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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日那天,帝君于元辰,率三公九卿諸侯及大夫在太廟祈谷于上天,布德和令,行慶施惠。帝君随即向百官宣布,司天部正式從儀制內脫離,獨立于六部之外,與六部并駕齊驅,司天日月星辰之行。從此往後,東青都就擁有了七位天選之人,冥冥之中,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世事輪回,因緣際會,一切皆有定數。
元日後第二天,帝後舉行大婚。紫氣東來,七彩祥雲,太興宮大門敞開,鐘鼓長鳴,皇後着華服乘坐鳳輿從正門入宮,鳳輿內放置禦筆“龍”字,寓意龍鳳呈祥。皇後的父兄,着朝服随行入宮,之後鼓樂、儀仗導引在前,皇後由鳳輿換鳳辇,随其後,從中門進入中宮,行至大殿外,皇後下辇入宮。
帝君着深青色龍袍,皇後穿明黃色龍鳳同和袍,行大禮,入洞房。
整個大婚,從子初三刻十分開始,一直到寅正三刻五分皇後進大殿,每一個吉時都要卡得天衣無縫。
魏長生覺得自己的命已經去了半條,只想趕緊回到慕容端家倒頭就睡。
後面的婚宴,是由儀制的陳侍郎率領的客膳部負責,慕容端一早就暗示他少摻和,如今看來,這個提議十分英明,起碼自己不用提心吊膽跟到洞房花燭夜,還能早點收工。
他親見皇後的鳳輿入宮門的時候,左右兩側跟着的那一對雙胞宮女,心中最大的那塊石頭終于落了地,在慕容端眼皮底下犯事,去了他另外半條小命。
當日他見到這一對雙胞女童,就覺得極為古怪,那倆孩子的眼神黑漆漆地深不見底,說起話來卻猶如癡兒,颠三倒四。要不是兩人的小指上都有那條黑蛇印記,他八成和小超一樣以為這是走丢的孩童。
對了,他還發現,這個印記好像小超他們都看不見。
“我是魏長生。”
“魏長生。“
“你們是何人派來找我的?”
“婆婆。”
“哪個婆婆?”
“溫婆婆。”
溫長老那張扭曲變形的老臉又浮現在魏長生面前,他響亮地在寒風裏打了兩個噴嚏,鼻子裏冒出兩股白煙,總算驅散了被醜陋支配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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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長老可有讓你們帶什麽話給我。”提起這個名字,魏長生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長老?”“帶話?”那兩個女娃相視無言,滿臉不解。
這下麻煩了,這兩個明顯智力低下的女娃,他有什麽本事送給皇後當丫鬟?他開始仔細打量兩個孩子身上的裝飾,他就不信了,溫長老那個老妖婆,能這麽信得過自己,把人就這麽交過來不管了?
果然,他在其中一個女童的腰間,找個一個小小的雞心香囊,上面用五彩絲線繡出一對小雀。裏面塞了個小條,“汪府,白先知。”
然後,這張字條上的字像水面波紋一樣,随風散去了。和他在天牢中拿到的那張一模一樣。
魏長生花了一日的時間,讓他手下的探子篩了一圈都城裏姓汪的人家,家中還得有個姓白的。至于“先知”二字,魏長生也不知道這是個名字還是個稱謂。總之,探子交回來的資料,只有一戶官家符合這個條件。
汪穆仁。
近些年,從西池城流行起方士之術,據說是他們國君帶起的頭,達官貴人争相跟風,市面上多了許多自稱精通巫術的江湖術士,漸漸這股風潮也吹來了東青都,不少官家也開始追捧起號稱北溟洲正統弟子的風水先生。畢竟北溟洲崇尚蔔卦之術,仰首觀天,俯首察地,知幽明之故。
汪穆仁的爹汪其海,是掌管國庫的度支下面一個三品的官,前幾年請進府一個風水先生,據說就是北溟洲的異士,精通蔔卦算命,擅長八卦占斷陽宅風水,遠近小有名氣,人送外號,白先知。
魏長生知道,這些打着北溟洲弟子讨生活之人,八成都是騙子,七大門派的嫡傳弟子數目原本就不多,要是把東青都和西池城的那幫家夥抓起來,手拉手能繞北溟洲三圈半。
難不成,這個白先知是個真的老鄉加同行?
“汪兄。”魏長生在午膳時蹦蹦跳跳地去找汪穆仁,這家夥在公廚吃飯總會帶上自己家裏備下的食盒,或是海鮮或是甜品,魏長生最愛找他來加餐。
自那日酒席之後汪穆仁又觀察了魏長生幾日,發覺這人是真的沒記仇,他心中喜歡長生的為人,總覺得他和那幫勢利的公子哥兒們很不一樣,自是願意和他做朋友的。
“長生,今天我娘給我按宮裏的法子做了個甜碗子,我特地多帶了一碗給你嘗嘗。”
魏長生嘗了一口,牙根都要凍麻了。用冰鎮藕片和甜瓜打底,加上了杏仁、豆腐、葡萄幹、鮮胡桃、棗泥糕,這難道不應該是道夏日甜品?汪穆仁看魏長生吸溜了一口就呲牙咧嘴,忍不住樂了,“哦,我這人貪涼,忘記長生你怕冷了。”
魏長生也笑了,“你娘又去找了你姑姥姥學的啊,還真是疼你。”汪穆仁的姑姥姥,是宮裏太後身邊最寵愛的女官,專門負責太後的飲食調理,說起來,現在這位太後也不是帝君陳昱的生母。陳昱出生沒多久,他生母就因為得知自己的兒子要作為影太子終其一生,終日抑郁寡歡,薨了。年幼的陳昱就在一名貴妃身邊寄養了幾年,那貴妃手下的一名女官對孩童的陳昱頗為關照。現在帝君上位,就将那位貴妃封了太後,雖然也就是個虛名,不過也算彰顯了天家孝道。
那名貴妃手下的女官,就是汪穆仁的姑姥姥,他娘的親姑母。
“汪兄,我想着找個宅子自住,最近看了幾處,還沒拿準主意。”魏長生把汪穆仁食盒裏的鹵雞腿夾到了自己碗裏。
“哦,長生你是打算讓我幫忙看看?”汪穆仁的油嘴閃閃發亮。
“那倒不是,你看中的宅子都太貴,我買不起,就不勞你大駕了。不過我聽人說,你家有個風水先生十分厲害,我想請他幫我指點一下,怎麽得也找個能升官發財的好地方。”魏長生談笑風生間将盤中的肉菜風掃殘雲。慕容端家的早餐太素了,每次他到中午都餓得心慌。
“你說白大師?”汪穆仁愣了一下,“他這個人不太好說話也,要不,我先回去問問?”
這個白先知,在他家住了快三年,自诩風骨高爽,從來對他不屑一顧。
“嗳,心誠則靈,我自己去求大師幫忙嘛。”魏長生一推盤子,沖他眨了眨眼。
哇,長得好看的人,做這個動作真是無法拒絕呢。汪穆仁的心漏跳了兩拍,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擇日不如撞日,你今日散堂後有沒有時間,帶我去你家走走呗,不過我沒時間給你家備禮,會不會很失禮?”魏長生開始叨叨念了起來。汪穆仁樂呵呵地打斷了他,“不用不用,我娘就喜歡長得好看的人,你去了她一準開心。”
“大人,魏長生今日去了他同僚汪公子家,說是請他家的風水先生幫忙挑選宅子。”
“我讓你們盯他了嗎?你們都閑得發慌是不是?去後院劈柴去!”
慕容端把手中的紫金石硯筆直地丢了過去,正中侍從的胸口,瞬間黑墨暈染開來,看着有幾分解氣。
“接住了,這硯臺五十金,裂了你賠。”
那侍衛一聽,吓得抱着石硯紋絲不敢動。
自己明明陪着他在書房裏連着睡了三天,三天啊,他堂堂尚書睡在硬邦邦的太師椅上,脖子落枕了不說,黑眼圈是一天比一天更明顯。到了第四日,當他看見抱着褥子笑得和偷食的貓兒一樣的魏長生,忍無可忍地說了一句,“要不,你試試今天自己睡一覺?”
魏長生淡淡地收起了笑臉,倒也沒有生氣的樣子,只說了一句“也是”,就抱着褥子離開了。
自己在書房等了半響,也沒見他再出現,想着這麽大個人,怕黑這毛病還是得改改,總不能自己陪他睡一輩子吧。咳咳,這個想法是如何鑽進自己的腦中的,趕緊滾蛋。
慕容端确實是連着幾日沒睡好,匆忙回了卧室就寝,睡到半夜,忽然從床上驚醒,心頭狂跳,套了件外衫便跑到了魏長生的房門口。
裏面案臺上有微弱的燭光跳動,床上之人倒是睡得比較安穩。他在心中嘲笑了自己一句,扭頭就要走。
被夢魇鎮住的魏長生忽然驚叫了一聲,“媽,媽,你別找了,媽!!!”慕容端一個箭步沖到房內,就見着魏長生緊閉雙眼,淚流滿面,全身都在發抖。
魏長生那夜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設,終于沒再等來那個恐怖的聲音,方才安然入睡,卻夢見了衛英才的媽。
夢中的母親滿頭白發,沖着一堆看不清面容的人不停地跪下,起來,又跪下,目光中滿是絕望。他知道,那是在找他。
他的心,一下子墜入了萬丈深淵,撕裂成碎片。
“長生!”有人在喊他。他嘭地一聲坐了起來,滿頭大汗,前胸後背的衣衫都被汗水氲透,緊緊地貼在身上,那一霎那他清醒了過來,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眼角的淚水仍然止不住的滑落。
他從來都不敢想,自己死了以後,自己的媽是如何度過餘生的。
然後,魏長生才發現,自己被一個人擁在了懷裏。那人将他的頭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輕輕地撫着他的後背。
那有力的心跳聲和那人身上淡淡的檀木香,終于讓魏長生平靜了下來。再然後,他張嘴在慕容端的肩頭狠狠地咬了一口。
慕容端一時沒防備,疼得眉頭一皺,一把将他推開,定定地看着他,“你到底醒沒醒?”
魏長生蒼白的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哦,我以為我還在做夢呢。”
慕容端的呼吸一窒,心裏頓覺不好,趕緊從床邊跳了起來,“你好好休息,我們白天再議。”他恨不得插雙翅膀飛出這間房,不要再見到這張令他心悸不已的面孔。
“大人。”魏長生的嗓音竟然在他耳中如此蝕骨銷魂,“我想問一問大人,是不是像我喜歡大人那樣喜歡我?”
慕容端用後背對着他,聲音裏強壓着怒火,“魏長生,你果然還沒有完全清醒,不要說胡話。”
“好的,那我睡了,大人也晚安吧。”魏長生平靜的語氣裏好像什麽也沒發生,拉着被子又躺下了。餘光裏那個身影離開了房間,還順手掩上了門。
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表白被拒。魏長生在心底嘲笑了自己一番,總是這樣,自己喜歡的,永遠不喜歡自己。
然後他迷迷瞪瞪地又睡着了。
等天亮之後,魏長生才徹徹底底地醒了過來,坐在床頭良久,回想了一番昨夜的細節,摸了摸自己的臉,牙花子還有些酸脹,他終于哀嚎起來。我是不是瘋了!!!那真的不是做夢嗎?
尴尬不已的他一早就溜去了儀制,連着兩天躲在儀制打地鋪,躲着慕容端沒敢再回來。
想到此處,慕容端冷笑兩聲,怎麽,所以現在又着急搬出去了?你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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