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黑龍死死盯住她，很久很久之後，眼裏的暴怒慢慢散開，狂躁漸漸平息，猩紅的眼緩緩恢複透亮的金色。

但艾爾莎忘不了剛才看到的景象。

所有的勇氣在舉起金幣的那一刻都用光了，她現在手腳冰涼，心髒都像是停止了跳動。

那，才是西方神話故事裏會出現的惡龍。

她不能控制地反複想起剛才老巫師說的話。

古老王國消失的財寶，和變成惡龍的德普希王子。

“龍先生。”艾爾莎想像往常一樣喚它，開口了，發現自己的聲音顫抖得不像樣子。

黑龍往後退了一步，冰冷的語調不帶任何感情，“離我遠點。”

艾爾莎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它調頭走了，在幾步外停住，冷漠回頭，聲音嘶啞，“我不想恢複人性。”

黑龍離開後很久，艾爾莎都在原地發呆，想黑龍說的話，想老巫師說的話。

這麽說來，黑龍的确比她剛來的時候要鮮活更多。

是因為受她影響，回憶起了做人的感覺嗎。

今天的戰役讓它清醒，它決定遠離她，不受她的影響，不再增加人性，否則它會變得軟弱不堪一擊？

艾爾莎思來想去，覺得那确實不行。

有很多恐怖的類神動物會來挑釁它，它還有那麽多珍寶要守護，确實不能變成人類的吧，打不過怎麽辦。

她在飄散着硝煙味道的冷風中坐着吹了很久，然後收拾東西，默默地搬出了富貴大廳。

好幾天了，她都故意沒有往富貴大廳那邊走。

黑龍會把捕獵回來的肉扔在巢穴門口，生好火堆。

艾爾莎見到了，會處理好、烤熟，吃掉自己的那部分，剩餘的就留在原地。

第二天起來，會發現昨天留下的肉都被吃完了。

他們很多天沒有見面了，更不可能說話。

原來惡龍巢穴這麽大，不刻意去見，就真的見不到了。

艾爾莎常常趴下去，把一側耳朵貼在地面上，偶爾能聽見巨大的走動聲響。

她不再去做打掃工作，也不能出門采集。

除了照看她的漿果小苗，就只能無所事事地從清晨坐到深夜。

她覺得好難受。

感覺竟然像失戀了一樣。

可他們又不是戀人，它現在甚至都不是一個人。

而且那頭大笨龍知道什麽是戀愛嗎，它傻乎乎的，只會撅着龍屁|股憨憨玩寶石，心智怕不是只有三歲吧。

它懂個屁。

哼。

哼！

晚上睡覺的時候，艾爾莎覺得自己想通了。

它只不過是一個外形酷一點個頭大一點的甲方罷了。

世上甲方千千萬，一個不行接着換。

她是找不到男朋友的人嗎？在以前的世界裏，追她的男人從公司樓下能排到地鐵站好不好！要不是她沉迷工作不思愛情，早就談了百八十回戀愛了，說不定孩子都生了，還輪得到那頭蠢龍嗎？！

啊啊啊啊啊！

她為什麽要在思考“男朋友”這麽神聖的話題的時候，想到那頭大笨龍啊？！

它就是個傻憨憨！

幼稚！

粗魯！

傲慢！

是它先推開她的，所以它不配！

不！配！

艾爾莎憤怒地翻了個身，把枕頭拍得“啪啪”響。

好難過，還很生氣。

因為覺得自己難過和生氣都很莫名其妙，就更加生氣了。

走廊突然轟隆隆作響，那頭蠢龍又在莫名其妙地夜跑了。

傻蛋！

艾爾莎忿忿地坐起來，狠狠捶了幾下地面。

外面一下就安靜了。

數不清多少日子過去了，天氣越來越冷，清晨和深夜時分開口，會呵出淺淺的白色霧氣。

艾爾莎走出巢穴，在看見陽光的同時，見到了一個金色頭發、小麥色皮膚的少年。

唔，好大。

這是腦海中蹦出的第一句話。

不穿衣服，他不冷嗎？

這是第二句。

等一下，“好大”為什麽會排在“他不穿衣服”前面？

她的大腦到底在覺得什麽東西大？！

艾爾莎滿腦袋問號地捶了自己一下。

少年目光複雜地盯着她，怎麽看都不算友好。

不過他有一雙清透的金色眼瞳，長得好好看啊。

艾爾莎回頭朝巢穴裏大喊，“龍先生，又有人來搶您財寶啦！”

“別喊了。”少年開口了。

明明是個俊朗的少年，卻有如此低沉喑啞的一把嗓音。

艾爾莎看他一眼，繼續回頭大聲喊道：“龍先生！有個沒穿衣服的人來家裏搶劫啦！”

少年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差點讓她驚叫出來。

艾爾莎這才發現，少年雖然長相俊秀，但身材異常高大，她居然還不到他肩膀的高度。

她拼命掙紮，放聲大喊，“龍先生！沒穿衣服的男人不光要搶您的財寶，還要把您的廚師也搶走！”

少年不耐煩地把她的嘴捂住，将全身都在亂動的她抵在牆壁上，說：“是我。”

艾爾莎突然不動了。

“龍……龍先生？”她狐疑的聲音從少年的指縫裏鑽出來，聽着有些飄忽。

少年“嗯”了聲，暫時沒放開她。

“嗯？嗯……哦。”艾爾莎的眼神閃閃爍爍地飄到了天花板上，“您，要不您還是遮一下吧，那……那個，那裏太，不是，我沒看，我的意思是……反，反正就，就有點那個，您明白我的意思嗎，那個。”

剛說完這段斷斷續續的話，她就被翻轉過去，少年抓着她的後衣領，直接提着她往富貴大廳走。

她整個人面朝下，頭朝後。

他似乎覺得這樣她就看不見了。

但，其實，這樣走，雖然她看不見那個了，但是能清楚地看到一邊屁……屁……

肌肉的線條，真的好緊實好翹啊……

艾爾莎欲言又止，張開幾次嘴唇，還是什麽都沒說。

啊算了，天神啊，幹脆讓她瞎掉吧。

總之最後艾爾莎把一整塊紅絲絨窗簾扯了下來，包住他的身體，終于能正常地面對面坐下來對話了。

“您怎麽變成人的模樣了？”艾爾莎整理了一下心情，問道。

黑龍很沉重很躁急嘆了口氣。

他大概是做了一個不開心拍龍尾的動作，沒有聽到聲音，很疑惑地回頭看了一眼，才想起來現在沒有尾巴。

那副愁眉苦臉的表情，和十七八歲的青春容貌，不太相稱。

艾爾莎想了很久，很遲疑地問：“是……是因為我嗎？”

少年整個人都很躁動，坐立不安的樣子，“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了。”

他看她的眼神很不善，不耐和焦灼一同迸發，“看不到你，我就想把你找出來，吃掉。”

艾爾莎驚駭得說不出話。

少年說完，皺着眉頭思考了下，又重複了一遍，點了下頭肯定自己，“對，把你吃進肚子裏，就不會看不到你了。”

艾爾莎忽然想到，原來黑龍以前放那些狠話的時候，是這樣氣鼓鼓的表情。

突然覺得一點都不兇狠了呢。

黑龍非常用力地盯着自己的手，手臂上的青筋暴起來，慢慢的，慢慢的，竟然顯出了一個龍爪的輪廓。

他在努力變回去。

他明明說着這麽恐怖的臺詞，艾爾莎居然聽懂了他想表達的意思。

“您是說，您很思念我，是嗎？”艾爾莎問。

少年的眉頭一剎皺得擰起來。

艾爾莎猜他是想說“笑話，我怎麽可能思念你”的。

她趕緊開口，截斷了他的話，“吃飯的時候想您在吃什麽，休息的時候想您在做什麽，也會想您有沒有思念我，想起您的時候，會覺得心髒發酸。”

“您對我有這樣的感情嗎？如果有，就證明您也想念我。”她灼灼地望着他。

“沒有。”黑龍想了想，用很認真的表情回答她，“沒有，我只是很想吃了你。”

艾爾莎有一瞬間的挫敗。

但她很快想到，她不能以正常人類的思維方式來判斷黑龍說的話。

“好吧，我現在就在這裏，如果您想的話，就可以吃掉我。”

艾爾莎順從地張開雙臂。

“您吃了我，我就死了，我再也不能出現在您面前，也不能和您說話，您再也不能見到我了。”她把聲音放得很溫和，盡量不将咄咄逼人的談判态度表現得太明顯，“請您吃掉我吧，如果您願意的話。”

黑龍剛剛不屑地揚起眉角，張開嘴，第一個音節還沒發出聲音來，突然就頓住了，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不自然地看她一眼，眼神飛快地閃爍着移開。

然後後背朝她，再也不肯開口了。

他剛才費勁千辛萬苦才隐隐變回龍爪輪廓的手，現在又完全變回人類的手了，修長而纖細。

他察覺到了，不自覺地握了握拳。

艾爾莎忽然明白了他變成人形的原因。

越靠近她、越明白人類的情感，他身上的人性部分就會越重。

因此黑龍決定要遠離她。

但是因為不能控制地想她，他懂得了人類思念的情感，因此變回了人形。

艾爾莎笑了。

“不準笑！”少年憤怒地瞪眼威脅她。

但是沒了恐怖的惡龍形象，瞪眼的動作就一點都不可怕了。

“好，我不笑。”艾爾莎費了很大的努力才收住笑容，把他氣得都開始跺腳了。

鬧過一陣，艾爾莎看着他的眼睛，鼓足勇氣坦誠內心，“說實話，我不知道您是不是思念我，但我很肯定的是，見不到您的這些天，我對您産生了很強烈的思念的情緒。”

少年愕然怔住，整個人懵懵地望着她。

艾爾莎清晰地看着他手臂上的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

少年的腳往門口的方向動了動。

他好像有點想躲。

艾爾莎沒有給他躲避的機會，一擊斃命，“我覺得，我好像有點喜歡上您了。”

少年猛地從地毯上蹦起來，“嗷”的大叫一聲，轉頭狂奔出去，金色的半長發在風中飄逸。

艾爾莎在後面探着腦袋啧了啧。

即使變成了人形，他還是跑的很快呢……

她盡量忽視通紅發燙的臉頰，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似的鎮定站起來，“我要去看看我的漿果樹長得怎麽樣了，該澆水了，是不是還要施肥呢？嗯我真是太忙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