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會客室裏冷氣開得很足,一眼看過去幾個人表情都很嚴肅。畢竟打官司這種事,任誰都輕松不起來。

只有老畫家神色坦然,見我進來笑呵呵地沖我招手,問我父母最近身體怎麽樣。

“都很好,謝謝您關心。”我笑着說。

寒暄了幾句,我把目光投向沈南嶼,見他公事公辦地微笑點了點頭,說:“您好。”

這讓我想起他第一次來我公司時的樣子,當時穿的還是咖啡店的制服,現在卻西裝革履,一副年輕精英的模樣,唯一不變的是看我的目光,依然認真且專注。

我淡淡點頭:“你好。”

談話進行了半個多小時,那邊的律師經驗豐富,在來之前就整理好資料拟定了方案,看起來全然勝券在握。

我倒是不懷疑官司會贏,只是在臨別前輕描淡寫地和律師提了一句他的助理,律師主動說:“實不相瞞,小沈雖然還在實習,但能力很出衆,缺的只是經驗罷了。您也知道,律師這個行業培養一個頂尖人才不容易,我們能做的也不過是提供一些機會給這些新人。”

這話說的堂皇,我看了一眼不遠處等候的沈南嶼,笑了笑問:“這也算是一種投資麽?”

律師一愣,随後哈哈大笑,“當然。”

第二天律所派人來送文件,果不其然的,又是沈南嶼。

這次只有我們兩個人,他看起來不那麽官方,神情自然很多。

我從面前的文件裏擡眼,随口問:“你怎麽總幹這些跑腿的活?”

沈南嶼倒是坦然,說:“想見你。”

如果這句話是傅之珩說的,我會覺得他輕佻,但沈南嶼不一樣,說話時認真看着我,沒有任何開玩笑的意思。于是我也不好輕視他的真誠,用同樣認真的語氣說:“你知道我下個月訂婚。”

沈南嶼并不因此退卻,說:“我也知道你的伴侶并不忠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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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們兩個之間的事。”我說。

“我喜歡你,也是我們兩個之間的事。”沈南嶼說,“如果你想用破壞別人家庭這樣的借口勸告我,我可能不會接受。”

“……”我啞然失笑,想了想說:“可你确實在破壞別人的家庭。”

“家庭”這個詞我至今仍不太習慣,說出口時莫名感到別扭,而沈南嶼面色坦然,說:“我不在乎。”

他或許真的不在乎,從我認識他那天起,他對大部分事情都是淡漠的,我看不出他在意什麽,也看不出他不在意什麽。好像只有少數面對我的時候,他會有不加掩飾的快樂和苦悶。

“我不認為名存實亡的婚約可以束縛你的自由。”他淡淡地說,“你還沒有嘗試過除了傅之珩之外的可能,難道不覺得遺憾嗎?”

說着他繞過辦公桌走到我面前,單膝半蹲,仰頭看着我,過了很久,說:“我會比傅之珩做得更好。”

沈南嶼的眼皮很薄,睫毛長而不翹,鼻梁和下颌的線條不像傅之珩那樣淩厲,而更多了種出塵的淡薄和清冷,像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山麓薄雪。

這樣一個本該被仰望和追逐的人,現在蹲在我面前,望向我的目光傾注了難以言說的眷戀,就好像我的答複對他來說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很難相信沈南嶼會有這樣直白而熱烈的情緒。

“對不起。”我說,“我不想談戀愛。”

“我知道……”他垂下眼簾,說:“如果不是談戀愛呢,只是在你需要的時候讓我陪着你,哪怕用我來消遣解悶,也不可以嗎?”

“這樣的話,和朋友有什麽區別?”我皺着眉頭問。

沈南嶼看向我,搖搖頭說:“不一樣。”

他牽起我一只手,小心地握住,放在自己左胸口,說:“我不會因為朋友心跳得這麽快。”

掌心下的胸膛真實而溫暖,包裹着一顆用力跳動的年輕的心髒,我試着動了動手指,透過白襯衫,指尖仿佛能觸碰到他溫熱的皮膚。

“試着開始一段新的關系,不好嗎?”沈南嶼看着我說,“不用喜歡我,也不用給我承諾。”

雖然我不想過多揣測沈南嶼的意圖,也不覺得他像傅之珩身邊的那些人,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但他這麽說,我還是不可避免地有一些不好的聯想,抽回手說:“你應該明白,這是出軌。”

他很輕地笑了笑,說:“我知道你不在乎。”

咚咚,助理在外面敲門:“老板,傅先生過來了,在樓下等您。”

傅之珩?過來怎麽不提前告訴我……我條件反射地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沒電了。

“知道了,等我一下。”

說完我收回目光看向沈南嶼,“你……”

“我在這裏等你。”他先我開口。

無奈我只好嘆了口氣,說:“随你吧。”

我以為傅之珩來找我有什麽要緊事,結果只是送蛋糕。

他副駕上放着某個五星級酒店的下午茶禮盒,一層是花和水果,一層是兩粒甜品和一小罐紅茶,見我下樓他忙不疊拉開車門,摘了墨鏡随手插進胸前口袋,對我露出一個和下午三點的太陽一樣明朗的笑,問:“上班累嗎寶貝兒?”

我低頭看看他又看看禮盒,一時失語,“……不累。”

“今天出去談事情路過這家酒店,想起你在國外的時候喜歡吃他家的紅絲絨,順便給你帶了一份。”傅之珩下車走到我面前,像平常一樣随手摸了摸我的頭發,說:“今晚有個應酬,我晚點回家。”

“嗯,知道了。”我說。

“工作別太累,注意休息。”他按着我的後腦勺把我拉向他,在我額頭落下一吻,然後又意猶未盡地親了一下我的鼻尖,說。

他熾熱的吐息噴拂在我皮膚上,讓我的睫毛不自覺地撲閃,眨了眨眼睛問:“你呢,今天感覺好點了嗎?”

“好多了。”傅之珩的聲音依舊有些沙啞,“本來也沒什麽事。”

“晚上應酬不要喝酒。”

“知道了老婆。”他低低一笑,用一個吻堵住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不輕不重地咬了一下我的嘴唇,說:“聽你的。”

從前的傅之珩只是喜歡動手動腳,現在卻動不動喜歡動嘴。我拿他沒辦法,漸漸習慣之後覺得,被親吻的感覺好像也不壞。

“好了,我要回去開會了。”他放開我,最後親了親我的額頭,說:“來見你一面,我可以再接着工作十二個小時。”

我接過他遞來的甜品盒子,說:“路上小心。”

回去後我把禮盒交給助理,讓他幫忙泡茶。回到辦公室,沈南嶼安安靜靜坐在沙發上,看見我進來,擡眼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問:“傅之珩嗎?”

他臉上已經沒有剛才那種外露的情緒,而變成平時禮貌溫和的樣子。我嗯了一聲,說:“他來送東西。你不用回律所嗎?”

“我每天的實習時間是五個小時,今天已經結束了。”沈南嶼說,“你今晚有空嗎,我……”

像是不好意思問出口,他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我想起他之前約我吃飯被我拒絕,主動說:“我還有點工作,你不介意等我的話,我們晚上一起吃飯。”

聽我這麽說沈南嶼的眉眼舒展開來,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微笑,說:“不介意。”

他帶了電腦,很自覺地沒有再打擾我,自己安靜坐在沙發上做作業。沒多久助理端着泡好的茶和甜點進來,看見沈南嶼愣了一下,投來一個詢問的目光。

我沒有說話,助理很快反應過來,說:“我再去泡一杯,稍等。”

“謝謝。”沈南嶼微微一笑,完全沒有任何局促,好像這裏是自己很熟悉的地方一樣。我往那邊看了一眼,不自覺地無奈笑笑。

不知不覺天色漸暗,落地窗外街燈亮起,我接了一個傅之珩的電話,問我有沒有按時吃晚飯,才發現時間已經七點多了。

“還沒有,正準備去。”我腦子裏還在想剛才看的資料,慢半拍地說。

“就知道不提醒你你會忘記。”傅之珩嘆了口氣,“快去吧,吃完早點回家。”

“嗯,知道了。”我說,“你也別太晚。”

挂了電話對上沈南嶼的目光,我差點忘了他還在這裏,愣了一下說:“抱歉,我……”

“沒關系。”沈南嶼笑了笑,摘掉眼鏡說:“我也忘了時間。”

忽然反應過來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他戴眼鏡,細細的金絲半框鏡,看起來很斯文。

“你近視嗎?”我脫口而出問。

“一點點,只有學習的時候戴。”他合上電腦,看向我問:“對了,今晚游樂場有活動,我們去坐摩天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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