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chapter49

◎我們是最好的。◎

整條街差不多被燒了個幹淨, 政府給每戶居民的賠償金非常合理,縱然是徐鳳英這樣計較的人也不好意思再鬧什麽。

幾周之後,徐鳳英帶着祁昭回到那片廢墟, 抱着僥幸心理想着還有沒有什麽東西沒葬身火海。祁昭重新回來,站在街口, 回望着這條她生活了十八年的街。

那些在這間小店裏所有不堪黑暗的回憶,都在那一場黃昏時分的大火裏,好像都燃燒幹淨了。

“什麽都沒留下。”徐鳳英罵罵咧咧拉着祁昭往回走。

什麽都沒留下。

祁昭聽着這句話回頭望。

那些肮髒的記憶, 和她并不美好的青春一起,留在了那場大火裏。

而她, 仍然會繼續往前走。

經過桐花巷子, 幾個人坐在桐花樹下聊天。

祁昭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穿着黑色夾克, 惬意坐在躺椅上雙手枕着頭的人, 因為母親在旁邊,也只能低下頭裝不認識。

所有人都被段京耀忽然回來的事情搞得猝不及防,特別是聽說了人家早就回來了在二十四中高考, 更加震驚。

一職裏他幾個兄弟,三天兩頭來修車店找他聊天。

賀辰看到了徐鳳英,本來想跟祁昭打招呼, 只好作罷。

倒是本一直在躺椅上半眯着眼的人, 明目張膽望過來,吹了一聲口哨。

陽光穿過枝桠落在女孩微微泛紅的耳朵上, 輕瞪了他一眼, 快步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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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高考成績出分的日子是漫長的。祁昭在小縣城的奶茶店裏找了一份兼職, 每天晚上去奶茶店裏打工。

段京耀常常來, 也識趣不打擾她工作, 在窗邊坐着等她下班, 總是指着點單的單子懶懶丢下一句“你做什麽我喝什麽”。

于是祁昭經常給他做草莓啵啵。

因為她總是記得那個秋天的雨夜他說過,她欠着他一顆很甜的草莓。

從前她只想着還。

現在她希望他能吃到甜的會開心。

每天開心。

段京耀考完又去染了頭發,對灰色仿佛有一種執着的愛好。日暮時分,一頭張揚灰發,黑色T恤的人伸着腿坐在窗邊,擡起眼皮看着在奶茶店前臺系着圍兜忙裏忙外的少女。

一時間,附近初中傳遍了那家奶茶店日落時分的時候,總是會來一個帥哥坐在窗邊,桌上永遠放着一杯粉色的草莓啵啵。

晚風繼續吹,吹過長街,吹動少年的灰發。

祁昭總覺得他還有什麽心事沒說出口。

出高考成績的那一天,小城溫度突破四十度。

熾熱的午後,祁昭在廚房洗着碗筷,放在一旁的手機突然閃過了一條消息。

是以“尊敬的考生你好”為開頭的句子。

她怔怔看了很久,終于下定決心脫掉洗碗手套點開。

耳邊是聒噪的蟬鳴,像是觸碰到了夏天最深處的夢。

後來,關于那個下午的記憶逐漸模糊。

驚喜,激動,開心。

一時間,她不知該跟誰分享。

手機裏頭傳來忙音,一聲,兩聲,終于被接通。

“嗯?”對方大概是午睡硬生生被吵醒,一身臭脾氣本想發火,一看備注,硬是把火氣全給壓了下來。

她聲音顫抖着,好久,說不出來一句話。

“我是全省第十。”

蟬鳴安靜了,只剩苦盡甘來的一聲塵埃落定。

她可以去長海大學,可以做她喜歡的職業,可以去成為她任何想成為的人。

徐鳳英詛咒她一輩子走不出寧縣,可最後,她永遠不會困在這破敗的小縣城裏了。

“恭喜。”那頭愣了三秒,忽然輕笑了一聲。

“我也只比你往後八名。”

全省第十八。

祁昭一開始以為他在說笑話,慢慢的,才感覺這不是一個笑話。

他是杭城一中實驗班的學生。

她一直相信着他,縱然跌落深淵,也能重新回到神壇。

他做到了。

少年有淩雲之志,可迎萬難,可攀高峰。

因為這是少年。

不出意外,那個悶熱的午後之後,整個寧縣都不平靜了。

且不說段京耀以前在一職高讀過書,四舍五入成了一職出了一個學生考到了全省第十八名,校方自動忽略了他是從杭城一中轉來的事實,大肆宣揚。

而祁昭,作為寧縣一中最優秀的學子,這次的高考成績在歷來學生的分數裏,依然是最頂尖耀眼的那個。

雖然剛填報了志願,錄取通知書還沒下來,但是已經十拿九穩。

大學未來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她從沒離開過寧縣。可祁昭,終于有了往前走的勇氣。

賀辰這次也考的不錯,起碼有書讀了,又回到了從前那個話多的人。沒少偷偷摸摸打探段京耀填報的志願方向。

“祁姐你去學醫,他肯定陪着你走。”他一臉看透一切的表情。

後來還是遠在杭城的邬昱一副早就了然的樣子在微信上透露,說他報的是首都一所大學的金融系。

那也是他曾經在杭一中實驗班時候最想實現的夢想。

“啊,他不跟你去長海啊。”賀辰沒料到段京耀去首都,有些遺憾。

祁昭倒沒覺得什麽,她困住了段京耀太多次,如果這一次還是這樣,她不想自己愧疚。

“長海和首都挺遠的,你們上大學還常聯系嗎。”賀辰這輩子最欣賞的這兩人好不容易重歸于好,又要分開,心裏擔心起來。

“聯系啊。”祁昭故作輕松,“都是朋友,都會聯系的。”

他是關不住的展翅雄鷹,就應該去他的海闊天空。

即使飛遠,她也願意祝福。

祁昭表面雲淡風輕,心裏到底還是做好了九月之後就分別的準備。

可能這一次,是一輩子吧。

她誰都沒有說,在某天從奶茶店下班回家的路上,在商場裏買了一個很漂亮的鑰匙扣。

是一只搖尾巴的小狗。

就算要分開,她也想體面一些,不要再像上次一樣鬧的這麽不堪,決定送他一個禮物。

商場外面的夜空漆黑。

握着那只鑰匙扣的人走在長街上,沉默不語,把心事深深埋藏在夏夜的晚風裏。

等到了八月酷暑,奶茶店裏的工作越來越忙。

有一天早上上白班的那個女孩有事請假,奶茶店老板臨時把祁昭叫了過去上了一天白班。

附近有個培訓班,暑假托管,很多初中生來這裏上課,一時間白天點單的人每分鐘都有兩三個,祁昭忙的不可開交,差點眼冒金星。

從早上八點,到下午四點一直在店裏忙碌,連午飯都沒來得及吃。

等到夕陽西下,才有空打開手機。

密密麻麻一排消息。

先是一堆對她表示恭喜祝賀的短信,再是班主任聯系她要不要準備一下八月新生開學典禮上作為優秀畢業生演講,然後是嚴州的消息。

嚴州這次算是擦線過,運氣太好,直接作為最低分數線進了最後被錄取的那所學校。

此前一直提心吊膽的人,這會兒也放松下來,在微信電話裏平日堅強的少年就差喜極而泣了。

“七七,謝謝你。”嚴州一激動起來,話就特別多,“謝謝你一直鼓勵我。”

祁昭由衷為他開心,正要回答,刷着微信看到了一條別的消息。

“我還要工作,明天請你吃飯。”她挂斷了電話,馬上有些疑惑點開了微信消息。

段京耀不知在幹什麽,從早上九點就一直再給她發消息。

消息的一開始,是一條八秒的語音。

祁昭點了幾下,不知是不是因為店裏人太多了網絡太擁擠,語音死活加載不出來。

然後是對方打來兩個未接微信電話。

最後是一個小時前發來的一條消息,隔着手機屏幕都能感受到字裏行間熟悉的煩躁。

【不用回我了,老子把微信號賣了】

她本來想問問他怎麽了,在奶茶店裏網絡信號太差,什麽都發不出去。莫名其妙想到,那條語音裏,他是不是要離開寧縣了,所以告知她一聲。

結果她一直沒回複。

算算時間,也不知道她來不來得及去送他了。

一個小時後奶茶店兼職結束,祁昭順路去了桐花巷子的修車店,那裏果然只有賀辰一個人。

“你問段京耀?”賀辰翹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他走了。”

祁昭更加篤定了他是瞞着所有人離開寧縣了,沒等賀辰再追問她怎麽看上去慌裏慌張的,祁昭想起自己買的那個小狗鑰匙扣,轉身就跑了。

也許現在追到火車站送給他,還來得及。

鑰匙扣被她放在奶茶店裏。祁昭整個日落時分一直在跑,回到奶茶店拿了鑰匙扣,打車去了火車站。

站臺的電子屏幕上顯示開往杭城的火車半個小時前已經過了檢票口了。

火車站外晚霞滿天,她跑的氣喘籲籲,坐在候車大廳裏。

夜色一點點暗下來,人來人往,整個世界都是陌生人,只有手上那只小狗和她乖巧對視着。

真的來不及了。

她呆呆在候車廳坐了兩個小時,等到晚上八點,才慢慢從火車站坐公交回到自家小區。

夜路亮滿了昏黃的路燈。

小區門口的攤子一家家收攤。

祁昭穿着一件白色連衣裙,馬尾跑的有些松散,低低散下來幾縷黑發纏繞在天鵝頸上。

晚風吹過少女的臂彎,帶來葡萄味的沐浴露氣息。

小區門口那家音箱店,喜歡張震岳的老板也走出來準備關門。

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坐在門口臺階上喝着啤酒,按照每天的慣例放了最後一首歌。

“總有些驚奇的際遇,

比方說當我遇見你。”

晚風纏繞着吉他的聲音,白裙的少女抓着鑰匙扣有些失落慢慢走着。

天色半明半暗,燈色搖曳。

她走到小區門口,一邊刷門禁卡,一邊猛然想起微信上段京耀早上給她發的那段還沒點開的語音。

站在一街樟樹氣息的風口,打開聊天框點擊了語音,放在自己的耳邊。

“祁昭。”

夏夜翻湧,蟬鳴鋪天蓋地。

纖白的手指裏抓着的小狗鑰匙扣情不自禁緊了緊。

聽慣了他張揚不服的樣子,難得從他嗓音裏聽出幾分顫抖來。

“要跟我試試嗎。”

祁昭舉着手機懵了半天。

再看到後來那句“別管我,老子把微信號賣了”,就什麽都明白了。

所以他覺得她是在拒絕他嗎。

忽然轉身跑出小區門的女孩,吓了剛要走進來的一位大媽一跳。

“着急忙慌的,幹什麽去。”大媽不滿抱怨。

她要去找她在青春裏最刻骨銘心的人。

小城條條街巷,祁昭不知道去哪找他,總覺得有些話要當面說清楚。

胡亂跑着,正要往修車店的方向跑去。

一擡頭,看到了小區附近不遠處的巷口。

等了不知道幾個小時來堵她的人穿着白色T恤,披着一件黑色皮夾克,半倚在身後的摩托車上,低下頭。

幾簇灰發半遮住視線,雙手抱在胸口,夜色在他身後泛濫。

祁昭往巷口狂奔過去。

一街的路燈,在她身後漸次亮起。

段京耀聽見雜亂的腳步聲,本在出神,慢慢擡頭。

長街的燈火落在祁昭的輪廓上,那一剎,仿佛神明降臨。

“祁昭你......”

為什麽一整天不回消息。

他煩躁揉了揉頭發,正要張嘴,還沒準備說什麽,忽然腰間一緊。

少女的側臉貼着他的胸膛,耳畔是盛夏的晚風和他永遠熾熱真誠的心跳。

手越過他的後背,指間那只小狗挂件在風中晃動。

再兇的狗,一生,也只認一個主人。

“好。”

她閉上眼,沒頭沒腦輕輕說了一個字。

十八歲那一年,她做了一個很亂很黑暗的夢。

她走了好久的路,看到黑夜的盡頭站着段京耀。

我們現在還不夠好。

但我們一定會好的。

我們是最好的。

作者有話說:

完結啦,給大家準備了一些小說裏的漂亮句子摘抄在微博@時槳。

是我很喜歡的耀哥和清冷大美女七七,在小城夏天,也祝大家遇見屬于自己的浪漫。

下一本寫《黃梅雨》,來看拽姐拽哥極限拉扯。感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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