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蘇醉

廿七日,南臨。

尋了好幾日的身影在轉角處衣角一飄就消失了,寧致遠正色着閃身過去,情況有些棘手,若只是單獨找人他費不了這麽久的時間,但跟了幾日總在關鍵處有死士來擾,待處理完死士人已經不見蹤影。

蘇醉将這場角逐當做游戲,他知道躲不過寧致遠,索性悠哉地在南臨周圍晃蕩,領着人到處跑權當消遣,蘇醉不将生死當回事,他的人生信條除了制毒便是找樂子,喜歡游走于生死邊緣看人心亂如麻,難得來了一個這般有趣的,又有死士可以牽制着,他興奮得快意。

寧致遠從昨夜便開始有些焦躁,對方派來的死士數目一直在變動,他直覺信都一定是出事了,離開時特意留下破風劍給長安是為求個心安,但時間拖得越長,他便越發焦躁,必須要盡快抓住蘇醉結束這場游戲了。

已經入夜了。

裴然同一群黑衣人擦身而過時謹慎地融進夜色裏,這是他多年習慣,能将呼吸和心跳速度控制到最低微的頻率,他急于趕往南臨,此時不宜再出纰漏,顧家幾個師兄弟的性命如今懸在他手裏,需得沉得住氣。

待确認人已有些距離,他閃身加快速度,心緒卻迅速下沉,今夜人數增多了,南臨同信都的距離是兩日,他挑了最險峻的捷徑盡量将路程縮短半日,沒命地疾馳,到了南臨之後根據師叔留下的記號很快就能找到人,人影在斑駁樹影間穿梭,掠過的速度帶起了風。

第六場夜襲開始的時候,長安已經起燒了,蘇曳和石頭一直寸步不離地緊着情況,長安身上的傷口太深,一挪動血便止不住,身上插滿了銀針止血,他靠着藥丸吊了好幾日的精神,幼時的體質沒打好底子,肩處和小腹的傷口又捅得太深,将繃緊的心弦催斷了,蘇曳不能在此時有任何輕慢,只能守在房裏。

顧恒之将證據交出去之後便拿着游序從祁夙那兒帶來的弓弩一并出去了,守在房間不遠處,短箭上都淬了毒,如若顧臨之他們招架不住攻勢,又有黑衣人往房間的方向過來,他起碼能靠着弓弩抵擋一陣,給房中治療的蘇曳騰出應對的時間。

铿锵的撞擊聲沒有停歇的時候,顧臨之已是強弩之末,三個人都已經好些日子沒歇息了,誰如今若松懈下來,都會即刻轟然倒下,顧臨之需得靠着肩背上傷口的疼痛時刻讓自己保持清醒,夜間本該是人最困倦的時候,死士特意挑在這個時辰不斷地湧入人手,變成了車輪戰,沒有停歇的時機,只有無止境的強襲。

今夜的死士人數衆多,來了有十餘人,南臨的貴人似乎已經等不及,在腹背受敵的焦躁中越發狠戾,派出的死士已經死傷大半,今夜就要鑿下最後一擊,徹底将顧家擊碎。

來人中有一個是領頭人,出手招招致命,幾個人将林驚晚和游序團團圍住,有好幾個黑衣人不妨今夜刀口淬了毒,陸續倒下幾個之後他們便小心地避開劍刃,攻擊都往腰腹,肩處和腿腳上去,游序和林驚晚很快在群起而攻之的攻勢下被強行分開。

前後夾擊之下游序的肩背已經被汗血濕透,他緊緊握住劍,在抵擋間被黑衣人的刀從上劈下,只能閃身往旁側退去,卻不妨腳下踩到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往後稍踉跄了一下,游序心道不好,對方卻已經找到破綻,揮刀猛力砍下,力道重得要将人劈成兩半。

林驚晚猛地在夾擊之下飛身躍起,腰身翻轉間将手中的劍迅猛甩出,直插游序身前黑衣人的心脈,落下時手中已無兵器,落地挑起散落在地上的刀,卻被領頭人一刀直貫胸口,林驚晚電光火石之間稍欠開身,刀便直直捅進左肩,一時痛得林驚晚周身一震。

眼見領頭人就要握刀狠力從傷口往下劈,卻在瞬息間被飛來三支利箭直穿心脈,領頭人瞪大雙眼,箭上淬的烈性毒藥幾乎瞬時起效,周身僵麻立在原地,握刀的手松了力道,林驚晚擡刀又從前方刺入,領頭人這才緩緩倒地。

林驚晚用刀撐身,喘息不止,回首往箭的來處望去,是高燒不退,本該陷入昏迷的長安,他臉上血色盡失,蒼白似鬼,身上還紮着針,形容狼狽,在身體完全脫力下滑時被面色複雜的蘇曳和石頭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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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方才在施針時從夢魇中驚醒,意識模糊間聽到外面的打鬥聲,緊攥蘇曳的力道都将人握痛,外面戰況焦灼,他虛弱間言辭急切,攥着蘇曳借力起身,在蘇曳要将他拍暈前盯緊了人,眼眶赤紅,只說一句,“求你。”

蘇曳知道此時危急,不能再激他,只好在身上幾處穴道都封了針,又塞了一顆藥丸進去,這才同石頭扶着人靠在門口,長安在房門處挽弓時石頭覺得他的魂魄都要跟着利箭一并射出,他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撐到此刻,在開門那一刻動作迅猛得不像重傷高燒的人。

同另外三人纏鬥的黑衣人不防一個如此形容的人竟還有這般攻擊力,加快手頭速度就要将人甩開,顧恒之手上的短箭已經在顧臨之周圍盡數射完,顧臨之怒極,爆發出可怖力道擡劍格擋,游序和林驚晚也在力竭時強撐着回擊。

正在逐漸脫力間聽到巷口鐵蹄踏地的轟響,緊接着又有人翻身從高牆躍入飛身落地,有些往院中的方向來,有人還閃身去打開顧宅大門。

蘇曳和石頭已經将長安小心扶回榻上,院中所有人被這驚變弄得錯愕片刻,顧臨之,游序和林驚晚慘白了臉色,若此時還有其他人手持續湧入,今夜顧家必然沒有生路,下一刻便聽到一聲沉穩男聲,“給我清理幹淨,敞開了殺!”

緊接着就是斷續響起的抽刀聲和閃現的光影,刀光閃到林驚晚臉上時,一個音色稚嫩的少年聲響起,“知道了。”

*****************

廿八日,午,南臨。

寧致遠揮動着已被血染透的鐵骨扇,右手還執着從死士手中奪來的刀,在七八個人影間來回,迅猛間已經有兩人被割喉倒地,蘇醉戴着面具,靠在不遠處的樹下悠哉地喝着酒,他剛才在纏鬥間往人群裏灑了一大把藥粉,也不管會不會傷到前來護持的死士。

他想看看寧致遠能撐到幾時,這毒起效的速度緩慢,後勁卻足,他不要寧致遠死,他要看寧致遠夢魇纏身,在倒地時痛苦掙紮的形容,這是他的惡趣味,寧致遠跟了他五日,他越瞧越有趣,這種出手迅猛,狠戾無情之人若是被幻覺折磨得生死不能會是何等的趣味。

蘇醉津津有味地品着酒,數着寧致遠倒地的時辰,死士已陸續倒地,沒成想竟被護持的人放倒,寧致遠眼神陰鸷,手起刀落,不出半個時辰,七八個死士已然全軍覆沒。

他扔了刀,身上傷口不多,周身卻被旁人的血染透,收了鐵骨扇挂在身上,望着蘇醉的模樣仿若殺神,他體內氣息混亂,想趁着失控之前找到東西,蘇醉卻好整以暇地擱了酒瓶,“你追了我五日,說吧,為了何事?”

寧致遠收起調笑散漫時瞧着格外冷厲,知道蘇醉這是故意拖延時間,也知道藥效快翻湧而至了,冷着臉不跟他廢話,“來取一樣東西。”

蘇醉撕下一層面具,又換了副面孔,挑着眉,“可以,你拿什麽來換?”

寧致遠運氣殺人毒性會走得很快,可那些死士已然全部起效,他卻還能神智清明,蘇醉許久沒找到這麽好的樂子了,寧致遠不想浪費時間,他要殺蘇醉易如反掌,至今還耐着性子同蘇醉說話,是因為他知道蘇醉若不肯交出東西,定然有很多法子可以拖延時間,寧致遠卻不能再拖了,“你要什麽?”

蘇醉樂了,“爽快”,說着不死心從懷裏掏出藥丸,“你服下這個,同我待一個時辰,你花了五日追蹤我的下落,還不惜殺了這麽多死士,用一個時辰同我換,這買賣,很劃算吧?”

若不是聽蘇曳說過蘇醉的秉性,這話聽起來簡直像是圖謀不軌,蘇醉這模樣不像是要索命,他想深挖的是更要命的東西,是寧致遠塵封多年的過往,蘇醉多的是時間可以慢慢磨,但他知道寧致遠下手這般狠,近來身邊又多了那人的死士護持,他定然是為了更重要的東西而來。

蘇醉如同醉卧的蟒蛇,舔着蛇信要去碰豺狼懷裏護持的東西,他喜歡将對方把柄握在手中,勝券在握的快意,果不其然,寧致遠只擰了一下眉,便接過東西咽下,連眼睛也不眨,在墜入黑暗時手中緊握着鐵骨扇,他時刻警惕,只要身邊人稍有動靜,利器就會即刻動作。

蘇醉緊盯着寧致遠,神情像制毒時一樣專注,“可別讓我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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