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李铎,你逼人太甚。◎

張泉頓一下, “莫要胡猜,宮裏的牆透風,你若說了什麽傳出去, 恐會招致禍端。”

王凝秀只得止住問話, 張泉說的沒錯, 她确實在胡猜,姜太妃那般品貌,豈會與天子行不倫之事。

周太後走遠聽不見聲兒了, 他們才出來, 到殿前只見殿門大敞,魏宏達站門邊陪笑, “張大人和王姑娘過來了, 陛下在喝茶,正愁沒人陪他品茗。”

張泉朝他擡了擡手,便帶着王凝秀一起進殿。

天子端坐在茶幾前, 專心烹茶, 茶幾上擺着茶具, 是紫砂制品, 倒和姜雪甄送的那套描梅紫砂茶具相像,但也有分別,桌上無論茶杯還是茶壺都要大些, 杯身茶身有竹葉紋路, 精致之餘又顯端雅, 一看就是男子常用的器具,姜雪甄的那套更适合女兒家用。

但只要有眼力見的, 都看得出, 這兩套茶具相配的很。

王凝秀在心中暗暗震驚, 天子昨晚才說那茶具是姜雪甄母親遺物,既是遺物,天子這裏的一套莫非是姜太妃送的?可按着天子說過的話,若真是遺物,他怎會收下。

天子難得閑适,沒擺什麽架子,吩咐他們各自坐下,親自将煮沸的茶水倒進杯中,一人給了一杯茶,“嘗嘗看,尚膳監新制的菊花茶。”

王凝秀手捧着茶水喝了一口,甘甜清新,很香醇,不覺就喝完了,天子又給她續了一杯,笑道,“王姑娘覺着這花茶如何?”

王凝秀說,“清香怡人。”

但沒想到天子一個大男人會喝花茶,花茶多是女子愛喝的,因其不及純茶苦澀且味甜,反倒是男子以苦茶為雅,尤其是那些飽讀詩書的文士,常借茶會友,品茶于他們來說,是極風雅的事情。

“是比大紅袍好喝,”天子也評價道。

王凝秀心思一動,手指在杯底摸了摸,竟真磨出了紋路,天子沒再與她閑談,轉頭跟張泉道,“朕記得你都快過而立,府中尚無女主人,你心裏有沒有中意的人,朕可給你指婚。”

王凝秀心口驟然緊縮,下意識看着張泉,張泉還是那副木讷剛直的樣子,“陛下尚未立後,微臣豈能成家。”

天子叫他一句話給掃興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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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凝秀這才趁他們君臣對峙,掀杯底看,上面也刻了字,“铎”,是天子的名諱,和姜雪甄的“雪”對應。

她心中驚滞,這兩人果然不一般嗎?昨晚天子在她面前應是故意說謊,目的就是要她把茶具還回去,什麽遺物,只怕是他們的定情之物,可若真是定情之物,姜雪甄怎麽會随便送人呢?

這點她卻想不明白了,但心知,他們之間定有蹊跷。

前去主卧拜見姜雪甄時,她在房中聞到的零陵香,看來是避孕用的,她不覺想到姜雪甄那張如煙似霧般絕豔的臉,既然避孕了,必然也有過更難以啓齒的偷情了。

只不知是不是你情我願的。

王凝秀見天子變了臉,趕緊起身用太醫過會要去佛堂給她診脈為由要告辭。

天子跟她笑,“朕給你挑了套茶具,帶回去吧。”

魏宏達捧來一套藍釉金彩茶具,樣式也極貴氣,王凝秀猜這是彌補她昨晚把茶具還給了姜雪甄,便接過道謝,兀自出了養心殿。

殿內張泉也欲從座上起來,天子道,“你且坐,這裏沒外人,朕與你就當是坐下來說說家常。”

張泉說,“陛下即說是家常,微臣說話陛下莫要置氣,您和姜太妃不是長久的事,不如斷了,将姜太妃送出宮去。”

他心底,天子的清譽最重要,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毀了天子。

“只要她安分的呆在朕身邊,為什麽不能長久?”天子笑問他。

張泉有片刻沉默,道,“她是先帝的妃子,先帝與您有不共戴天之仇,您與她接觸頗深,她定有所察覺,若是因她暴露您的身份,毀了您的大計,如何對得起太子殿下的在天之靈,不如由微臣把她帶出宮。”

“帶出宮讓你殺了她?”天子沉冷了聲。

張泉說,“微臣會安頓好姜太妃。”

天子拿走他手邊的茶,把茶水潑到爐上,滋滅了火焰。

“李熜這個老匹夫也配,她是朕的女人,記好了,全身上下從裏到外都是朕的,朕先前說過,叫她娘娘,別惹朕發火。”

天子拿起桌上的糕點嘗了嘗,往後說,“她那個丫鬟和嬷嬷被朕抓回來了,朕打算讓嬷嬷在宮裏養老,至于丫鬟,朕不放心留在她身邊,朕想讓那丫鬟嫁出去,但那丫鬟不是個安分的性子,就怕随便找個人嫁了會跑,她身份太低了,嫁給你或許勇,你們太吃虧,讓她給你或許勇做妾室倒行,有你們看着她,朕放心,你若有心上人,朕便不為難你了。”

張泉搭在膝上手緊握成拳,就在天子以為他會說沒有時,他開口道,“……有。”

這些年,天子和張泉算是一路走過來的,張泉有什麽事他都清楚,也沒料到張泉真有心上人,遂問了句是哪家千金,不見張泉回答,索性道,“朕也懶得管你有沒有心上人,你不想納丫鬟做妾,估計許勇也不想,你去把禁軍裏還沒成家的禁衛挑幾個出來,帶到養心殿,朕讓她自己挑人。”

張泉欲言又止。

天子輕叩着桌角,“荊州那邊有消息嗎?”

他登基有三個月了,李景崇是在來京半道兒被他劫持的,跟随李景崇的那些侍衛全被殺了,但荊州曾是李景崇的封地,那兒終歸有認識李景崇的,他在登基後,就秘密派人前往荊州,所有見過李景崇的人都得死。

“幾天前來過消息,差不多處理幹淨了,但李景崇養過一只鹦鹉,那鹦鹉口吐人言,他們不慎讓鹦鹉逃了,目前還在查找,”張泉回話。

天子叮咛他,“讓他們盡快抓到鳥,遲則生變。”

張泉拱了拱手,出去調了一隊禁衛來養心殿。

如秀被人給拖到院中,看着那一隊禁衛,吓得軟腿坐倒,她和張嬷嬷都躲到江南去了,還被天子給抓了回來,入宮後她和張嬷嬷分別被人帶走,張嬷嬷是死是活都不清楚,只怕兇多吉少,她目下瞧着那些禁衛,個個神容肅穆,許是天子也要殺了她。

天子搭着扶手,一擡下颚,“挑一個。”

如秀吓傻了,挑一個禁衛殺她嗎?她慌忙搖頭,跪在地上給他磕頭,“求陛下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天子不耐煩起來,“朕讓你挑一個做丈夫。”

如秀愣住,這、這是什麽意思?

天子跟前的魏宏達翹着蘭花指笑,“如秀姑娘還不謝謝陛下,這些禁衛哪個不是好人家的兒郎,陛下讓如秀姑娘選丈夫,這可是天賜姻緣,你還不趕緊挑個合心意的出來。”

如秀跟着姜雪甄在宮裏有近兩年,豈會不知那些禁衛出身不凡,只有家中稍有家世的人機會被皇帝遴選進禁軍,即使出身不算太好,也有個人長處,禁衛也有官職,她們做宮女的,若沒想入皇帝後宮的心,最盼着的就是嫁一個禁衛,從此衣食無憂。

如秀有些震驚,敢情天子大老遠的把她從江南抓回來,不僅不罰她,還給她做主婚配,她瞧了瞧天子的臉色,想拒絕也不敢拒絕,只得往那一排禁衛看過,指了個看起來敦厚的。

天子一擡手,“行了,就他,朕準你們擇日成婚。”

他吩咐魏宏達,“菊花茶送去給姜太妃,順便告訴她,她的丫鬟要成親了,讓她記得給丫鬟備些嫁妝。”

他再揮揮手,那些禁衛隊列整齊的退出養心殿,他也有些困頓,起身進殿。

如秀癱坐在地上,被兩邊的太監拉出養心殿,關回原來的柴房裏。

--

周太後回到慈寧宮發了一頓火,周婉兒安慰了一陣才鎮靜下來,“皇帝如今是真的不把哀家、不把周家放在眼裏,哀家管不了他了,這後位他是鐵了心不願給你。”

周婉兒捏着帕子拭淚,“陛下一開始便沒把臣女當回事兒。”

周太後輕拍着她肩頭,“皇帝如今正是意氣風發,誰也不能逼着他做自己不願做的事,先前是黃紀,現下是周彥,就連哀家也拿他沒轍,也怪哀家害了周彥,若不是哀家授意,他這官兒斷不會丢了,還是皇帝狠心!”

天子多狠啊,不信欽天監龐祿口中鳳凰灌日的吉兆,不管黃紀連番催促離周婉兒為後,更是因着周彥參他寵愛來路不明的尼姑就借機罷了他的職。

這一番下來,朝中那些牆頭草哪還敢聽她的指示,周彥的前程也就這麽沒了!

若她父親、兄長還在朝,斷不會容許天子胡作非為,說來說去,還是她們周家式微,朝中無人能制衡天子!

周婉兒哭停了,讪讪道,“姑母當初若在先帝去後,挑一個年紀尚淺的宗室子繼承皇位,也不會出這麽多事了,現今咱們周家都快被陛下趕出朝堂了。”

周太後心神一震,“對、對,陛下這連日來的作為,确實是像針對周家。”

天子和先帝是親兄弟,有這情分在,周太後曾以為至少能跟天子和睦相處,天子也會敬着她,可時至今日,天子這是拿她當仇家待啊,長此以往,她還有什麽好日子過。

“姑母與陛下可有過節?”周婉兒問道。

周太後道,“哀家跟他能有什麽過節,哀家嫁給先帝這些年,他都在荊州,隔着天南海北的距離,哀家連他人長什麽樣子都快記不清。”

她說到這頓住,匆匆讓周婉兒下去,周婉兒不明所以,也不敢問,聽話的走了。

周婉兒走後,富貴兒坐到周太後身側,周太後靠在富貴兒肩上,由着富貴兒給她捏肩,“你跟了哀家這麽多年,也見過皇帝和皇長孫的畫像,你覺得他們生的像不像?”

“是有些像,”豈知是有些像,那畫像像的足有八九分,也不知畫的準不準,若照着畫像看,這兩人站在人前,都不定分得出誰是誰。

周太後表情發沉,“哀家多疑,自從皇帝登基以來,幾次三番與哀家作對,哀家這心裏一直是有根刺的,今兒個婉兒提醒了哀家,若有一點可能,坐在皇位上的人不是十四弟,而是皇長孫,那他恨哀家、恨周家就說的過去了。”

富貴兒堆着笑,“可陛下當年還是常山王時,一直呆在封地裏,皇長孫在外逃難,總不會前去封地找死?”

周太後道,“你忘了皇長孫曾在京裏出現過?”

富貴兒瞬時點頭,兩年前,先帝派人在京中圍剿皇長孫,皇長孫消失前身受中上,至今下落不明,他敢進京,那去荊州也有可能,他和李景崇生的那麽像,殺了李景崇取而代之,也不定被人發現到,尤其現在也不在荊州,京裏沒人認識他們。

周太後不放心道,“哀家給你道懿旨,你帶幾人去荊州,去常山王府裏找一個見過陛下臉的下人,帶回京。”

--

卻說魏宏達送了花茶去佛堂,還把如秀要成婚的事兒報給了如意,如意遞話給了姜雪甄。

彼時姜雪甄在給佛像點香,一聽這事,立時回頭,青白着一張臉道,“哀家怎麽不知道如秀成婚的事?”

如意小聲回她,“魏公公說,陛下瞧如秀不小了,正巧宮裏禁衛也有不少沒娶親的,便準如秀自己挑一個夫君,如秀挑了個自己喜歡的……”

姜雪甄倏然起身,匆忙往外走。

如意跟在後面勸道,“外邊兒冷,娘娘可小心自己身子,還是別出去了。”

姜雪甄全然不聽她說話,踏出門外,如意趕緊叫如棠去拿氅衣出來給她穿上,主仆三人飛快出了佛堂,一路前往養心殿。

至養心殿,魏宏達低着頭不敢攔人,她進到殿內,仰視着龍椅上的天子,問他,“如秀還沒如意大,你為什麽要讓她嫁人?”

天子放下奏折,虛睨着她,“做主子的自己嫁了人,沒道理不讓丫鬟嫁人吧。”

姜雪甄的眼周逐漸暈染出紅,“你明明知道……”

“朕知道什麽?”天子笑問她。

姜雪甄張着淚眸,擲地有聲的斥他,“李铎,你逼人太甚。”

作者有話說:

二更晚上十點半到十一點哈,不敢說太滿了,麽麽!感謝在2023-03-20 23:08:25~2023-03-21 18:01:3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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