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慕容端無奈,扶住了吐得搖搖欲墜的魏長生,也沒出言詢問,只是用手一下一下地捋他的後背。

魏長生把胃裏的東西都吐空了以後,終于緩過勁來,這時才發覺地上和慕容端的腳上滿是腌臜,臉上有些發燒,“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不礙事,換了就好。”慕容端皺了皺眉頭,将他鬓角處散落的頭發別到耳後,“你是不是晚上沒吃東西……”

呃,這個親密的動作自然到魏長生都有些措手不及,難不成,自己就要原諒這個早上拍拍屁股走人的人渣了嗎?

“大人先去換一下衣服吧。”魏長生微不可察地往後退出半步。

“也好,我讓下人給你準備點夜宵,要不,來書房吃?”

魏長生的臉刷地一下黑得如同鍋底,怎麽,還要讓他在昨晚被壓的書桌上吃飯????

慕容端似乎也察覺到不妥,咳嗽了兩聲,“那就在這院裏吃吧,這裏空氣……好。”

好個屁,大晚上吹冷風吃東西,不拉肚子才怪。魏長生今日受了刺激,心情不太好,拔腿就跑回自己屋裏換下衫子,覺得晦氣,将衣服往地上一摔,衣角勾住了小指的指環,他忽然愣住了,定定地注視着手指上那個黑蛇印記,栩栩如生。

白先知究竟死于何人之手?

死狀可怖,兇手似乎和他有什麽深仇大恨。汪穆仁分明和自己說過,白先知離開北溟洲之後沒多久就來到東青都,很快被他爹網羅至門下,住進汪家後甚少與外人來往,為人雖然孤傲,卻從不會與人結仇。

兇手為何要斷他手指?魏長生有限的/買/兇/殺/人知識都是從電影裏學來的,除了那幫放高利貸的時常用這招恐吓別人還債,誰還費這個勁一根一根砍人的手指頭?若真是用刑,那白先知為何不呼救?他住的小院離主房不遠,若出聲,聲音必然能被人聽得見。兇手殺人後碎屍萬段,這麽大動靜,也沒被人發現?

再說了,這人是怎麽在大白天混到官員家中的?

魏長生“啊”地大叫一聲,煩躁地撓了撓頭。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件事是北溟洲的人幹的。但為何要殺了自己人?是因為任務完成了,沒用了嗎?

該死!他倏地聯想起嚴長老毫無征兆的離世,連個屍首都沒見到。

冷冷的月光透過窗棂照在他身上,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看來,絕不可全然信任北溟洲的那幫人,做人必須要留點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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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魏長生再度回到院中,竹林旁被下人布好了一張小臺和兩把椅子,慕容端早已換了一身便服,正坐在那裏等他,桌上擺了幾碟小炒,和……一大盆白粥。

魏長生的嘴角又抽了抽。

夜過殘更,纖月當空,月度銀牆,竹林在微風中輕搖曼曳,傳來淡淡竹葉的清香。

唔,這一幕,非常适合才子佳人夜晚私會,魏長生抓起一個剛才專門要廚房送過來的白饅頭,兇巴巴地咬了一口,又就着吞下一口白粥。

“我下堂後去了汪穆仁家。”他咽下最後一口說道。

“哦。”慕容端拿起帕子給他擦了擦嘴。

魏長生心想,你就一點也不做出驚訝的樣子,擺明了暗中派人跟着我啊。

“他家有個風水先生,今日被賊人所害,屍體被大卸八塊。”魏長生瞟了一眼碟中油光噌亮的紅燒肉,可惜了,老子實在吃不下去。

慕容端蹙了蹙眉,“都城之中竟然出現如此大膽的賊人,看來法司需要好好檢讨一下。”

呃。魏長生忽然發現自己和慕容端不在一個頻道上。

他放下手中的碗筷,坐得端正,“大人,我有一事不明,望大人指點。”

慕容端好整以暇,“但說無妨。”

“當日在刑部大堂,你到底信不信我沒做偷印之事。”

慕容端倒是沒料到他竟然此刻問起來,愣了一會兒,“我知道你沒做。”

知道?這個答案…….魏長生晃了晃頭,“我問你信不信。”

慕容端揮了揮手,讓下人收拾了碗筷,“你腿疼不疼,不疼的話咱們出去走走,今日月光好,散步消消食。”他想起下午魏長生百米跑沖刺躲他一事。

腿疼不疼?魏長生又想歪到別處,臉燒了起來,“我好得很,走!”

馬車上慕容端一言不發,閉目養神,魏長生摸不準他葫蘆裏賣着什麽藥,幹脆掀開布幔,趴在窗口看月亮。

今日的月亮,真是又大又圓。

馬車走過了繁華的夜市,從都城的南側城門出了城,又走了兩柱香時間,終于在一處山麓停了下來。

又爬山?魏長生下了馬車,只想對着月亮大喊一聲,以抒發心中的怨恨。作為現代人,他只能接受去KTV唱歌的夜間活動,來到這裏倒好,一個兩個都帶他爬山,怎麽,爬山有錢撿是嗎?

“這山路很平,走走不礙事。”慕容端從他的表情中讀出了諸多不滿。“你……多鍛煉鍛煉。”他欲言又止的模樣讓魏長生火冒三丈。

怎麽?嫌棄老子身體虛弱是不是!

魏長生還是衛英才的時候,體育方面确實是個後進生,主要還是因為太瘦,他對力量型的運動一概敬謝不敏,結果小腦也不太發達,好不容易想學個游泳,他一個一八八的大個子,差一點在一米五的兒童池裏淹死。

他只能自我安慰道,還好智商不錯,就算老天彌補他肢體殘障了。

碼的,誰和他說這條山路平坦來着,羊腸小道埋沒在濃蔭中,他一路撥草尋路,氣喘籲籲,差一點沒聽清慕容端和他說些什麽。

“當日之事,我信你。”

“不過不是因為你在堂上之言,是因為我知道你那夜沒有時間作案。”

“而且前一日你還印之事,我也知道。”

魏長生心想,小樣,你這就算坦白了你派人盯着我是吧。他故意停下腳步,做出一臉驚訝的樣子,“如此說來,大人一直派人監視我的行動?”

慕容端忽然有些尴尬,他沒料到魏長生如此直接地反問,“這,話也不能這麽說。”

“那大人既然知道不是我作案,為何堂上不為我做證?”魏長生的眼睛在月光下柔和似水,又帶着清煙一般的惆悵,他的口氣裏并無咄咄逼人,倒顯出些無奈,他大概猜得出慕容端會如何回答。

“成大人存心要栽贓你,我若出面保你,反倒害了你。”

果然,呵呵,你是怕別人問你為什麽要跟蹤我吧。

“好吧。”

“好吧?”慕容端心頭一沉,半響無語,這算什麽回答。

“我的意思是,當時我确實不識時務,但凡嘴巴上能讓一點,也犯不着挨打,大人這是給我上了一課,我不能怪大人。”魏長生認真地解釋道,他在牢中就想明白了,慕容端再三提醒他,不要和成大人鬧翻,後面還有回旋的餘地。

凡不能摧毀我的,必将使我強大。

慕容端怔怔地望着魏長生,“你真的不怪我。”

魏長生伸了個懶腰,“當然,我一個大男人,挨幾個嘴巴算什麽,又不是娘兒們,還得哭哭啼啼的。”

“從今往後,凡事我會多和大人商量,也就不會再出現那樣的事了。”

“你這麽信我?”

唉,又來了。魏長生皺起了眉頭,慕容端的戒心真的不是一般的重,就像自己明明問他信不信自己,他還是選擇相信證據多過于自己的話。

這人,內心是孤獨的吧,和自己一樣。

他走到慕容端面前,雙手展開,慕容端猝不及防,就被他抱住了腰,“我說過,我喜歡大人,所以我信大人,至于大人信不信我,那是大人的事。”

一陣暖意從兩人接觸的地方散開,慕容端周身一顫,魏長生卻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立刻一把将他推開,“先說好,打野戰我是絕對不幹的。”

慕容端看着驚慌逃脫的魏長生的背影,老臉一紅,這孩子,跑那麽快,看來是被昨晚吓着了。

慕容端登山,身輕如燕,健步如飛。魏長生登山,氣喘似牛,步履沉沉。兩人走走停停,直到月落西廂,東方發白,才走到山頂上。

“你說,為什麽非得走這麽遠。”魏長生彎下腰,狂捶自己快要斷掉的腿,這哪裏是消食,根本就是軍訓拉練!

慕容端淡然一笑,伸手拉過他,将他攬在懷裏,“往下看。”

從他們站的位置向下望,帝都就如同被巨龍環繞,紫氣升騰,氣象萬千,而太興宮就位于龍首的位置,熠熠生輝,光芒萬丈。

極度的震撼之後,一股寒意從魏長生的心底悄然升起。

“想要主宰自己的命運,只有站得比別人更高。”慕容端的眼神堅毅,神采飛揚。

山風卷着松濤,吹動兩人衣袂翩翩。然後,魏長生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伸手一摸自己的額頭,奶奶的,果然不宜走夜路。

下山的路上,他幾乎完全賴在慕容端身上,被他攙扶着走了下來。

魏長生原本打算借着發燒的名號休息幾天,但慕容端那夜在他耳邊輕聲低語了幾句,還是讓他打起精神,帶病上朝。

“南赤國巫女來訪,你可能要和帝君有所接觸,必須言行慎重,切不可授人以柄。”,還有更關鍵的後半句,“記得,你是要做儀制尚書的人。”

不知他是不是用了同樣的招數,收服了司天部當年的丁侍郎?将自己在儀制內和成禮所見所談,悉數報告給了他。

不過如此看來,他現在算是和慕容端達成了……某種協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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