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解除如秀與那禁衛的婚約,否則我現在就撞死在你面前◎

姜雪甄進殿後, 宮人都被屏退,眼下殿內僅剩了她和天子,那聲李铎在空寂的大殿中回蕩。

天子按下手中奏折, 不陰不陽的看她, “你叫朕什麽?”

姜雪甄這次沒回避他的眼神, 她忍着抖,憤恨、委屈、苦楚在這一刻填滿了她的心,那幾年, 他與如秀也曾追逐打鬧過, 三年時光,他的眼裏如秀只是個丫鬟, “李铎, 我已盡如你的意,你為什麽不放過如秀?”

天子半身靠在龍椅一邊的黃金扶手上,伸手在書桌上撿了顆糖吃進嘴裏, 甜味彌漫, 也壓不下對她身上香氣的貪戀, 天子朝她招手。

姜雪甄站着不動, 其實她想過示弱,示弱不會讓他心生憐惜,只讓他會變本加厲的欺辱她。

“你讓那丫鬟去看管嫁妝, 她從田莊逃去了江南, 跑那麽遠, 朕費不少力氣才把她抓回來,照着宮規, 私逃在外的宮女是死罪, 朕不僅沒殺她, 還遴選出禁衛,讓她挑一個中意的夫君,她的夫君是她自己喜歡的,你有什麽不滿意?”

舌尖那顆糖逐漸在融化,似乎因着那顆糖,天子笑得也有幾分甜,“還是說,你妒忌她可以嫁給自己喜歡的人,你這個主子卻不如她,嫁的是個糟老頭子。”

姜雪甄倏地道,“你若還有一點良心,就放過她,從今往後,我與她不再有主仆名分,你準她離宮,我心甘情願呆在你身邊,任你玩弄。”

天子慢坐起身,只感到好笑,“你把朕對你的寵愛當作玩弄?”

他們一個坐在龍椅上,一個背靠着殿門站立,當中隔的距離足以讓天子将她整個人看在眼底,她來的很倉促,外罩的雪緞雲紋氅衣甚至連袖角都翻折了出來,卻沒功夫拂平,她就在那兒,分明也不遠,可那周身萦着淡淡光暈,皎白臉孔上的表情是漠然,他怕她突然就消失在光暈裏,他又朝她招手,“你到朕跟前來。”

“難道不是玩弄麽?”

天子沒了聲。

“若寵愛一個人便是不顧對方意願,強逼着對方取悅順從自己,那這寵愛不要也罷,”姜雪甄揚起笑容,她笑的極淺淡,削減了身上清冷的韻致,娉娉婷婷的立在原地,像一副仕女圖,“李铎,你想要的是個玩物,就不要用寵愛來裝點你骨子裏對我的輕賤。”

天子朝她招手的那只手放下來,眸色寒涼,“因為你不值得朕對你好,你這種人對你越好,你便越鄙棄,你不知道你自己是只白眼狼嗎?”

姜雪甄笑容沒變,“我不欠你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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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怔住,她果然沒有心,“欠不欠朕的不是你說了算,是朕說了算,朕不想跟你扯以前的那些破事,你動搖不了朕的心,朕說過,只要你好好跟着朕,過去便過去了,朕雖不會像從前那般跟條狗似的黏着你,但你畢竟是朕的女人,朕不會虧待你,這樣你還有什麽不如意的?”

姜雪甄道,“解除如秀與那禁衛的婚約,否則我現在就撞死在你面前。”

天子發滞,随即見她那輕盈的身體似飛鳥般往殿中盤龍石柱撞去。

天子猛地從書桌後躍起,飛速擋在石柱前面,她是拼了命的,一頭撞到他身前,撞得他心口疼起來,可見她軟着身暈倒,急忙一把兜抱起人,朝外連喚了三遍魏宏達,魏宏達心驚肉跳的推門進來,正見天子懷抱着姜雪甄,兩眼是驚恐。

“去叫吳太醫!讓他快點!”

魏宏達連連哎着,一刻也不敢耽擱的小跑着去把吳太醫請過來。

每回吳太醫來,都得提着一顆心,這次來還是一樣,他進到無倦齋時,天子坐在紅木交椅上,梅花小榻上躺着姜雪甄,姜雪甄面色慘白,遠看都辨不出是死是活。

天子雙手交疊的撐着額頭,聽到推門聲,沒擡頭,“給她看看死沒死。”

吳太醫心底驚悚,若姜太妃殒命,他今兒個是不是也不能活着走出養心殿了?這念頭一起來,他也吓得腿腳發虛,趕緊到榻前先往姜雪甄鼻下一探,還有氣息,他心安的向天子道,“姜太妃還活着。”

他就見太子撤了手,眸中是猩紅,心裏驚奇,天子這模樣是都不敢看看姜雪甄有沒有呼吸?這得怕成什麽樣?

“讓她快點醒過來。”

吳太醫奧奧兩聲,從藥箱裏拿出一個熏香,放到姜雪甄鼻下熏了熏,沒見人醒,他又熏了熏,還是沒見人醒,驚道,“怎麽會這樣,微臣這醒神香就算是病的半死不活的人聞了,都能立馬醒來,姜、姜太妃怎得沒動靜。”

天子一把搶過他手裏的熏香,自己聞了聞,嗆的人想打噴嚏,她素日愛潔,不喜髒東西,這麽難聞的東西,若她聞到了,必定避的老遠,怎麽會醒不過來?

天子拿着熏香往她鼻尖湊,都快倒她鼻子裏了,她依然沒有醒轉的樣子,天子方才松掉的那口氣又揪緊,抓着吳太醫道,“你說她沒死,她怎麽還不醒!她要是死了,朕讓你陪葬!”

吳太醫吓得腿都站不直,跪在地上朝他拱着手道,“請容微臣給姜太妃把把脈。”

天子松開手,立在床畔身邊盯姜雪甄,吳太醫捏了把汗,瞧天子這癡魔的神态,姜雪甄若真有意外,他約莫真要跟着陪葬了,他趕忙給姜雪甄診脈,脈象虛弱,但也比以前好些了,想是他開的補湯姜雪甄喝到至今見效了,若繼續喝下去,身子骨雖比不得尋常女子康健,但也不會纏綿病榻,只是瞧這脈象,她應是一直服食厲害的避孕藥物,已呈體寒,若日子長了,這身子再想要孩子就難了。

但吳太醫可不敢多嘴多舌,畢竟姜太妃是先帝的妃子,誠然現已出家,不能算作先帝的遺孀了,但這層關系以前在,以後別人說起來,也不會忘記,天子也不可能因着美色沖昏了頭腦,讓一個太妃懷孕生子,所以讓她避孕很大可能是天子授意,他若是在這檔口不知死活的說出來,就算姜太妃現在平安無事,天子在氣頭上不定也讓他腦袋不保。

“陛下,姜太妃确無事啊。”

天子目色森寒,“你沒诓朕?”

吳太醫頗有些焦頭爛額,“微臣也不知姜太妃先前發生了什麽,但現下微臣看了脈象,她确實沒事。”

“她要撞牆自盡,被朕擋下,撞到朕身上人事不省,”天子冷道。

吳太醫佝偻着老腰,憋悶卻不得不回他,“陛下多慮了,這人的身體哪能撞死人,姜太妃确實柔弱,但這些時日喝着補湯也恢複了些,不會那麽容易死的。”

天子一眯眸,轉向榻上的姜雪甄,擡袖朝吳太醫揮手,“你下去。”

吳太醫巴不得趕緊下去,提着藥箱小跑出去。

天子的眼睛就差長在姜雪甄臉上,怎麽都看不出她是裝昏迷裝死的,他忽地坐下,背對着她,“朕确實太縱着你了,屢次三番用死來吓唬朕,朕不是被吓大的,你若是真死了,朕就提姜明入內閣。”

他的威脅顯得蒼白無力,回過頭,榻上人依然不睜眼。

“你的心不在朕身上,朕就要留住你這個人,如秀必須得嫁,就算你尋死覓活,如秀也得嫁給禁衛,她遲早要嫁人,朕給她恩典,找了那麽多好兒郎給她,她自己挑出心儀的,有什麽不對?”

天子一下站起身,靜立片刻,不見她從榻上起來,便抿緊薄唇走出去。

日頭漸漸上升,光照到姜雪甄面上時,姜雪甄睜了眼,她在榻上坐起,心神茫然,她清楚天子方才話的意思,他想要把她綁在身邊,無論如何也不會允許她再有第二次出逃的機會,所以如秀必須嫁給他的禁衛,有禁衛在,如秀不會像之前那麽容易随便跑了,還有張嬷嬷,他會怎麽安排張嬷嬷。

屋門開了些,一前一後進來如意、如棠,兩人在窗邊見她醒了就趕緊進來,先攙她起來,如意道,“陛下知會奴婢們給您遞話兒,張嬷嬷他安頓好了,您不用擔心沒人給她養老。”

她頓了頓,想到天子的原話,“只要她安分守己,張嬷嬷就不會有事。”

這話她還是如數傳給了姜雪甄。

姜雪甄猛然将她們兩人的手揮走,孤身走出了無倦齋,背影極蕭瑟。

如意和如棠在原地站了會兒,匆匆跟了上去。

姜雪甄再回到佛堂正是用午膳的時辰,她把自己關在主卧裏,如意敲門裏邊兒沒聲,想推門,卻發現門栓上了,随後就是屋裏傳來東西落地碎裂的聲音,這是頭一次聽見姜雪甄關着門在屋裏砸東西。

砸了有一會兒,房門開了,地上碎了一地天子送的瓷器用具,那套描梅紫砂茶具被砸的看不出茶具形狀,天子才送來的菊花茶也撒了一地。

姜雪甄坐在窗邊手裏拿着本書,面冷無波,絲毫看不出這滿地狼藉是她弄出來的。

如意和如棠都知她這是撒氣,默默叫人進來收拾,等收拾完了,幾個宮女擡着籮筐出去倒掉,正路過西梢房,王凝秀站在曬梅花的簸箕前翻着梅花,眼見她們往後院擡東西,便随便瞄了眼,正見簸箕裏有菊花茶和碎掉的描梅紫砂茶具,菊花茶上午她才在天子那兒喝過,自然認得出,紫砂茶具就更不用說了,天子說什麽是姜雪甄母親的遺物,現在碎成這樣,這菊花茶怕不是也是天子讓送過去的。

她面帶着笑問那兩個宮女,“姐姐們這些是……”

兩個宮女諱莫至深的搖搖手,意思別問,問了也不會說,王凝秀目送着她們搬着籮筐出去,心想若那套茶具真和天子的那套是一對兒,他們若真的兩情相好,姜雪甄不應該砸了茶具,扔了菊花茶。

只怕是天子一廂情願吧。

或者說是他逼迫了姜雪甄。

這才說的過去,一個孤苦無依的貌美太妃在這樣的年紀出了家,住在這間離養心殿極近的佛堂,其中有多少秘事誰能知曉呢。

若真是她想的那樣。

王凝秀對姜雪甄産生了些許同情,她這一生陷在宮闱了,出不去了吧。

梅花曬了幾日,王凝秀就做成了梅花茶送去給了姜雪甄,姜雪甄屋中的陳設煥然一新,擺上了更珍貴的器具,然而姜雪甄還是病歪歪的樣子,沒什麽精氣神。

王凝秀寒暄了幾句後,怕打擾她休息自告辭了。

這廂日頭落得快,姜雪甄蹲在花圃邊摘滿山香的果實,王凝秀立在廊下遠遠看着她,滿山香的果實更有藥性,吃多了,她的身子也要壞了,也不知她自己知不知道。

姜雪甄摘了幾顆果實後塞回香囊,門外邊兒進來個半大宮女,手裏托着新做的描梅紫砂茶具,一看還是出自天子的手,和原來那套一模一樣,小宮女笑嘻嘻道,“太妃娘娘,如秀姐姐今晚出嫁了,陛下讓奴婢來給您送茶具,順便問您,給如秀姐姐的嫁妝備好了嗎?若是沒備,陛下替您備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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