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敘舊

三日後。

馬蹄聲停在了顧宅門外,巡查的程硯歌和柏仲軒攜家眷趕對了時候,彼時寧致遠正準備着隔日就同蘇曳回吃人林的客棧去,顧臨之領着人進門時長安臉上已浮出暖意,他面色還有些蒼白,傷口已經結痂,不能扯動,除此之外精神好了許多,行動也如常,正想招呼人進房裏敘話。

顧臨之和顧恒之這些時日清賬做得頭疼,又要從先前記載香料的去處和分量中聯系各方撤回,實在是很大的工程,程硯歌和柏仲軒來得正好,顧家兄弟緩松了口氣,暫時将腦袋從賬本中抽離,先引着程硯歌和柏仲軒去書房談此次配合巡查肅清香料的事。

江夏望着被公事絆腳的兩位大忙人,招呼陸遙和長安換個地方敘話,簡直如同主人家,中途又撞見正陪完程笙往這個方向來的顧思之,倆人一見如故,興致盎然地湊到一塊兒迅速聊得火熱,陸遙和長安竟成了陪襯,寧致遠和蘇曳墜在後頭對視一眼,笑得默契,這對活寶。

顧思之引着他們去書房不遠處的會客間,陸遙從江夏那兒領過了東道主的主動權,在家仆送完茶水點心退出去之後,溫聲敘話,“瞧着氣色不太好,傷勢恢複得如何?”

江夏止住話頭,和顧思之的眼神整齊地瞟過去,江夏來這兒正是為了此事,進門時着急忙慌地問着确認了好幾遍,江挽刃信中只大略提了先前去參加喜宴的那孩子情況兇險,萬幸有蘇神醫在側,将人從鬼門關拉回來了。

他送出消息時人已經脫險,江夏知道她爹這性子,說話慣愛先将厲害交待清楚,想到這兒還是不免打了個寒顫,如今瞧着眼前的人吊着的心才實打實地落地。

長安一手握着茶杯,寧致遠在他身側坐着,桌下正給他暖着另一邊手,聽到這兒稍緊了緊,那幾場夜襲非同小可,蘇曳為防他落下病根,給他和林驚晚都仔細開了調理的藥方,傷勢恢複得很好,只是夜間手腳比在靈山時更涼,長安被包住手的暖意烘得舒服,給了個安撫的笑,“已無大礙,近來也都仔細着,夜裏睡得沉,待傷口愈合後恢複得還能更快些,多虧了蘇曳妙手。”

話到這兒無聲回握住師叔的手,虎口輕緩地磨動安撫,寧致遠被他撓得心癢,又緊了力道,不讓長安鬧,唇卻微勾,小家夥哄人呢。

蘇曳的随和有玲珑八面,跟誰打交道都能談笑風生,在談話間即便不主導話題也能恰到好處地調侃,“我好歹與你師叔一般大,怎麽守了你幾日倒從掌櫃降級成蘇曳了?”

蘇曳與靈山是多年故交,靈山的師兄弟在下山時若偶有經過吃人林都會去他客棧裏坐坐,蘇掌櫃随性,跟小輩也能笑鬧,游序和祁夙不拘輩分,和他玩得熟,一來二去便直呼名字,之後靈山的其他師兄便也跟着喚。

長安上回和林驚晚去客棧查香料的時候記住了,想着喚掌櫃确實生分了些,就棄了舊時稱呼,跟着師兄們喚蘇曳,知道他這是在打趣呢,迅速接過話頭回敬一句,“叔叔?”

蘇曳不防被這稱呼嗆了一下,水又剛入喉,猛地咳起來,桌上的人全笑開了,氣氛松快,石頭忍笑給掌櫃順着背,給長安遞了個不懷好意的眼神,多年沒人能噎得過掌櫃了,好樣的。

待程硯歌和柏仲軒同顧家兄弟談完已經到了晚膳的時辰,幾個人便在顧家留宿一夜,隔日分道揚镳,他們此行主要目的已然達到,顧家香料一事也談妥了,之後會在信都逗留些時日,待處理完了再啓程往淮安去,道別時先生彎着眉眼,仍是那一句,“諸事順遂!”

長安和寧致遠并肩站着,目送馬車離開後相視一笑。

他們也要離開了。顧臨之妥帖地備好馬車,他這些時日都在迎來送往,比之從前的兄長模樣又多出了長者的沉穩,靈山幾個師兄弟似乎都在這場并肩作戰中褪去了少年模樣,尤其顧臨之和祁夙,祁顧兩家經此一事要重新洗牌,緩過勁來之後他們都要迅速投身到兩家的整肅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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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行的道路搶先一步出現在眼前,沒有多餘的時候去感慨,顧臨之望着長安卻難免愧疚,急戰時沒能顧及到的感受在暫時的塵埃落定之後翻湧而至。

他心緒百轉,頭一回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長安看懂了他眼中的欲說還休,只輕輕颔首,顧臨之斟酌着說辭,此時若不說,往後再見不知是何時了。

顧鳴和顧家虧欠長安的,長安都不放在心上,顧臨之卻不能,可說多了卻又顯得多餘,長安不需要說出口的憐憫愧疚,更不需要道不明的謹慎挽留,顧臨之有千言萬語,最終也只道一句,“小六,不論在何處,我一直都是你的兄長。”

師兄也好,哥哥也罷,都是兄長,無關顧家和柳絮,只是顧臨之和長安,顧臨之給出了長安最意想不到卻最為熨帖的答案,長安心口被烘出灼灼熱意,擡起未受傷的右肩,伸手抱了一下顧臨之,在他背心輕拍一下,環抱的間隙顧臨之聽到長安的耳語,“謝謝兄長~”

有此心意,足矣。

******************

馬車走走停停,悠哉地晃到閑雲客棧已是三日後,石頭忙活着将房間打理好時已經入夜,又腳不沾地準備起晚飯。

長安坐了三日的馬車,正想松松筋骨,跟着石頭進了廚房打下手,寧致遠和蘇曳在雅間裏品茶,蘇曳百無聊賴地轉着茶杯感嘆,“到底是自己的窩好,香料一事也落定了,客棧能再停業好些時日,正好養息。”

寧致遠挑了眉,趁着飲茶的間隙說,“你道我帶着人是來幫忙打理客棧的?自然是來偷閑的。”

蘇曳被氣笑了,這人臉皮厚過城牆,往杯裏添茶的功夫行雲流水地回敬,“若不是有好酒,哪兒能勞您大駕光臨這小小客棧,掌櫃我這不是好酒好菜好吃好住地供着您二位,這般體貼的友人你打着燈籠去找找,看能不能找着第二個?”

寧致遠聽出這人沒忘長安那句叔叔,拐着彎在他這兒敲打回來,笑着沒說話,蘇曳笑鬧完頗有些唏噓,“你和長安上回一同出現在客棧裏也是一樁大事,白駒過隙,轉眼人已經養得這般好,肩負重任同師兄們扛下難關,想來他娘親若知道了,定然也很欣慰......”

長安正好端着菜進來,聞聲腳下頓了一瞬,很快又若無其事地出去了,蘇曳及時止住話頭,看見寧致遠的眼神追着長安出去了,便開始收拾茶盞,伺機調笑,“當年說你是拐孩子确然沒說錯,還真拐進狐貍洞了。”

寧致遠見長安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聽見調侃也不收回視線,唇邊泛起笑意,“是我之幸。”

放置茶盞的長指一頓,蘇曳有些微愣,他知道長安于寧致遠很不同,寧致遠的破風劍從不離身,疾馳回顧家之後,在長安身邊不眠不休,寸步不離的焦灼神色仍近在眼前,蘇曳若察覺不了那才叫古怪。

可即便如此,他也沒想過寧致遠會說出這話來,寧致遠看似随性,心卻空蕩,蘇曳與他相識于微時,雖不知過往,彼時卻委實是怕他走歪路的。

乍聽這話心倒落下了,寧致遠能有這麽個體己人,于他于長安實屬不易,蘇曳心口熨帖還不忘揶揄,“看來最後是兔子贏了”,尾調上揚,既像疑惑,又像陳述。

長安跟石頭忙完都端着菜往雅間過來,寧致遠收回視線,笑得自在,“嗯。”

“唔,長安,傷養好之後可有打算?” 石頭沒講究,吃着東西急着問話,他從以前就挺心疼這孩子,長安上回和林驚晚到客棧形勢匆忙,也沒來得及仔細瞧瞧,沒想到再見又陷入了兇險境地。

長安重傷時狀态很糟糕,石頭照料的時候提心吊膽,這幾日人松快了,恢複了絮叨,總想拉着長安聊閑,長安咽下東西,答得輕緩,“依師叔的意思。”

寧致遠不時往他碗裏放東西,長安清瘦了好些,吃得也不多,但放碗裏的東西都不會剩下,眼見碗裏又多出東西,他又不好在蘇曳面前瞪人,膝蓋碰了一下師叔示意別鬧,寧致遠彎了眉眼,想着不要喂太多,一會兒該撐了。

石頭見人師叔都不時給長安碗裏添東西,也想表示一下心疼,夾了排骨歡快道,“欸,長安,你試試這個,可香!”

行至半途被寧致遠橫筷擋了,“他不吃排骨,你給蘇曳。”

石頭哦一聲,一頭霧水,掌櫃可不讓他往碗裏扔東西。

蘇曳樂壞了,擱下碗筷的間隙想起同樣沒眼力的游序,平日裏明明很機靈,怎麽點到關鍵處都這麽迷糊呢?

愛恰醋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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