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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吃飯了。”
“你放門口吧。”衛英才實在沒什麽胃口,他眼下青烏一圈,恨不得能翻出個墨鏡藏着。他認命地想,反正自己是旁人眼中的魏長生,亮馬縣的扛把子,九品知縣的大公子,誰也不在乎他有沒有黑眼圈。他已經兩天沒合眼,連大門都沒邁出去一步,一頭紮在書房備考。
他摸了摸凹進去的小腹,還是伸手把門口的一碗白粥端了進來,就着小菜囫囵吞了下去。餓太久,不适合大魚大肉開葷,雖然說專家總說白粥沒營養,但好吸收不是。
這種暗無天日的苦讀經歷,只有在他高二的時候才體會過,高三大局已定,熬不熬夜也就是清華和北大的區別,雖說最後他的分數也摸着這兩所的門檻了,也到底還是沒去。
他瞥了一眼牆上的銅鏡,光可鑒人,忍不住嘆了口氣,這張臉配上孱弱的體态,真是他娘的我見猶憐。
這裏是一個和他所認識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地方。
他大致猜出來這裏的擢試和古代的科舉考試差不多,應該是類似公務員考社論的套路,但他怎麽也沒想到,這是一個他聞所未聞的時代,打游戲積攢的那些歷史知識屁用都沒有。
光是這裏的文法和行文規範他就背了一整天,最後實在不得已,只好開始狂背名家範文,要不是自己飽受九年義務教育的摧殘,哦,磨練,怎麽可能在這麽短時間裏記住不下一百篇優秀作文?
他用了大半日鑽研了近幾年出題官的出題套路,拼湊了幾篇通用文素材備用。有意思,這幾年題目都是選部尚書欽點的,他敏銳地察覺到,這個出題官總愛選一些針砭時弊,借古諷今的題目,也不知道這樣的題目怎麽過得審,天子不知道這人是拐着彎在罵他嗎?
哦,這裏沒有天子,只有個帝君,還不只是一國的皇帝,是羲和大/陸/四/個國家的皇帝。這四個國家按東南西北的方位,分別是東青都、西池城、南赤國和北溟洲。
還好擢試是一場東青都本國的考試,要是讓他把四國的風土人情在兩天裏都記下來,估計他活不到考試那一天就得腦溢血。
他現在所在的地方,叫亮馬縣,行政轄區劃在東青都的都城之下,不過距離都城還有兩三個時辰的馬車腳程,算着時間,今日晚飯後他就要動身出發,才能趕上明天中午的考試。本來應該更早一點出發,但魏長生覺得,還是得先把自己的身世順道捋一下,省得考前被人盤問,若是答得牛頭不對馬嘴,別人會不會以為他是代考,以作弊論處?
只不過,不了解還好,越了解他越汗毛直立,如芒在背。
魏長生,是知縣大人的長子,亮馬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小霸王,精通十八般武藝,偏偏長得細皮嫩肉。關于長相身量,魏長生體內的衛英才甚是滿意,自己就是因為長得太高,每次喝茶時擡起蘭花指都有人在一旁戳戳點點,還被人惡意地送了個貴賓的名號,開玩笑,有長得像拉布拉多的貴賓嗎?
魏長生私下養了一幫探子,散布在東青都的都城各處,大都是些十歲上下的小娃,被他喚作小鳥,一來小孩子不引人注目,二來嘛,爬狗洞爬樹也利索。探子在這個地方被叫做斥候,他便自封為“侯爺”,意思是“斥候的爺爺”,但只有手下人才會這麽叫他。
衛英才對他的這個惡趣味十分看不上,光嘴上占便宜有什麽意思,要占就要實實在在得好處,像他,沒事就會把店裏六折員工價的衣服包包用七折八折的價格賣給客戶,舌燦如蓮,笑靥如花,大家滿意才是真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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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魏長生為什麽要養探子,那是因為他根本就不是知縣大人的親生兒子。
這還都是衛英才翻出魏長生的手劄,才了解到的真相。
他是被北溟洲的國君派來的暗探,任務就是監督東青都的政要時局,以待日後大計。
不過,北溟洲是什麽,大計是什麽,衛英才,不,魏長生是一臉茫然,一頭霧水。
不過這一些好像連真正的魏長生也不知道所以然。那個嚴先生也是北溟洲之人,暗中教授他北溟洲的巫術和武術,卻對他的身世諱莫如深。魏長生陰暗地想,這個嚴某人八成還在暗中監視自己行動,以防自己落跑。
衛英才又看了一眼鏡中那張眉目如畫的臉,重重地嘆了口氣,這張臉和自己真是一點都不像,但老兄既然你堅決要舍棄自己的生命,那我就勉為其難的接手吧,畢竟,我是個惜命的人。
衛英才的爸爸,大伯,大姑家的兒子,通通都是因為胃癌過世的,他自小就被他媽當作少爺一樣小心伺候着飲食,轉行當了銷售之後,他酒也不敢喝,煙也不敢抽,生怕一不小心,就走了他爹的老路。要說他是如何在銷售這條路上煙酒不沾地走下來的,他摸了摸自己的臉,想來,也是因為靠了這張秀色可餐的臉吧。
哦,還有自己那三寸不爛之舌,和,一流院校研究生的學歷。
從今往後,我就是全新的魏長生,找個機會擺脫那個姓嚴的鉗制,我終于可以過一回聲色犬馬的生活了。
嘎吱一聲,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嚴先生看着對着鏡子托腮的魏長生,額角暴起幾根青筋,拿起手中的戒尺就要招呼,不知忽然想到了什麽,手硬生生地僵在半空。
“你給我出來!”
魏長生立刻從凳子上跳起來,畢恭畢敬地跟在嚴先生的身後,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跨出了房門。
九品知縣應該是個不太大的官,魏長生心想,然後他看着眼前比北京見過的四合院大了十倍的院子,陷入了深深地自我懷疑中。
他所在的書房屬于內院,被垂花門隔開,垂花門內有影壁。書房旁邊有個花園,花草正濃,芳菲未盡。盡頭竟然還有一小塊菜園地,菜園裏養着雞鴨,雄赳赳氣昂昂,下一站就是廚房。花園中央一汪清水,水面上有三四只小黃鴨撲騰地正歡。他往東走出幾步就見一個六角涼亭,亭中設有石臺和石凳,穿過涼亭再向北行,青灰的磚石路直指着一排青瓦廂房,應該就是他的卧房,牆外的高樹上,間或着幾聲悠然的鳥鳴。
這還只是內院,外院是啥樣子他還沒看呢。
“考什麽啊。”魏長生在口中喃喃自語。一個縣官家宅,就實現了采菊東籬下的人間願望,還辛苦個什麽勁參加什麽擢試啊。
“啪!”戒尺結結實實地打在了他的屁股上,疼得他口歪嘴斜。“嚴先生,你下次動手打人能不能提前知會一下,就算不疼死也會被吓死好不好。”魏長生揉着屁股,被嚴先生一瞪,只好閉了嘴悻悻然地跟着他從院牆的後門走了出去。
嚴先生帶着魏長生一路從鄉道走上羊腸小道,偶然遇見幾個人和他們打招呼,也不過點頭示意,并不做停留。眼見夕陽西下,炊煙袅袅,魏長生看着眼前稀稀拉拉的樹影宛如鬼魅,心中擂起了響鼓。
明天就要考試了,這老頭又整什麽幺蛾子?難不成,發覺這身體換了主人,要把我喀嚓了?
“呃,嚴先生,我是不是該準備準備出發了?”魏長生故作鎮定,這兩天他也沒和這老頭說上幾句話,每次對方只是撥開窗戶,一看他在讀書,也從未入內打擾。這個嚴先生到底是個什麽脾氣,魏長生心底沒譜。
嚴先生精神氣爽,足下生風。
半響之後,氣喘籲籲的魏長生後悔不已,大晚上的,又不是重陽節,發什麽瘋爬山啊!自己這一整天就吞了兩碗白粥,早知道要爬山不如要多兩碗白米飯了。
正在腹诽着,他一頭撞上了嚴先生的後背,他摸着酸楚的鼻子,忍不住開腔,“嚴先生……”
“看那邊。”
啊?魏長生不明就裏,順着嚴先生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黑漆漆的一片,他頓時肅然起敬,“嚴先生,那是我家祖墳嗎?你是帶我來給祖宗上香的嗎?”
“墳你個頭!”
嚴先生目眦欲裂,這個魏長生小時候古靈精怪,但總不至于做些出格的事,這次要他參加擢試,等取了功名,入了仕途,他就得在東青都好好繼續暗樁的工作,怎麽自殺不成,反倒變得出言不遜,鬼話連篇,如此這般,到了那個人手下,遲早死路一條。
今天必須要好好敲打一番,不可讓他忘了本。
“你好好看着,那裏原本是我北溟洲的國土,現在被東青都和西池城瓜分,一半做了狩獵場,一半做了牧場。可憐我北溟洲族人,只得遷都海上,無依無靠,斷梗浮萍,無力回天……”
魏長生此刻餓得頭暈目眩,聽着嚴先生和老和尚念經一般喋喋不休,忍不住搶白了幾句,“我懂,你是怕我去了京都忘了本,我可以發誓,我魏長生,生是北溟洲的人,死是北溟洲的鬼。這下總行了吧。”
魏長生逮着背書的空隙,權當複習文史,查閱了一些關于北溟洲的情況,當然,資料也是先前那個魏長生準備好的,看來那孩子思鄉情切,做了不少筆記。
嚴先生像砂紙磨鐵鍋的聲音戛然而止,“鬼?你知道魂器的事情了?”
什麽玩意兒?魏長生看着嚴先生的嘴唇一張一合,卻一個字也聽不懂。但他知道自己的胃已經招架不住饑餓的圍剿,馬上就要跪地求饒。
“嚴先生,我不管你說的是什麽,我明天要考試,考生最重要的是什麽?心态!你現在和我說這麽多,會擾亂我的考試心情,到時候發揮得不好,丢掉命的是我,所以我決定,回家吃飯,吃完出發,你有什麽要說的,考完再聊!”
魏長生一甩衣袖,趁着夜色,腳下一步三滑往山下跑去。
他剛看見官道,心頭一松,用衣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耳邊幽幽地飄來一句,“記住,你只能考第一。”
這個嚴老頭,下山是用飛的嗎?
魏長生下意識地盯着嚴先生的腳看了半天。“是人啊,不是鬼。”他嘟嘟囔囔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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