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音樂會開始後,沈南嶼整個人,包括眼神和表情,都變得和平時很不一樣。
我沒有特別喜歡的東西,因此常常羨慕那些赤誠地熱愛着什麽的人。看得出來沈南嶼真的喜歡音樂,我被他感染,也漸漸沉浸在舞臺上的演奏中。
中場休息,沈南嶼對我說這是他第一次在這麽中間的位置聽音樂會。
說話時音樂廳璀璨的燈光投映在他眼睛裏,像細碎的星星在閃動。我對上他的目光,不自覺微微一滞,露出微笑說:“其實我也很少聽現場音樂會。”
“謝謝你。”沈南嶼看着我,認真地說,“願意陪我來。”
我原本只是随便答應,現在被他這樣直白地看着,這場赴約好像變成了一件很鄭重的事情。我感到一點不自在,移開目光說:“不客氣。”
兩個小時的音樂會很快進入尾聲,結束時沈南嶼仍然意猶未盡,坐在座位上凝望着舞臺。
過了很久他站起身來,臉上露出悵然的微笑,低頭看向我說:“我們走吧。”
話音剛落,四周忽然啪的一聲脆響,上百盞燈光一齊熄滅,整座劇院霎時從明亮陷入黑暗。等我的眼睛适應光線的變化,周遭人群已經開始混亂,質問聲和短促的驚呼聲不絕于耳。
因為我的位置在正中間,有好幾個慌不擇路的人從我面前來回跑過,其中一個不小心踩到我的腳,我吃痛倒抽一口涼氣,忽然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我的手,接着是沈南嶼冷靜的聲音:“時鷺?你還好嗎?”
“我……沒事。”
我感覺到一個人影擋在我面前,用身體圍起一個小小的空間把我保護起來。黑暗中其他感官變得敏銳,我聞到沈南嶼襯衫上淡淡的洗衣粉香氣,還有他身上屬于少年人的幹淨的體香。
“別怕,可能是停電了。”沈南嶼說。
聽到他的聲音我莫名感到安心,點點頭小聲說:“我不怕。”
剛說完,一個路過的人不知道被什麽絆了一下,整個人重重撞在沈南嶼身上,差點把他直接撲倒。還好沈南嶼一只手撐着座椅,才沒有被帶倒在地。盡管如此,他還是踉跄了一下摔在我身上,條件反射地抱住了我。
那一瞬間我感覺到有溫熱的吐息噴拂在我頸側,似乎還有柔軟的唇瓣擦過我的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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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嶼的身材不像看起來那麽單薄,少年人清峻的骨骼外包裹着堅實的肌肉,撞在我身上竟然讓我有些招架不住。
只有短短幾秒,沈南嶼便慌亂地撐起身子,問:“你還好嗎,是不是撞疼了?”
“我……”我想說沒事,但一張口忍不住咳嗽起來。
“對不起,都是我不小心。”他聲音裏難掩愧疚,“撞到哪裏了?”
四周閃爍着手電筒和手機的光,我看見沈南嶼皺着眉頭,臉上滿是擔憂,甚至還有一絲心疼。
“沒關系……”我說,“我沒事,你還好嗎?”
“我也沒事。”他搖搖頭,一只手仍然緊緊握着我的手。
黑暗持續了将近兩分鐘,終于,頭頂的水晶燈倏然亮起,音響裏傳出一道女聲:
“尊敬的女士們先生們,很抱歉由于電路故障原因,……”
忽然明亮的光線刺痛我的眼睛,我眯起眼,朦胧中看見沈南嶼依舊保持着原來的姿勢深深地看着我。
緩緩睜開眼睛對上他的目光,我看見他抿緊的嘴唇,想起剛才那一瞬溫熱的觸感。
四周的人群開始在工作人員的疏散下有序離場,沈南嶼看着我,輕聲問:“我們也走嗎?”
“嗯,”我點點頭,扶着他借力站起來,無意間發現他仍然牽着我的手,并且似乎沒有放開的打算。
通道狹窄,沈南嶼走在前面,我跟在他身後,視線盡頭是他挺拔的背影和我們交握的手掌。走出音樂廳外面天已經全黑了,我們兩個誰都沒有說話,也沒有提回去的事。
最後是我想起什麽,問:“學校今晚還有門禁嗎?”
“今天沒有。”沈南嶼淡淡回答,“開學前一天,有同學坐很晚的車返校。”
說完他垂眸看向我,問:“你餓嗎,要不要吃夜宵?”
這時,他終于發現自己還牽着我的手,臉上的表情窘迫了一瞬,放開我說:“抱歉……”
“沒關系。”我收回手,掌心仍有他的體溫。為了緩解尴尬,我主動問:“剛才說吃夜宵,你想吃什麽?”
沈南嶼認真思索片刻,說:“附近有一家我常去的小面館,可以嗎?”
我點點頭,“嗯,可以。”
沈南嶼領着我找到一家門面很不起眼的小飯店,它甚至不太能說是飯店,只有門口挂了一塊老舊的木板,寫着“湯面、水餃、炒菜……”等不算菜名的菜名。掀開門簾進去,一眼就能看到頭的小店裏擺着五六張桌子,幾乎每桌都有人。老板似乎認識沈南嶼,熱情地招呼他進去,把我們兩個安排到角落裏的一張小桌子上。
“好久沒來了,吃點什麽?”老板問。
沈南嶼看向我,我說:“你點吧,我沒有來過,聽你的。”
于是他認真問了我的忌口,點了熱湯面和幾個小菜。我們兩個為了今天的音樂會都穿了正裝,在這樣的環境裏顯得有些不倫不類,等菜的時候互相看了幾眼,某個眼神相交的時刻沒忍住相視一笑。
沈南嶼先脫下外套放在旁邊的塑料凳子上,又摘掉領帶解開兩粒紐扣,說:“這樣習慣多了。”
我也學他的樣子脫了外套和領帶,心想還好我沒什麽潔癖,要是換了傅之珩,現在絕不可能安穩坐在這裏。
“不好意思,第一次請你吃飯這麽簡陋。”沈南嶼抱歉地笑了笑說,“不過老板的手藝很好,去年我在附近做家教,每周都會來一次。”
“你做過家教嗎?”我問。
“嗯,教初中物理。其實我拿的獎學金已經夠學費和生活費了,但是每年樂器養護要不少錢,所以平時會多做點兼職。”他說。
說話時他仍舊淡然從容,完全不因為缺錢這件事生出任何窘迫。就像現在雖然坐在破舊的小面館裏,四周是嘈雜的人聲和飄散的油煙,他也依然幹淨凜冽,像初春森林裏融化的雪。
很快老板端了兩碗面上來,沈南嶼給我點了據說是招牌的番茄牛腩面,自己要了一碗菌菇雞湯面。一起端上來的還有幾樣小菜,鹵豆幹、溏心蛋和涼拌素什錦。
食物的味道并沒有多麽驚豔,但這樣的氛圍少有。店裏環境逼仄,我和沈南嶼低頭吃飯時幾乎能碰到對方,沈南嶼說老板夫妻二人都是外地來的,小孩得了一種難治的病,不得已留在這裏一邊看病一邊開店賺錢。
“附近居民知道他們過得辛苦,所以平時都盡可能來光顧。”沈南嶼目光中有淡淡的惆悵,“治病是個無底洞,醫生都勸他們放棄了,他們一直不肯。”
我忽然想起他講過自己的身世,猶豫了一下問:“你……”
沈南嶼愣了愣,反應過來什麽,微笑道:“我其實還算比較幸運,雖然父母不在,但遇到了很好的院長,後來又有好心人資助我上學。”
我默默記下沈南嶼說的那種病的名字,準備回去讓助理問一問。
我們兩個吃飯時,店裏的客人一直往來不絕,看得出生意很好。離開前老板還送了沈南嶼一個大石榴,說是老家寄來的。沈南嶼轉手給了我,微笑着說:“給你吧。”
老板憨厚地笑了笑,說:“今天不巧就剩這一個啦,真不好意思。”
“沒關系,您太客氣了。”沈南嶼說。
走出小飯店天色已經很晚了,一彎新月高懸在天上,我仰頭呼吸了一口夜晚清涼的空氣,舒服地眯了眯眼。
“時鷺,”沈南嶼在我身後輕聲開口,頓了頓又問:“可以這麽叫你嗎?”
我回過頭,“當然可以啊。”
而且剛才在音樂廳,他已經這麽叫過了。
街邊的樹木影影綽綽,不算明亮的路燈在沈南嶼身上投下斑駁的樹影,他走上前和我并肩,說:“今天在劇院,停電的時候你在想什麽?”
“我……?”我想了想,“我好像沒有想什麽,知道你在旁邊,所以也不是很害怕。”
“那可能是我想太多了……”沈南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想萬一出了什麽意外,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你有事。”
想起他第一時間抓住我并擋在我面前,我有些不解,問:“為什麽?”
“因為你是陪我來的,所以我有責任保護好你。”他看着我認真地說。
我沒忍住撲哧一聲:“我比你大好幾歲。”
沈南嶼搖搖頭,“和年齡沒有關系。”
我們兩個一起在路邊等車,剛才吃飯時的熱氣已經被夜風吹散,一陣涼風過來,沈南嶼不動聲色地往旁邊側了側,擋住了吹向我的風。
記憶裏忽然出現一些模糊的片段,很遠又很近,我努力想要想起來,沒注意到道路盡頭出現一束亮光,司機緩緩把車停在我面前。
沈南嶼上前拉開車門,回頭看見我發呆,問:“時鷺?”
“嗯?”我回過神來,擡頭對上他的目光,“哦,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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