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這事發生得……還真有那麽點巧合。

剛才這個名叫卡爾洛的人既然直言郎譽不是法師，想必內心也真是這麽想的。

于是，在郎譽準備祝福之時，這人興許是怕被報複，又或者這一天的變故讓他已經習慣躲藏在人群之後，所以他就剛好，站在了人群的最後。反正祝福總會到的。

郎譽祝福是假，讓小骷髅抽走這群人體內的黑暗能量是真，但小骷髅現在要肢體接觸才能抽取能量，這就導致抽取過程有先後順序。

當然，越靠近郎譽的人，會越早被抽取黑暗能量。

于是，卡爾洛悲劇了。

随着屍體腐臭的味道飄溢向四周，這令人作嘔的味道就如同一道訊號，飄到哪裏，哪裏的人就亂成一團。

好在，倒是沒發生什麽流血踩踏事件，畢竟所有人都經歷過上午的變故。從倒下的瞬間到完全變成黑暗使者，有相當一段時間，他們暫時不必那麽着急。

比他們更不着急的本來是郎譽，“祝福”被打斷了，反正他也是裝出來的，沒有繼續的必要，所以他就看着小骷髅“跳方塊”。

這一個又一個不規則移動的人，就像一個又一個的方塊。別說，小骷髅預判能力max，肢體靈活性也高，每次穩穩落在頭頂，分毫不差，跳的時候還會區分，都不帶重的。

而他身邊，有一個又一個的人疾步跑過，其中一個拎着糧食要跑路的人路過他時，突然停了一下，朝他前方的地上狠狠“呸”了他一口，咒罵道：“該死的騙子！”

郎譽：“……”

有了帶頭的人，其他人路過時也有樣學樣，好像不“呸”他一口，就不是邊亞人一樣。

郎譽懂。這些人要發洩嘛，可是可是……怎麽也不該拿他這個如此善良的人來做發洩渠道不是。

他又不是丐幫長老，擱這搞什麽升職儀式呢。

郎譽的心情有那麽一點不太美妙了。

Advertisement

萊爾從有第二人這樣做的時候就擋在他前面，不讓那些人太過靠近他，不可避免地，有些人的唾沫星子吐到了萊爾身上。

萊爾遇過比這糟糕無數倍的事情，對此毫不在意，只是張開手攔在郎譽身前，不斷用蒼白的語言對那些人說：“郎譽先生不是騙子！你們要相信他！他真的不是騙子！”

人群并不信他。

一時之間，整個局勢似乎瞬間颠倒過來，他們從高高在上的光明法師成了人人都可唾棄的騙子。

郎譽嘴角的笑意甚至沒有絲毫的變化。

只是他的目光稍稍下移了，看的是萊爾礦工褲上的唾沫，他眨了一下眼，掩住眸中閃動的暗光。

站在郎譽身後的二十三人在這一邊倒的情景下心緒紊亂，面面相觑。

不一會，二十三人中也有人躁動起來，不過他們到底比那些人好些，看見這種情況，雖然攥糧食袋子的手更緊了，卻也沒做出過分的事，只朝郎譽問：“法師大人，我們、我們該做什麽？”

有幾個逃跑的看見他們還不走，惡狠狠瞪了一眼郎譽，好像郎譽才是造成一切的元兇似的。

他急忙催促道：“還問什麽！這就是個騙子！還不快跑！再不跑來不及了！”

小骷髅在這時跳回郎譽肩膀上。

郎譽整個人像冰消雪融一般，方才那一瞬的眸光好像只是錯覺，他整個人柔和下來，還朝小骷髅笑了笑，朝那二十三人說：“等。”

“什麽？！”二十三人立時一陣驚吓。

再等下去，黑暗使者可就完全覺醒了。

那年長的中年人勞爾擡起手勸大家先冷靜，大家都等到現在了，也不在乎多等他老勞爾問句話的時間。

勞爾還是很相信他們跟着這位法師是安全的，畢竟剛才法師的守衛輕輕容易就能擺平幾十個黑暗使者，那貼身保護法師的小孩，雖然看起來很小，但只會更厲害。

他舔舔幹澀的嘴唇，又咽了咽口水，想着要怎樣拖延時間，但他本也不是什麽聰明的人，只能裝模作樣往地上摔了一跤，幾個人連忙過來扶他，還問他怎樣。

他慢騰騰拍了拍身上的灰，才慢悠悠回答說沒事。

眼見拖無可拖，他才瘸着腿一樣，挪到郎譽身邊，問：“大人，我們要等什麽？”

“等黑暗使者覺醒。”

二十三人裏不少人互相對視，都覺得這個決定非常之離譜。

少有幾個人倒是對郎譽有謎一般的自信。

這幾個是昨天接受過郎譽祝福的人，他們認為自己之所以沒有異化，全是因為接受過這位法師的祝福，所以格外相信他，甚至努力勸誡躁動的人，“如果法師是騙人的，看見卡爾洛在異變成黑暗使者，為什麽不跑，他不怕嗎？”

跑在人群最後的尼科爾剛好聽見這話，腳步不由停了下來。

他回頭看了一眼郎譽。

他确确實實還站在那個地方，一步也沒動彈過，甚至他身旁那個年紀稍小一些的戴頭巾的男孩，也只是轉回身去看郎譽身上有沒有沾上唾沫星子，根本沒有分絲毫的目光給正在異變的卡爾洛大叔。

難道這個聖光祝福……竟然是真的？

可他的确沒有感受到光明系魔法的波動啊！還是說他老師的光明法師理論已經過時，教廷已經研究出新的使用光明魔法的方法了？

不對，他剛才最先看見的不是卡爾洛，而是快速移動的東西，那個東西……帶着一點白……隐約好像有些眼熟？

帶着這樣的疑惑，他又看向郎譽，正好看見那骷髅架子腳踝交叉，百無聊賴地靠在郎譽頭上，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正在曬日光浴呢！和最開始完全不是同一個動作。

這骷髅，是活的？！！

這個念頭一出，好像有什麽想法悄然在他腦海中冒出，他瞬間茅塞頓開！

剛才看見那移動的東西，是這只骷髅？

那……卡爾洛的死，是因為質疑了這法師？！被骷髅報複了？

越想越覺得這就是真相，一瞬之間，他感覺身體裏湧出無盡的怒火，燃燒着他的理智！

他猛地回了頭，沖到郎譽面前，理直氣壯地質問：“是你殺了卡爾洛大叔？”

郎譽揚了揚眉，給他一個疑問的“嗯？”的眼神。

尼科爾這一聲質問，讓不少要跑路的人停下腳步，相當一部分的人更是往這邊折返回來。

他們好像在這瞬間找到了另一個情緒發洩的出口——狼狽逃竄早讓他們心中憋了一股火氣，只是這股火氣無處可發，所有人都只能憋在心裏。

他們一窩蜂地返回來，湊到尼科爾面前詢問：“尼科爾，你說什麽？你看見了什麽？”

“不好意思，打斷一下。”郎譽看着尼科爾的眼睛，那眼睛裏似乎還帶着笑，“你說殺人的是我？”

他指了指自己，“再确認一下，我？”

尼科爾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當然沒看見郎譽殺人，但他看見了那個骷髅。

彼時那個骷髅距離卡爾洛這麽近，不是那個骷髅，又會是誰？

骷髅可是黑暗使者，卡爾洛又恰好在異化成黑暗使者的過程中，難道不正是最好的證據嗎？

可是……

現場只有他，好像真的只有他能看見骷髅，也許還有這個該死的假裝光明法師的人能看見。

他說出來，大家會信嗎？

信了，所有人都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不信……不信的話，他說出來就只會動搖人心。

一瞬之間，一股由無能而起的委屈糾集在他心口，他紅着眼盯着面前這個笑得溫溫柔柔的法師，第一次覺得笑是世間最恐怖也最殺人無形的毒·藥。

他閉了閉眼，壓住心中對此人的恨意，咽下心中翻湧的情緒，勉強笑着朝身旁的人說：“沒事，只是接受不了卡爾洛大叔突然死去，一時沖動胡亂問的。”

那人失望地嘆了口氣，“是啊，分明早上那樣的情況下……”說話的人也哽咽了，“我們都活下來了，現在卻……”

尼科爾抹掉眼淚，仰頭吸氣，很快又中氣十足地朝他周圍的人說：“那場雨大家都淋了，我們活下來的人随時有可能會異變，安全起見，待會集合之後，大家住得分散些，免得造成二次傷亡。”

郎譽看着眼前這個和萊爾差不多年紀的小魔法學徒，這人有超出這個年紀的冷靜和智慧。

剛才盯着小骷髅後看他那一眼之中分明藏着恨，可約莫是顧忌他身旁的鎮民，小小年紀的他還是在極短的時間裏将情緒藏好，甚至冷靜下來安排之後的事宜。

這可是難得的帝王将相之才。

萊爾就缺這樣一個同齡又特別有主意還狠得下心的小夥伴。

“嗨喽？”郎譽朝尼科爾招了招手，“也許，我們可以來驗證一下我是不是騙子？”

尼科爾擡頭看他，“怎麽驗證？”

郎譽頭不動，指了指卡爾洛的方向，“看那邊。”

一群剛才被尼科爾吸引注意力的人不由順着他的手指往那邊看去。

只見那身着被滿身惡臭黏液浸透的衣服的軀幹正搖搖晃晃從地上站起，袖口露出的手掌成了森森白骨。

他緩緩擡頭，朝這邊看來。

“黑暗使者！是黑暗使者！快跑！”圍在尼科爾身旁的人喊出這樣一聲後，猛地推開尼科爾跑了。

尼科爾震驚看向推他那人逃跑的方向，那是弗裏曼大叔，他還吃過他家的烤面包。

還沒等他回頭站穩，另一人又撞上他。

他畢竟只是個法師，雖然和其他身嬌肉貴的魔法師不同，卻也沒強壯到哪裏去，因而被這一推一撞，他站立不穩一個踉跄，朝地上砸去。

就在所有他所庇護的鎮民們紛紛讓開，任由他往地上摔去時候，突然有一雙手摻住了他的胳膊。

他借助這力量穩住身形，不可置信地看着已經跑出一段距離卻回頭看的鎮民。

那鎮民倒是率先開了口：“尼科爾！你突然倒下，我們……我們都以為你和卡爾……洛”

他聲音突然小了下來，同時猛地呆滞住，看着他，随後好像不忍看見什麽慘劇一般，捂住眼睛“啊！”地尖叫出來。

尼科爾遲疑着緩緩回頭。

黃褐色的、粘稠的、腥臭且正在融化的液體從那張臉上一塊一塊往下掉，臉已經看不出模樣了，但他知道，這是卡爾洛。

嘔吐的本能比求生的本能來得更快，他甚至沒跑，轉身捂着肚子在一旁幹嘔起來。

一天沒吃東西的他根本吐不出任何東西。

可這味道實在銷魂，他克制不住身體的本能，一下又一下幹嘔着，眼淚都嘔出來了。

待他終于覺得自己緩過一點之後，突然發現周圍安靜得只有枯葉在地上互相的摩擦聲。

“黑……黑暗……卡……他、他好像真的不攻擊人啊！”弗裏曼這樣一句帶着震驚藏着喜悅又有不敢置信的話傳入尼科爾耳中。

他似乎已經預見到了事實。

他緩緩轉過身。

發現就在他身後，卡爾洛一動不動站在那。

他甚至好像還從對方微微歪扭的頭中看出了幾分茫然。

尼科爾一個激靈，使勁甩頭，把這種恐怖的想法從腦子裏甩出去。

郎譽見目的達到，拍了拍萊爾的肩膀，輕聲道：“走了。”

“啊？哦，好的！”萊爾高興地跑到那二十三人裏去，接過幾個背得比較重的人的糧食，背在了身後。

視食物如生命的人好像全部被抽走靈魂似的，連食物被人拿走都沒反應。

直到勞爾也不敢置信地喃喃道：“黑暗使者真的不攻擊人啊……”

一群人好像才突然從夢裏驚醒過來。

美夢！

他們欣喜若狂，用狂熱的視線看向郎譽！

多麽無與倫比的法師啊！這是他們的救贖！是希望！

他們活了這麽多年，還從來沒聽說話哪個光明法師可以不讓黑暗使者攻擊人！

滿腔的感動和感謝好像要擠爆他們的胸膛，感謝的有郎譽，有勞爾！

還好他們剛才聽了勞爾和其他幾個人的勸，沒有跑！

贊美法師！贊美勞爾！贊美世間一切的善良美好！贊美平等！

與他們欣喜若狂不同的是，那群朝着郎譽吐唾沫的人心中盈滿了後悔。

無窮無盡的後悔鑽滿他們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讓他們險些動彈不得。

可是，時間可不等他們！法師更不等！

這麽一會，法師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了！

一群人瘋魔般朝郎譽跑去，想再次将他圍住。

可這次，已沒有那麽容易了。

自覺站對牆頭的二十三人自發組成人牆，攔在了後邊，将所有想沖上來打擾法師的人一一攔截。

可依舊有那麽幾個人沖破了人牆，擠了過來。

萊爾自發地擋在後面，遲疑一瞬之後做出防備的姿勢。

“萊爾，退開。”郎譽的聲音傳來。

萊爾“哦”了一聲之後果然退開了。

只見那五人朝郎譽沖去，似乎想抱住他的四肢，不讓他離開。

郎譽倏然轉身，一個後空翻踹飛兩人後穩穩落地，又抓住來抓他手臂的兩人的肩膀，忍不住道：“老子不爽你們很久了！”

同時雙手稍一用力，那兩人撞在一起，發出“咚”地一聲，兩人當即頭暈目眩。

郎譽手一松，兩人摔在地上，昏了過去。

最後剩下那人不敢再過來，只好邊往後退邊朝周圍求救，站立不穩直接摔坐在地上後，他不住蹬腿往後退，口中喊着：“法、救……法師打人了！救命！救命！”

周圍騷亂的人群也在這瞬安靜下來，看着這違背常識的場景。

郎譽卻像沒看見一樣，他走到那人面前，抓住衣領将人提起，随便一扔，那人穩穩摔在目瞪口呆的萊爾身前跪着。

“給老子把你們剛才吐的唾沫舔幹淨！”

萊爾看着郎譽，嘴巴大張着，大腦似乎還沒處理完眼前的事情。

那人跪在地上，伸手去抓萊爾的褲腿，哭着說，“舔，我舔！我舔！”

萊爾拉着褲子直往後退，想着剛才兇神惡煞的郎、郎譽先生，覺得世界開始幻滅了。

他嘴唇抖抖抖着，說：“不、不用了……郎、郎譽先生，那，那樣好像會更髒。”

“對哦！”

郎譽突然神情一變，好像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覺一樣，他走過來拍了萊爾的肩膀，誇獎道：“幹得不錯，你又學會一次拒絕！”

萊爾試探性地小聲問：“剛、剛才郎譽先生是想鍛煉我拒絕嗎？”

郎譽疑惑地看着萊爾，“不然呢？你以為我是用暴力解決問題的人嗎？”

萊爾直搖頭。

那群要沖過來的人也不敢再沖動，親眼目睹法師離開，他們面面相觑，又找尼科爾去了。

＃

萊爾帶着那二十三人跟在郎譽先生後邊往來時的方向回去，經過那半面花牆的小木屋時，郎譽先生突然停了下來，往那小木屋去了一趟。

出來後随手遞給他一個小罐子。

萊爾不明所以。

等郎譽先生繼續往前走後，他打開一看，罐子裏竟然全是種子！應該是那個叫小布朗的人收集起來的。

剛才郎譽先生發現他回頭了嗎？

不然怎麽知道他回頭看小木屋了。

他看着郎譽先生的背影，又想到了伊馮先生總是笑意盈盈的臉，只覺現在的生活就像還在夢裏，一場他不願醒來的美夢。

＃

這麽一番折騰，時間已經不早了，早已快到了下午飯時間。

郎譽帶着那二十三人到了山下，讓萊爾帶人先去山洞休息，他則孤身前往黑暗森林，去找盧和他的五十二個骷髅。

盧之敬業，讓人嘆為觀止。

他寶貝的五十二個骨頭架子，此刻還在空中做旋轉陀螺呢！！

好在黑暗力量屬實給力，骨頭架子沒什麽損傷，除了被放下來後一時不習慣，走路一直打轉，其他倒是沒什麽大礙。

他簡單和盧說了自己的計劃，讓盧也先回去後，帶着五十二個骨頭架子進了黑暗森林。

一夜未歸。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