39 暗湧

顧家。

侍女把顧鳴扶進房歇息,程笙被吓壞了,強自鎮定跟着進房,院子裏都是屍體,侍女們吓得手抖,還是家仆處理善後,誰也沒見過這陣仗,慘白了臉色,院中一片肅穆。

已經深夜了,他們挪步到書房,“師叔”,長安和顧臨之對了下眼神,“今夜來的人同南臨夜襲先生的是同一波。”

裴然正拭着劍,安靜地聽他們聊着情況,寧致遠唔了一聲,“如此,即便不是同一樁事,定然也脫不開幹系,正愁着後續,原來在這兒等着呢,看來還得跑一趟南臨,如今對方已經開始行動,出手如此狠戾,說明事态膠著,都趕了兩日的路了,先去歇一覺,明日待臨之父親好些,我們談完之後,我啓程去一趟南臨,顧家如今不安全,但今夜剛來一次,應當還需要幾日才會動手,你們留守在此,謹慎防範,我盡快回來。”

他們連夜趕路,都沒歇好,又剛打完一場,此時都疲憊得很,顧臨之給裴然指了房間的方向,讓侍女帶過去,又親自帶寧致遠和長安往另外一個方向的房間去,交待了一句侍女送水進去的時辰,這才回身去看看顧恒之和顧鳴的情況,寧致遠挑眉看着他的背影,覺得師侄甚是體貼。

******************

寧致遠沒能即刻趕去南臨,因為顧鳴起燒了,他近來心神不寧寝食難安,加之昨夜腹間和手臂的刀傷,意志在緊繃中轟然倒塌,高燒不退,寧致遠號了脈覺察出古怪,轉頭問顧臨之,“昨夜你在清理包紮傷口時,可有什麽異狀?”

顧臨之眉頭緊皺,盯着臉色蒼白,不斷呓語的顧鳴,“脈象并無異常,昨夜清理傷口後回榻上歇息呼吸也平穩,請了大夫過來開了些凝神補氣的藥,喝完藥便歇下了,我同恒之輪守了一夜,是今早突然起的燒。”

寧致遠好歹同蘇曳往來了十餘年,昨夜看顧鳴的時候竟也沒瞧出異常,但顧鳴此刻高燒不退實在太過巧合,寧致遠掀開顧鳴腹上的紗布仔細看了一眼,“昨夜傷你父親的人應當沒想下死手,刀口上估計淬了慢性毒,是想盤問出東西來,你父親近來心弦緊繃,這才來勢洶洶,小六,去信蘇曳,信都和吃人林距離近,他收到消息最遲明日一早就能到,我瞧着傷口沒有異常,此毒古怪,叫他來瞧瞧,今日都緊着情況。”

寧致遠往顧臨之手裏塞了一顆藥丸,“先喂你父親服下,能緩一緩,趁着昨夜黑衣人已死,消息沒那麽快傳回去,先送你母親和妹妹去安全的地方,既然昨夜黑衣人沒有放火燒宅,還費盡心思要審問,說明你父親有什麽東西藏得嚴實是對方必須要拿到手的,加之顧家......”

耐人尋味的眼神在房中環視一圈,其他人意會,顧鳴嗜財如命,如今顧家財力雄厚,這宅子裏在明處暗處必然都是價值連城的珠寶物件,加之程笙又是程家嫡女,就更是了不得,他們舍不得燒毀,便想着拿回東西栽贓嫁禍,好将顧家財富收為己用,一箭雙雕。

“對方将視線都集中在顧家,分散到祁家,又同夜襲陸遙的人是同一波,必然沒有精力再分散去旁處,此時送家中人離開是最好時機,再遲卻也說不好了,顧家接下來要迎的是一場惡戰。”

事态陡然急轉直下,成了這副模樣,根本來不及再遲疑,去信蘇曳之後,寧致遠讓裴然護送程笙和顧思之去往江陵,程笙活了大半輩子,從來順風順水,又是被悉心呵護的名門嫡女,此時全然亂了方寸,垂淚默然,她身子本就羸弱,如今顧鳴又生死未蔔,瞧着更是弱柳扶風搖搖欲墜。

顧思之被連番打擊,畢竟偶爾随顧鳴出行,性子養得活潑,便強自撐着,蒼白着臉色,染上泣聲,“大哥,我能不能留下,我......我不添亂,我就是怕你們出事,我想陪着你”,顧恒之被黑衣人掐着脖子抵在柱上的畫面深刻入骨,她委實是被吓壞了。

顧臨之按着她的發頂輕柔撫弄,語氣柔和地安撫,“傻思思,如今此處太危險,你已是個小大人了,母親身子不好,還要托付給你照顧呢,我答應你,事情一結束,便即刻啓程去江陵接你們回家。”

裴然架着馬車漸行漸遠,顧臨之聽到旁邊傳來聲音,“大哥,進去吧”,顧恒之堅持留下,他拳腳功夫不精,但這幾年協助顧鳴打點生意卻很熟練,如今顧家的帳目清算還得靠他整理,顧臨之嗯一聲,一同回院子,“家仆侍女都給足銀子,暫時遣回去吧,避免無辜傷亡,恰逢年關,此時離開也不會引起騷動,待事情解決若想回來再召回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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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恒之正待回話,卻聽得背後陡然響起一聲,“臨之!”

兩人回頭,對方風塵仆仆,赫然是才發出書信要找的蘇曳。

“情況如何?” 蘇曳在顧鳴身上落針時神色專注,卻還能一心二用地答複,“傷口脈象都無異常,對方是有備而來,想逼供之後再下死手,顧兄身上中的毒雖不致命,卻能惑人心智,昨夜臨之及時用藥延緩了毒性,但他近來精神繃得太厲害,加之受了驚吓又中了刀,身體機能轟塌,這才高燒不退。”

顧臨之乍聽轟塌二字眉頭緊鎖,果然聽蘇曳續話,“這兩日是關鍵,我施針封了脈,此毒毒性緩過之後會卷土重來,傷者的意識會嚴重受損,拆解毒性成分和研制解藥需要時間,此人制的毒更甚,我只能試着壓制猛烈毒性讓顧兄短暫地恢複意識,旁的只怕來不及,我只能盡力而為。”

屋內一片沉寂,寧致遠和蘇曳是多年舊識,從未聽他說過盡力而為,連蘇曳都束手無策,更別說旁人。

顧恒之還在清着緊急帳目,時間緊迫,他們必須争分奪秒,聞言猛然擡頭望着昏迷不醒的顧鳴,又難以置信地轉頭看着顧臨之,只見對方臉色灰敗,默了一瞬才啞聲開口,“勞煩了。”

吩咐石頭去煎藥之後,幾人索性留在屋裏,時刻留意着顧鳴的動靜,寧致遠本想待顧鳴醒後帶着東西去南臨,現下也知道計劃有變,撿着重要的情況問,“方才你說此人制的毒更甚,你同制毒的人相識?”

蘇曳壓了口茶,自長安和林驚晚從客棧離開的時候他就一直心神不寧,覺得這中間漏了些什麽,他已經許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收到尹博鴻的消息說人都啓程出發去了淮安和信都,他匆忙帶着石頭便就近往信都趕去,待到瞧了顧鳴的情況,他總算明白過來那種怪異的感覺從何而來。

“自香料一事之後我便覺得古怪,思來想去也沒能抓住頭緒,也是瞧了這次的毒才豁然開朗,能在毒性上如此精進又反複,叫我耗費時日的只有一人,但此人已銷聲匿跡十餘年,是我同門師兄,蘇醉,人如其名,醉心制毒,他制毒不求類多,但必然難解,耗時耗力樂此不疲,研制出來的毒藥都偏好初時毫無察覺,但在之後藥性極猛難以抵擋,以讓人苦苦掙紮痛不欲生取樂,此人性情乖張,喜怒無常,此毒和香料異曲同工,定然都是他的手筆。”

香料一事本已是牽連甚廣,如今還多了個這般難纏的人,寧致遠擰眉,“連你也無破解之法?”

蘇曳聞言輕嘆,“并非無法,我與蘇醉拜在同一師門下,卻委實算是死對頭,他擅毒,我擅解,只不過他花費多年研制了這兩種毒,要解卻還需要時日,他的偏好古怪,多年前同我比試的那一場不惜耗費數年研究藥理,就是為了贏。”

結果看似顯而易見,因為蘇曳閑雲野鶴開了客棧,蘇醉卻從此銷聲匿跡,但長安仍從蘇曳的話中聽出端倪,“後來呢?”

蘇曳可有可無地笑了一聲,那實在是太久之前的事了,久到尹博鴻和寧致遠認識他這麽多年也不知曉,他意味深長地掃了眼左腿,笑得悠然,“初時我們都以為是我贏了,自那之後他便再無消息,但其實毒只解了八成,到後來察覺時再解已經錯過最佳時機,我這左腿便是吃了年少輕狂的虧。”

如今已時過境遷,蘇曳也不甚在意,輕飄掲過,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解決,“香料的成分我已做了詳細分析,但如何解卻仍需時間,顧兄身上的毒已融進血液,比之香料還要棘手一些,我此番趕來還有一件要事要提醒你們,香料想自源頭解決,就得想辦法找到蘇醉,他制毒的方子從不假手于人,加之又善藏匿,那些香料的運送交接少不得要同他有接觸......”

說到這又唔一聲,“此番的毒又在黑衣人手中出現,說明他同對方定然有交易,若要解決顧家和祁家的危機,找到蘇醉是極大的助力,他輕易不會讓自己的成果流于他人之手,你們既知香料源頭出自南臨,背後推手又是朝中貴人,對方必然是用重要物件同他做了交換,若能找到,便知曉對方是什麽身份,要處理起來也有頭緒和目标。”

“物件?” 顧臨之有些摸不着頭腦,“若他如此看中自制的毒,為何會只要物件而不是直接提條件”,蘇曳笑得輕快,“蘇醉在交易一事上的習慣同制毒的脾性如出一轍,既不好財色,也不圖權柄,他要對方心愛的物件,于他而言比財富權勢有趣得多。”

這委實是個不好對付的人,多年匿跡又極善毒,但蘇曳說得沒錯,找到蘇醉不容易,卻也是極大的轉機。

寧致遠抓住重點,“我本今日要趕往南臨,先前臨之和長安在南臨無意間與黑衣人交過手,彼時黑衣人動手的對象是長安舊時的先生,與香料即便不是同一樁事也必然有牽扯,我正待過去,同他們談談此事,加之你今日所說,屆時若能聯手,祁顧兩家的局勢便能扭轉。”

“如此,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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