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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穆仁家中一行,進行地出乎意料的順利。魏長生在街上提了一盒太陽餅,他對甜食頗有研究,加上這是他自家鋪子銷量排行榜第一的産品。他伶牙俐齒的乖巧模樣,果然讨得汪夫人滿心歡喜,先說了要留他吃晚飯,又派人喚來了白先知。
夫人的面子果然還是了得。
他見到了白先知,一個身材高大魁梧面容平庸至極的男子,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二人都明确了對方的身份。白先知沖他點了點頭,帶着他離開內院,回到自己下榻的小院。
還沒等魏長生開口,白先知就和他說了一句,“汪夫人的表妹,五六年前出城游玩,遭遇山賊,慘死在車內,一對雙生女兒不見下落。”
“所以?”魏長生駭然,“那對雙胞胎是……”
“當然不是!”白先知的山羊胡須跳了跳,魏長生忽然發覺這人和嚴長老的氣質十分神似,尤其跳腳的樣子。
“那是怎麽回事。”魏長生的語氣也變得不太耐煩,說話神神叨叨的人最讨厭了。
白先知忽然起身,檢查了屋內門窗的角落,确定無人偷聽,便說出了一樁魏長生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來。
“我收了那對雙胞胎的殘魂,孩子死得慘,魂魄不全,但總還能用。如今你見到的兩名女童,只是存了一半魂魄的魂器,待我将另外一半魂魄放進去,施以咒術,便可為我等所用。”
魏長生渾身冰冷,這不就是傀儡娃娃嗎?
他看着白先知一張一合的嘴唇,心中慌亂無比,但還是努力定了定神,他眼下別無選擇,只能見機行事。這白先知,如果是溫長老的人,為何不直接聽命于她,非要自己從中斡旋?
片刻之後,白先知推開木門,一臉憂心忡忡,直奔正廳而去。魏長生知道,接下來這出戲自己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才能騙過許多人的耳目。
沒多久,汪夫人帶着汪穆仁,親自跑來了白先知的小院。
“你在路上看見一對雙生子?”汪夫人的聲音有些顫抖。她那短命的表妹是姑母心中最大的傷口,白發人送黑發人,痛徹心扉。
“嗳,汪夫人。”魏長生有些緊張,說話也稍微結巴了點,“我方才和白大師說起,今日在看宅子的路上遇見一對雙胞女孩,八九歲的樣子,看着冰雪聰明,問他是不是有好意頭,他,他就問了我時辰和方位,就,就走了,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你在哪裏看見她們的?”汪夫人又追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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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就在城郊一處山腳下。”魏長生怯怯地看了汪穆仁一眼,對方也是茫然不知地沖他搖了搖頭。他正在和母親誇獎魏長生的為人,就見白大師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只說了一句,夫人昨夜所夢非假,那兩個孩子尚在人間。
然後母親的臉色大變,拔腿就跑,這不,自己氣喘籲籲地才跟了過來。
白先知趕忙給魏長生遞上一張地圖。嚯,準備得夠齊全。
魏長生将具體地點在地圖上标畫出來,就見汪夫人淚水漣漣,“就是那一帶,是那裏,趕緊,趕緊派人去找找。”
然後白先知就帶着幾個家丁匆忙離去了,汪夫人拭了拭眼淚,那雙和汪穆仁長得一樣的眸子裏裝滿了惆悵,“魏公子,今日就不留你吃飯了,讓穆仁這孩子,陪你出去轉轉,我們家還有點事,下次你再來,伯母一定給你補上。”
魏長生心中了然,拒絕了汪穆仁送他出去的好意,偷偷在汪穆仁耳邊說了一句,“記得啊,白大師還沒幫我看宅子呢。”
汪穆仁心領神會地沖他擠了擠眼。
他離開汪府後并未離去,而是隐入了旁邊巷子裏的一間茶水鋪子,叫夥計沏了一壺茶,還沒等他喝完第二道茶,就見汪穆仁慌慌張張跑了進來,嗓門震天動地,“嘿,你可知道,我娘她……”
這裏就是他倆進汪穆仁家前提前碰頭的地方,當時他囑托汪穆仁把家中習慣和自己說一聲,省得犯了他家裏的忌諱,求不到白大師出手相助。汪穆仁還笑他過于小心,他争辯道,心誠則靈,你懂個屁。
“噓,你小聲點,坐下喝茶。”魏長生讓小二又端上一套杯具,要了點瓜子花生,等着汪穆仁把他沒參與的前半出戲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話說汪夫人近日來一直噩夢纏身,總是夢見她那個慘死的表妹,雙目泣血,沖着汪夫人抽抽嗒嗒地掉血淚。汪夫人驚醒之後,趕緊找白先知算了一卦。
“白大師說這卦象十分奇妙,說我那個表姨心裏挂念不下她那一雙女兒,是求我娘代為照顧。”
“等等。”魏長生大驚失色,“你是說,我告訴大師我見到一對雙胞胎,令堂懷疑……”
汪穆仁沉重地點了點頭,“我那兩個可憐的妹妹一直下落不明,俗話說死要見屍,我娘和我姑姥姥都覺得那倆娃娃還活着,所以我娘這兩天才又跑去宮裏找她姑母,兩人抱頭哭作一團……”
魏長生忽然想起他夢裏的媽,一時讷讷,不知該說些什麽。整件事如此天衣無縫,他魏長生不過是鏈條上的一環,這背後布局之人,城府至深。
“但,不管如何,要是孩子真活着,你娘和你姑姥姥,總該是開心的吧。”魏長生有些不敢再看汪穆仁的眼睛,雙目眺望窗外,他眼睛陡然瞪大,看着白先知赫然出現在街角,身後兩個嬷嬷各自抱着一個女孩,幾個家丁緊随其後,一行人倉促進了府內。
那兩個小娃娃,滿臉驚恐,一個梨花帶雨,一個抽抽噎噎,但都在進入家門的前一刻,不約而同地将頭扭向魏長生所在的方向,飛快地勾起了一個笑容,轉瞬即逝。
這個陰冷至邪的笑容,魏長生之前從未在她倆的臉上看見過。
魏長生輕輕阖上眼睛,在這裏,想要保護別人,首先要有自保的能力。
後面他都不知自己和汪穆仁又東拉西扯了些什麽,喝完了茶,他趕緊找借口離開了。
這兩個女孩果真搖身一變,成了太後親信女官獨生女的遺孤,接下來,一定會有順水推舟的理由出現,到時候,他作為負責大婚的儀制官員,只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人,就進了宮裏去,成為埋在皇後娘娘身邊的炸彈。
究竟費了這麽大氣力,是為了什麽?他不清楚,也不敢去問。北溟洲行事詭異,連嚴長老都沒有給自己透露半點風聲,自己還是繼續裝聾作啞的好。
他在路上蹒跚許久,直到日落西山,華燈初上,他才意興闌珊地走了回去。等他意識到自己居然不知不覺又走回了慕容端的府上,心裏罵了自己一句,掉頭就想走,儀制的地鋪雖然寒涼,但他可以整夜燃着油燈,總比自己孤孤凄凄地入睡要好一些。
哎,如果不是要做回魏長生,和小超他們擠在熱炕上的日子也挺不錯的。
他想出了神,一頭撞在了一個胸口上,他聽見對面這人悶哼一聲,慌忙擡頭,又一頭撞上了那人的鼻子。
“大,大人。”魏長生呆呆地看着慕容端的鼻下挂了一串血珠,心中慘叫一聲,天要亡我。
慕容端用手指抹了一下鼻尖,不以為意,“魏長生,你今天下午是不是沒有告假就離開了儀制?”
呃?這話怎麽說的。他明明找了個出外勤的借口,先是給了小超指令安排好兩個女娃娃,後來又去找了汪穆仁,這種臨時脫身的口頭報告,儀制裏人人都這麽幹,也沒見誰去告假啊。
“你剛被提拔,擅自離崗要記過,罰半個月俸祿。”慕容端慢條斯理,心滿意足地看着魏長生急了眼。
“大人,不是,我和陳侍郎口頭說過了啊,我明天補打個報告不就行了嘛,不能罰我的俸祿啊。”他在心裏嘀咕了一句,不然我哪裏來的錢還你飯錢。
慕容端抱起雙手,居高臨下地看着魏長生,“我今天讓人給你送了道調令,從今日起,到大婚結束,你歸我管,請假要和我提請。”
魏長生眼前一黑,“不是,我還能找你請得了病假?”言下之意就是,咱倆住一起,我病沒病你還不知道,你這明明就是公報私仇,公器私用!
慕容端看着魏長生這副氣急敗壞的樣子,愈發心花怒放,“對了,我讓人收拾了我卧室旁邊的客房,你今天開始就睡那裏吧。到你有錢買宅子搬出去為止,還有,你要按時付我飯錢和借住的費用,或者,我直接從你的月俸裏扣就是。”
“哎,不是,大人,直接克扣工資,俸祿,是不合規矩的……”魏長生看着慕容端撫掌大笑,眉眼間都是得意,忽然有種誤入虎口的錯覺。
從那一日開始,魏長生就開始過上了和慕容端朝夕共處的生活。
他慢慢發現,慕容端此人果然是個端正的不能再端正的人,每日定時看書,只飲茶不喝酒,吃得清淡,很少外出,不結黨營私,不逛花街柳巷,這麽索然無味的生活,他究竟是如何過了二十六年?
還是說,這人其實還有另外隐藏的一面,只是自己尚未發現?
終于,在魏長生找到了那個,當年洩露了他及儀制三位侍郎單獨與成禮之間對話的人,他越來越相信,慕容端只不過是想讓自己以為,他就是一個行為端正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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