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強襲
廿五,夜,顧家。
還有五日便過年了,白日裏街市喧嘩熱鬧,年尾時大多商戶都已清算好賬,滿載而歸并打點着最後的收尾事宜,尋常人家這會兒忙着彩買年貨,一派辭舊迎新的喜慶氣氛,顧家這幾日卻宅門緊鎖,一片荒涼。
深夜正是人陷入夢中的時辰,偶有夜間買醉的人東倒西歪地經過,能聽見深宅大院中傳出铿锵的刀劍撞擊聲,以為是出現幻覺,擺擺手哼着同腳步一樣虛浮的調子又徑直往遠處去,事不關己閑事莫理。
此時的顧家已經三日未歇了,自寧致遠抵達南臨,顧鳴身故之後,當夜便有死士抵達顧家,蘇曳給長安和顧臨之扔了兩瓶藥丸,一瓶同寧致遠留下的恢複體力和補益元氣的藥丸是相同功效,另一瓶是以防來人若刀口淬了毒,可暫時壓制毒性。
之後便馬不停蹄地鑽房裏繼續破解蘇醉的兩種毒藥,他如今肩負重任,若不再加緊速度破解,來的死士刀口淬了毒的話,長安他們撐不過五日,反常的是死士雖攻勢極猛,刀口卻并未淬毒,大抵是寧致遠在南臨開始着手找人有關,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蘇曳緊閉房門研究破解之法,夜間房外的刀劍撞擊聲如影随形,他心急如焚卻必須全神貫注,長安和顧臨之靠着藥丸已然不眠不休撐了三夜,夜裏提劍應敵浴血奮戰,白日裏還要吊着精神搜尋顧鳴最後沒能說完的證據。
顧鳴多年生意場上打滾,識的都是商戶,此時都在打點過年事宜準備新年拜會,除了先前院中的護衛,根本沒有能調動的幫手!
裴然送完程笙和顧思之回江陵後快馬加鞭趕回已是廿三深夜,正巧趕上第二場夜襲,來的死士數目固定卻絡繹不絕,每夜都是六七人,若當夜未能全部放倒,在淩晨時抽身而退,這些人便會疊加在隔夜一并襲來,長安和顧臨之沒有能松懈的時候,自顧鳴身故之後,便步履不停地陷入苦戰。
廿六日,淩晨。
顧家第四場夜襲終于撐過去了,長安,顧臨之和裴然氣息不穩,撐着劍回到大廳歇息,石頭一直守在蘇曳房門外抵擋襲擊,身上也劃了不少刀口,所幸大多攻擊的力道都被就近的長安格擋掉了。
白日裏稍作休整時替三人上藥包紮傷口,眼見傷口開始密集起來,石頭煎藥換藥忙得焦頭爛額,誰也不好過。顧恒之一直在顧家上下翻找,如今證據大多找到了,卻還剩近兩年那份最關鍵的始終沒有着落,顧鳴謹慎了一輩子,沒想到最後竟給後人留下這般大的難題。
那些證據分成三份放置,一份藏于程笙嫁妝箱,卻并沒有壓在珠寶玉器的下方,而是夾于箱子側面的板塊夾層,箱子放置的位置也很尋常,先前顧臨之兄弟二人翻找時甚至翻透了整個嫁妝箱都沒能找到,沒成想竟是在最不起眼的箱子夾層裏。
另外一份藏的地點刁鑽,分散在好幾個門框頂層,在邊沿的嵌合處,也是個再容易忽略不過的地方,但顧鳴處理得很仔細,每個嵌合處都抹了塗層,不仔細瞧根本不可能發現,嵌合處的塗層刮開之後,撬開半掌寬度的木頭,東西就藏在裏面,顧恒之撬開好幾處的門沿才将第二份集齊。
而最重要的那一部分,最後顧鳴沒說完,這幾日長安三人需借着白日裏的時間緩沖精力,顧恒之想破腦袋也沒能找到,“到底還能放在哪兒呢?父親處事謹慎,絕不可能将東西放置在自己控制不到的地方,但連私下他帶我進過一次的密室我也去翻找過,一點線索頭緒也沒有!”
他青白着臉色,眼圈沉重,已經好幾日沒睡了,找到密室的機關之後,顧臨之等人在纏鬥時會讓他和蘇曳跟幾個留守的家仆躲進密室,所有人精神都沒能放松,他也在琢磨最後那一份證據的去處。
長安,顧臨之和裴然身上的衣袍濕了又幹,幹了又濕,因着最初幾日的精神尚在巅峰狀态,身上的傷勢并沒有太嚴重,但破了口又滲了血,根本沒有時間換,乍看全是斑駁幹透的绛色血跡,之後又被濕汗暈開,瞧着形容很是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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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看不下去,扶着人給換了上身的衣物,長安這會兒已經沒精力動了,顧不得不讓觸碰的情況,緩沖期間就遂了石頭的意。
顧臨之正轉頭同屋裏來回轉着着急的顧恒之說着話,回頭卻瞄到長安背後的紅蓮,腦中一閃而過,他在最初翻找過的首飾裏見過這個圖案,撐起身拉過顧恒之就往程笙和顧鳴的卧房去,長安和裴然見他這般急切,便起身跟過去。
程笙的首飾琳琅,常用的卻只有那麽幾支,其他平日裏都仔細放着,家中人都已經習慣她的喜好,尋常便不會留意。
嫁妝首飾本是女子珍重又私密的物品,加之一心想找的證據都是薄紙,顧臨之他們便未往這個方向想,長安看着顧臨之自房中翻找首飾盒和嫁妝箱的時候,心裏清楚最後一樣線索大抵同首飾有關。
待顧臨之在一堆首飾底部翻找出紅蓮珠釵之後他有一瞬間的錯愕,想起方才換衣物時顧臨之就坐在他右側。
簡直是孽緣。柳絮的繡功奇巧,對繡活兒很是偏執,多年前不知是如何見到顧鳴随身帶着的珠釵,在長安背上落針竟繪得分毫不差。
如今這個由來已随着柳絮和顧鳴的離開成了無解之迷,現下也再無時間琢磨,顧臨之拿着珠釵轉動,珠釵的造工精致,顏色依然奪目,看得出來主人的細致,混在琳琅滿目的首飾中也不失色,甚至看不出年份,但這同證據擺放的地方有什麽關聯?
顧臨之好歹同祁夙相識多年,看着他擺弄機巧,對這方面倒能看出些關竅,顧臨之看着蓮葉綻放伸展的中心,雙手輕柔地擰動珠釵,很細微的噠一聲,紅蓮葉同蓮莖分開,赫然是一把鑰匙。
他眼神掃過另外幾人,眼中閃動着光,總算有些進展了,現在只差找到放最後一份證據的地方,以顧鳴的性子,這把鑰匙廢了這般心思,絕不可能是無用之物。
天色漸暗,第五場夜襲的時辰要到了。
黑衣人不管有沒有成功,都會在淩晨街巷熱鬧起來之前抽身而退,看得出來并不想引起騷動,卻會限制白日他們出行的行動,石頭出不了顧家去買藥材,他們的通信也被截斷了。
到夜深人靜時黑衣人會準時落在院子裏,開始一整夜的厮殺,人數從各方集結,不斷地往顧家湧入,若再找不到東西送出去,他們很快就會支撐不住,對方人數占了優勢,這種車輪戰到最後總會得到碾壓性的勝利,他們必須争分奪秒才能有險勝的幾率。
第一聲刀劍嘶鳴響起的時候,顧恒之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他們先前已經将能上鎖的東西全部撬開,這把突然找到的鑰匙并沒有派上用場,密室早在他躲藏時被他上下翻了個遍,連牆跟房沿,每一處都沒有放過,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石頭在身後細聲催着他趕緊進密室,外面的厮殺聲已經漸大,證據如今都在顧恒之身上,他若出事就前功盡棄了,石頭提着弓箭準備出去幫忙。
蘇曳仍在破解藥方,他知道掌櫃快要成了,所有人都在分秒必争地盡力,他随蘇曳多年,初時處理過許多客棧中出現的紛争,但那都是江湖中的較量,并未同這種不要命的死士正面交鋒過,只能盡力而為。
顧恒之在催促間踏入密室時情急下踢到了入口角落的磚塊,叩一聲,兩人反應過來,迅速趴在密室入口處,用刀小心插進牆縫中,挖開第一塊磚時果見牆內不遠處有個盒子,被錯落的磚塊攔在後方,盒子位置卡得太巧又太死,他們急得滿頭大汗,只能将旁邊的磚塊一點點撬開,耗了不少時間。
待到終于扒開磚塊拿到盒子,顧恒之大喜,抖着手将随身的鑰匙插入鎖口,果然卡噠一聲,盒子開了,他抱着盒子興奮得戰栗,趕進密室裏去找蘇曳,石頭提着弓箭出去時已然來不及了。
院中戰況焦灼,已經有黑衣人陸續倒下,長安,顧臨之和裴然都被分開圍困在院中的不同角落,黑衣人知道他們合力能殺出重圍,在纏鬥間将三人分開了,打算各個擊破,顧臨之閃身退開對方襲來的刀,又旋身往對方下盤刺去。
他背後被劃傷了好幾處,白日裏黑衣人空出了休整時間,但他們三人精神卻一直吊着,在翻找東西的間隙裏抽空小憩,身體已經有透支的傾向,如今都靠着增加藥丸的用量支撐。
裴然手已經有些震動,醉仙居的酒他喝了一年多,至今沒有太大影響全然是因為他強健的身體素質,但這兩日已然到了疲憊狀态,蘇曳閉關拆解成分前給他們的藥丸起了作用,他才撐住了這幾夜的強襲。
刀劍撞擊铿锵作響,他旋身成鑽,撞開對方的刀,往黑衣人心脈狠力鑽去,在捅穿其中一個黑衣人的心髒時被對方轉手的刀劃破肩處,又迅猛抽出劍來抵擋身後的刀刃,這些黑衣人仗着數量前後夾擊,想盡辦法要将人捅個對穿。
長安左肩已被捅穿,他執着寧致遠的破風劍勢如破竹,連殺兩人,劍刃上的血在厮殺間滑落,又很快沒入對方的身體,寧致遠陪練時的進攻角度比黑衣人更刁鑽,長安身形閃過,劍術在幾個月的苦練中進步飛快,在渾身力竭的戰栗中手卻穩如磐石,眼神敏銳嗜殺,他被激出洶湧殺意。
黑衣人不防小小年紀的少年郎竟如此難纏,都往他的方向聚攏,長安在最後兩人夾擊而來時執劍擋開身前的刀鋒,力道重得竟讓對方脫力失手,他身邊全是刀光劍影,耳邊仿佛響起了吃人林的狼吼聲,緊擰雙眉直刺黑衣人喉口,破風劍當喉穿過,黑衣人喉間發出詭異嘶啞,卻被劍迅猛抽出的力道帶得往前跪倒。
長安緊執劍柄往後旋去擋住背後同時刺來的刀刃,本是位置正好,對方卻迅速下移,速度極快,顧臨之和裴然已然抽不開身,長安身體震顫,他知道這一下挪不開了,電光火石之間抽回劍身,在黑衣人刀刃刺入右腹時猛力将劍往後對準心脈方向刺去,另外兩個黑衣人也應聲倒地。
顧臨之和裴然脫力地持劍撐住身體擡眼回望時,長安已将劍狠力從對方心脈拔出,黑衣人瞪着眼往後倒下,長安身形不穩,将最後一絲力氣也用盡了。
他抖着手将劍鋒抵在地上想撐住身體,小腹的刀口在往外冒着血,長安有一瞬間的失神,平靜地聽血液不斷流失的動靜,顫着身子往前倒去,手裏卻還緊握寧致遠的破風劍,在被黑暗徹底吞噬前,迷糊間聽見有人在喚小六,他想起了遠在南臨的寧致遠,師叔......
第五場夜襲終于在血淋淋的淩晨結束了。
蘇曳大汗淋漓地解完毒藥的配方,正好配完解藥,和顧恒之同時聽到院中傳來驚呼,起身趕出去時看見林驚晚抱着周身淌血的長安,身後還跟着風塵仆仆面色蒼白的游序,顧臨之和裴然抱不動人了,虛弱地緊跟在後面。
蘇曳趕忙上前,接過人的時候被周身腥味沖得擰眉,這種情況下失血量這般大,蘇曳面色疲憊,卻被長安周身冰冷的觸感驚得心沉,吩咐顧恒之趕緊着人去備熱水,讓石頭把先前帶着的藥丸和針包拿過來,落針搶救時還不忘吩咐,“東西都齊了,如今正是淩晨,趁着下一波黑衣人還未趕到,将東西送去南臨給致遠,現下一刻也不能停下!”
顧臨之正想開口,身邊裴然卻搶先又吞了三顆藥丸下去,強行壓下喘息,伸出手來,“東西給我吧,我擅藏匿,對方的人不知何時趕到,又一直緊盯着顧家,要緊着從信都溜出去由我來再好不過,快馬加鞭趕往南臨,我盡力在明日找到師叔。”
顧臨之坐在床榻不遠處歇着緩勁兒,徹夜趕路不眠不休的林驚晚兩人聞言,游序忙示意他要去,裴然剛歷一場纏鬥,看着太累了,卻見裴然擺手示意不用,他們夜間還有硬仗要打,途中若撞上前來的黑衣人,裴然躲藏的本事會派上用場,他稍歇一會兒,待到藥丸起效之後步履不停地走了。
石頭和顧恒之忙完都在屋裏坐下,等着蘇曳的指示,顧臨之繃了幾日的弦稍松一些,咽下兩顆藥丸,他手抖得厲害,林驚晚要了些熱水給他清理傷口上藥,在處理間都緩松了點精神,顧臨之清了清嗓,“你們怎麽過來了?”
游序眉間深鎖緊盯着渾身是血的長安,聞言輕嘆一聲,“夜襲的黑衣人不對,數目第一夜去了八人,第二夜只增了兩人,我們在纏鬥間總覺得不對勁,淮安與南臨距離太遠,對方的手伸不了那麽長,将黑衣人盡數放倒之後,師哥便催着我和師兄趕來信都,他暫留祁家觀察情況,待這兩夜确認祁叔叔他們安全之後他再啓程趕過來。”
蘇曳吩咐石頭用熱巾給長安暖着涼透的手腳,一邊施針緊急止血,快速扔了一包藥粉在桌面,長安的情況不太好,他抽不開手,額上冒着冷汗,在落針的間隙交待,“我當初匆忙趕路,帶在身上的藥材不多,顧兄中毒的那張配方我稍改動了,手頭的藥材雖剛好都能用上,但缺了味劇毒藥引現下也湊不齊了,這藥粉和水沾在刀口,割傷了人毒性發得猛烈,能讓人立即陷入幻覺,雖不致命,但裏面有烈性麻藥的成分,短時間內可以影響對方的行動,南臨那邊該差不多了,蘇醉雖狡猾,功夫卻不如你們師叔好,已經五日了,最遲也就這兩日的事,對方攻勢猛烈,我們得想辦法撐過這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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