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傅雲飛把袋子裏的東西放進冰箱裏,走到窗前單沉的身後,兩手插在褲兜裏。
感覺到身後的壓力,單沉轉了個身,背靠窗臺,警惕的盯着傅雲飛。
“我讓你吃了東西才能喝酸奶,你這樣是故意和我作對還是懷念導流管強行灌食的滋味?”
單沉背脊僵直,那種滋味他嘗一次就已經夠了,足夠長記性了,他開口解釋:“我忘了吃。”
傅雲飛冷冷道:“那是因為教訓還不足夠你長記性!”
單沉立即道:“我現在吃。”說罷就去拿冰箱裏的蛋糕,在傅雲飛面前拆開包裝。
“少吃一點,我在熬湯!”傅雲飛很滿意他的表現,“下次再讓我發現你沒有按照我的要求來,就不是今天這麽簡單了。”
單沉沒說話,努力咽着幹幹的蛋糕。
“喝點水!”傅雲飛命令。
單沉倒了一杯水,一口氣灌下了半杯。
傅雲飛走出房間,單沉在他後面跟了出去,傅雲飛在家的時間裏,除了不踏出大門,單沉可以在整個家裏自由活動,他坐進沙發裏,打開了電視看新聞。
“關掉電視,在我家沒有吃飯時看電視的習慣!”傅雲飛端出一大碗湯放上餐桌。
單沉關掉電視,坐到了桌邊。
傅雲飛盛了一碗湯先遞給單沉,“鹽給的很少,可能不好喝,但是你一滴也不能剩!”
單沉埋頭喝着湯,對于傅雲飛的話,他只抓住重點來聽,比如說剛才那句,他只按照一滴也不能剩的命令,把湯喝完,其餘的廢話,他沒有浪費自己大腦來過濾的打算。
湯好喝不好喝,根本就不值得去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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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雲飛吃了兩口飯,單沉已經喝完了湯,正要起身。
“坐下!”傅雲飛用筷子敲桌子。
單沉坐回到椅子裏。
“要吃飯嗎?”傅雲飛問。
單沉擡起頭,看他的眼神裏有種不确定,他懷疑是不是聽錯了。
傅雲飛對他每說的一句話都是很直白的命令,‘可以做’和‘不可以做’這兩點而已,從來不會像今天這樣,問他要不要吃飯,這讓單沉有點幻聽的錯覺。
“我說的話很難理解嗎?”傅雲飛對于單沉的怔愣,有些不忿。
單沉搖頭,“我以為聽錯了。”
“你只是中毒,還沒導致你的聽覺神經受損。”傅雲飛漫不經心的夾菜,“況且,我不是一個強勢的人,你有選擇的權力。”
單沉立即用一種敢怒不敢言的眼光看着他。
“怎麽,你喜歡被人下命令?”傅雲飛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如果不是你自己走錯了路,以你這種服從性,是很有希望成為警隊的一員的。”
單沉冷冷道:“我不會選擇做警察。”
“确實,以你的覺悟和現在的身份,也沒這個機會。”傅雲飛輕描淡寫的說着,讓單沉心火突的就竄了上來,他沉聲道:“你張口閉口走錯了路,我的身份又怎麽了?我走錯的路,你以為是誰造成的?”
“是你自己!”傅雲飛立即道,目光極有穿透力的盯着單沉噴火的眼睛,“你想怨誰,又怨的了誰?沒人用槍架着你的脖子逼你走黑道!”
“我不怨誰,我自己的路自己選擇,所以……”單沉霍然立起,兩腿掀翻了身後椅子,“立刻放我走!”
傅雲飛放下碗,抱着雙臂仰頭看着他,目光裏充滿了嘲諷,“你以為你還能回內地?不是我吓唬你,只要你一下飛機,就別想活着走出永幫的內堂!”
“那是我的事!”單沉低吼。
傅雲飛也站了起來,就這麽隔着桌子伸出大手卡住單沉的脖子,把他的下颌往上抵,眯着眼睛道:“你的事?不是為了單燃,你以為我想管你?”
單沉憋紅了臉,腳尖本能的踮起,他瞪着傅雲飛,啞聲道:“你沒有資格提他!”
“我沒有資格,你就有資格?”傅雲飛手勁毫不松懈,揚眉倨傲的看着單沉,冷笑道:“警校裏受訓一天下來就像是揭了一層皮,別人都是上床就睡,他還要做幾分翻譯,一天睡四個小時,就連吃飯都只用規定時間的一半,他一個學生,自己的學費生活費自己賺,還要賺錢供你讀書養你,他的希望就是你能考上一類大學,就連死都要瞞着你,你倒好,說不讀就不讀,你幫他報仇?你一個小屁孩能幫他報什麽仇?”
“呸!”單沉呼吸困難,只能從牙縫裏擠出這一個字。
傅雲飛保持着同樣的力道,湊近單沉,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最對不起他的,就是你!”
說罷松開手,單沉跌跌撞撞的後退幾步,靠在了牆上,他大口吸氣,傅雲飛穿着拖鞋的腳落在他眼底,單沉擡起頭,傅雲飛垂着眼看着他,淡淡道:“單燃走的值得,要說有遺憾,就是他寄予厚望的弟弟走上不歸路。”
“值得,你憑什麽說他走的值得?”單沉覺得好笑。
“進入警校的第一天,穿上警服的那一刻,每個人就肩負了一個使命,‘我們一如既往地編織看英雄的夢想、孜孜不倦地續寫着英雄的神話,背負着沉重的荷載而前赴後繼…’”傅雲飛的眼中似乎跳動着星星之火,就像看到了多年前的好友,正身披朝陽微笑站在他的面前,面龐一如往昔朝氣陽光,微笑招呼:你好,我叫單燃,燃燒的燃……
“每一位人民警察,都有為了正義獻身的準備,單燃接到任務的那一天,他就做好了這個準備,雖然最終沒有将永幫搗毀,但是他不負使命。”
“可他還不是警察!”
“他還沒畢業就被委派這種任務,這就是他的榮耀!”
單沉站直身體,他覺得和傅雲飛簡直沒法溝通,就像是面對被傳銷洗腦的人,一切言語都在他們構造的沉迷世界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十年前,我去的受訓基地裏,來自世界各地的學員一共86人,你知道那種集訓的程度嗎?”傅雲飛搖搖頭,道:“我無法形容,只能告訴你,那86人最後只剩下十三個人通過受訓考核,其他的人,有被淘汰的,有重傷殘疾的,還有經受不住高強度特訓猝死的,那些都是各國警校的尖子生,他們沒有出動過一次任務,就這麽丢了命,和單燃比起來,是不是更加不值得的?”
單沉看着傅雲飛,無法搭腔。
“你還敢說單燃死的不值得?”傅雲飛上前一步站定,逼視着他,“不說全世界,就說國內,有多少任務在身隐藏身份潛伏在各處的刑警?要用值不值得來概論,那麽還有誰願意站在紅旗底下宣誓維護世界正義?”
單沉被他強勢的氣場逼得節節敗退,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走錯了,十年來付出的努力,就這麽被人全盤否定,這種翻江倒海的痛苦,竟然比簡行非的背叛還讓人難以接受。
他一直就覺得哥哥的死,永幫的幕後主事人就是罪魁禍首,還有永幫這種走偏鋒的黑道組織,當然還有委派哥哥任務的警方。
他無法相信警方,只能自己深入永幫,用自己的能力慢慢瓦解永幫各個堂口,逼着幕後主事人現身,再用自己的方式給哥哥報仇。
誰會料到,簡行非在最後讓他栽了跟頭,甚至是差點丢了性命,這些暫且不談,傅雲飛卻在他剛開始對自己的能力有所懷疑的時候,再來給他一個全盤否定,等于是突然掐斷了他緊攥了十年的信念,“啪”的一下,分崩離析。
他貼着牆壁慢慢下滑,兩手埋進頭發裏,将頭往膝蓋裏壓,一個痙攣的姿勢。
他接受不了……
單燃英俊的笑臉在他眼前浮動,那曾是他引以為豪的哥哥,緊接着那張臉消失了,眼前一片黑暗,好像又回到了夜總會地下室的那個小黑屋,身體因為藥物而虛乏,邵爺說,只要他抗的過藥力,就讓他進永幫,他蜷縮在單人床上,手裏握着那只猙獰的按摩棒,仿佛看到到穿透牆壁的道道目光,似乎要将他全身衣物撕碎……亮光一閃,又是一張笑臉,那人笑得張揚,在十五樓的窗外向他伸出一只手,那只手不算寬厚,卻堅定的握住了他的手,為他圈出一塊足夠安全的領域。
單沉習慣性的摸到胸前,那塊吊牌已經随着簡行非的背棄而下落無蹤。
怎麽會相信他,怎麽會相信他!?
他想不明白,也不願意想……
傅雲飛抱起自我保護昏過去的單沉,走進房間放上床,蓋好被子後,他站在床邊,借着不算亮的光線,用目光勾勒單沉的臉,試圖找另一個人的影子。
其實兄弟倆長得并不像,單燃的眉目清秀一些,是一副永遠帶着笑容的臉,就像和煦的風,溫柔又淡然,不經意間深入人心。
而單沉比他哥哥好看些,鼻子更挺,只是沒有一點笑容,就連睡覺都是冷着一張臉,他的表情太少,讓人在壓抑的同時,不由自主生出一種想征服他的欲望。
傅雲飛嘆了口氣,悄聲走出了房間。
單沉醒來時第一眼就看牆上的挂鐘,又是一天新的開始。
傅雲飛每次開門都很是時候,如果不是他檢查過房間裏每個角落确定沒有監視器,他會懷疑,自己就在監控下。
傅雲飛手裏端着一碗粥,單沉聞到了魚片的香味。
“起床洗漱,吃粥!”
傅雲飛把粥放到桌子上的工夫,單沉已經起來了,在浴室裏快速洗漱後出來,傅雲飛正坐在靠椅裏翻手機。
“你今天不上班?”單沉問。
平時這個點,傅雲飛送完早餐就會出門上班,絕對不會靠在椅子裏玩手機。
“上班啊,我目前的工作就是保護你。”傅雲飛眼皮子都沒掀一下,自顧自的玩着手上的手機。
單沉慢悠悠吃的粥,譏诮的說道:“是監視吧。”
“随便你怎麽說。”傅雲飛聳聳肩,“本來以為你不需要監視,今天就可以放你自由活動。”
單沉舀粥的手頓住了,他一眨不眨的看着傅雲飛,問道:“你是指我可以自己出去。”
“那是剛才,機會只有一次,因為你言語不敬,所以錯過了。”
單沉忍着氣,道:“我收回剛才說的話,鄭重道歉!”
“沒用了!”傅雲飛擺擺手。
單沉沉住氣,不再搭腔。
傅雲飛把手機屏幕對着單沉,問:“這裏怎麽樣?”
單沉看着屏幕上的美食點評,愣愣道:“什麽怎麽樣?”
“去這裏怎麽樣?”傅雲飛看上去興致很高,“好不容易接到這麽輕松的差事,我應該好好享受一下。”
“你是指我們一起?”單沉不确定的問。
“廢話,我要保護你嘛!”
“哦,随便。”單沉興致缺缺的點頭。
“那就這裏吧。”傅雲飛起身往外走,“記得把胡子刮一下,一副倒黴樣!”
單沉摸了摸下巴,想起了什麽,追問道:“如果我剛才沒錯過機會,那你怎麽樣保護我?”
傅雲飛回頭,“如果是那樣,決定權在你,你想去哪我跟着,現在只能委屈你跟着我了。”
傅雲飛駕車哼着不知道哪一年的流行歌曲,單沉心不在焉的看着窗外,繁華的都市,每一個跳進眼底的景物都預示着它的快節奏,街道上來往的人群腳下的步子指引他們的目的地,他一直在想,經過了昨天突如其來的颠覆,自己的目的地到底在哪裏?
想了很久都沒有答案,突然感覺到茫然,這種感覺讓他害怕,一直持有的信念突然消失,他還能做些什麽?
感覺很無助,就像一個路途中的人失去了路标,迷失在茫茫天地間。
傅雲飛在停車場停下了車,帶着單沉走出停車場,往外拐了幾步就是一排商業街,傅雲飛帶着單沉進了那家選好的餐廳,現在剛過午餐時間,餐廳用餐的人很少,靠窗的空位随意挑。
傅雲飛選了一個視野比較開闊的位子,兩人落座。
外面街道很窄,對街是一家酒店,單沉支肘看着窗外,傅雲飛研究菜單,自言自語道:“這家的法式锔蝸牛很地道,你一身的毒,不能吃這些,那就一份吧,馬賽魚湯……你早上剛吃了魚片粥……就要一份吧,燴土豆我喜歡,來一份,給他一杯蘇打水就行了,我看他等會估計什麽也吃不下了。”傅雲飛理所當然的點了他一人份的餐點,服務生同情的看了一眼看着窗外沉思的單沉,紅着臉走開了。
菜上齊後,傅雲飛開始大快朵頤,單沉一直看着外面,酒店門口不知道什麽時候聚集了不少記者,單沉的注意力也被那邊吸引。
五輛黑色商務車緩緩駛到酒店門前,十幾名酒店保安開始疏通要道,被擋開的記者蜂擁往裏擠,場面有些混亂。
“也不知道又是哪個明星。”
“我看不是明星,又沒有粉絲……”
“也對……”
餐廳服務員在小聲議論。
五輛車上下來十幾個人,一色灰色西裝,簇擁着三個人進入酒店大堂。
單沉的雙眸在看到其中一個白色西裝的人時,瞳仁微微一縮。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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