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等魏長生轉回府邸門口,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焦急地四處張望,他一見便知是慕容端的老管家鄭伯,果真見到魏長生出現,就笑眯眯說道,“魏大人,我們家大人請您去府上一敘。”
魏長生的眼底湧現出無數說不清的情緒,輕輕把眼阖上,再睜開,眼中只剩下柔和的光。他撩開袍子,上了馬車。
今日在帝君的禦書房前,他倆趁着四下無人,争執了一番,他覺得帝君請三位國君之事不安好心,慕容端卻讓他謹言慎行,不要妄議朝政。
“和你說說也不行?”魏長生臉色難看地要命。
“和我也不要說。”慕容端口氣嚴厲地像訓斥屬下,他難得會在外面對魏長生這般不客氣。
随後慕容端的舉動解釋了一切,整件事他根本就是和帝君一撥兒的。魏長生算是看明白了,慕容端表面上對帝君陰奉陽違,吸引了一批官員死心塌地的追随,實際上他倆暗中沆瀣一氣,怕不是要借這個機會翻雲覆雨。
随他們吧,反正老子不想陪你們玩了。
魏長生心中酸楚,自己努力了快二十年,除了将自己變得更像這裏的人,何曾改變過這世界一分一毫?更別提自己的枕邊之人了。
馬車緩緩地朝着市區中心走去,魏長生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小玻璃瓶,裏面盛着淡藍色的液體,這是北溟洲的秘香。殷洛洛告訴他,這東西塗在人的衣物上,無論這人藏到何處,只要用藍光蟲尋找,一定能找到他。
魏長生曾派過手下的探子跟蹤慕容端,卻總是未果,也不知道這位行事招搖的大爺,是如何身輕如燕地逃開眼線的,他覺得這東西必要時可能用得上,便向殷洛洛讨了來,順帶還讓她幫自己消除了小指上的黑蛇印記。
殷洛洛當時的表情十分古怪,“這印記用尋常辦法除不掉,你确定你要消除?”
他警惕地問了一句,“你不會要砍掉我手指頭吧。”
殷洛洛搖了搖頭,讓人找來黑狗血一盆,又讓年紀最小的十一撒了一泡尿在狗血裏,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用一把小刀在魏長生小指根處一劃,傷口深可見骨,魏長生還沒來得及殺豬似的喊上一聲疼,她抓起魏長生的手整個壓進了混着童子尿的狗血裏。
靠!魏長生差一點嘔了出來,殷洛洛口念咒法,只見一陣黑焰從傷口蹭地燃起,碰到狗血倏地消失了。
“好了。”
魏長生端詳着自己的手指,原先生出印記的地方只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白色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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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故,慕容端近來總是有意無意躲着自己,莫非是怕自己察覺到他的計劃。十五年了,總算該有個了結了。
十五年了,山無棱也該磨平了,冰山都早該捂化了,但無心之人,始終是頑石一塊。二十四歲的衛英才,也許還會憧憬愛情,而立之年的魏長生,早已看淡了這一切。
慕容端自始至終想要的,從來都不是他。
魏長生也曾因為北溟洲暗中讓他所行之事惴惴不安過,但他自問,那些事裏沒有一件傷害到慕容端,就算送白荷出城導致後來的宮闱劇變,也不能算是他的錯。
小皇子陳克出生沒多久暴病死了,皇後慕容瑾發了瘋,帝君似乎一直記恨她派兵追殺白荷一事,将她貶入冷宮。這一切發生的時候,魏長生都陪在慕容端身邊,他多麽希望,慕容端能和常人一樣痛哭失聲,或者暴跳如雷。可惜,慕容端甚至連早朝都沒有請假一天,一切如舊。他感覺得到,慕容端壓抑的情緒越來越多,對自己也越來越言不由衷,完全将內心封閉了起來。
到底,還是不信我。魏長生又翻轉自己的手來回看了看,印記消失了,北溟洲的人追不到自己了,若是慕容端願意和自己隐于江湖,自己攢下的那些錢,夠他倆生活十輩子了。
只是,慕容端若問那些錢從何而來,他該怎麽說?還有,自己肩頭那個僞造的龍爪,該怎麽說?再來,背後那個玄武印記,……
魏長生真想仰天長嘯一聲。去死吧——!
“籲——”馬車夫拉緊缰繩,将馬車穩穩地停了下來。
“長生。”慕容端展開眉頭,迎着魏長生一笑,臉上泛着紅光。這麽多年,慕容端的酒量沒有見長,喝完酒後卻變得話多起來。
“找老子做什麽?”魏長生聞着他身上的酒氣,口氣有些生硬,心頭卻揪了起來,眼下背後的玄武印記藏不住,兩人若做些什麽親近之事,自己百口莫辯。
“你是不是還在生那件事的氣?”慕容端看着魏長生周身泛起生人勿近的冷氣,心中有些惶恐,魏長生近幾年官威見長,時不時就發飙,而且一發飙就不許自己親近,兩人明明都那麽熟了,還是說翻臉就翻臉,翻完臉就不認人。
生氣?慕容端這副神色,明顯不是說白天二人争執之事,在他眼裏,工作上的争吵都是正常事,根本不會如此伏低做小。
魏長生頓了頓,回過神來,慕容端說的是一周前那樁事。
那日是慕容端的生辰,魏長生偷偷溜進了府,吩咐下人不要聲張,自己去廚房煮了一碗雞湯面,捧着他從東頭角親自排隊買來的雞蛋糕,端進了慕容端的書房。
就在進門的那一步,他聽見慕容端大喊了一聲,“廢物,柳容是怎麽死的?”
那聲怒吼,震耳欲聾,氣得魏長生想把面盆扣在慕容端的腦袋上。
柳容柳容柳容,碼的真是陰魂不散。魏長生見過這人的畫像,簡言之就是個男版的白荷,美得不可方物,偏偏還有滿腹才華。只不過,這人是南赤國的臣子,慕容端頂多和他算是精神出軌。
而且南赤國明明被封鎖,柳容究竟是如何與慕容端勾搭上的,魏長生一直想不明白。
他一度自怨自艾,覺得慕容端就是個喜歡小鮮肉的歐巴桑。
這種危機感,在得知柳容近日要抵達東青都變得更加強烈起來,他三天兩頭找茬兒發脾氣,慕容端不明就裏,居然還問了一句,是不是近日裏忙于安排三位國君的接待,若是受了帝君的責難,自己可以幫他分擔。
魏長生看着慕容端那張數十年如一日的帥臉,恨得牙癢。你是不是因為要見到夢中魂牽夢萦的奸夫,所以才如此興奮?
然後,柳容居然死了,死在半路,連一條腿都沒邁進東青都。
死了就死了吧,慕容端還不依不饒要查出死因,淦,人又不是死在東青都的地界,人家南赤國女王都不急,你一個東青都的尚書急得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不是心虛又是什麽。
魏長生風也似地沖進書房,将手中端着的餐盤重重地放在慕容端面前,湯撒了一桌,他見着下面壓着的是慕容端手寫的奏折,心滿意足地揚長而去。
“那日你真的是誤會了。”慕容端牽起魏長生的手,緊緊地抓在胸前。
“那個誰,死了不重要,關鍵他身邊有個孩子,可能是帝君和白荷的骨肉,所以我才那般着急。”
啊?魏長生一怔,眼前浮現了殷洛洛那張和白荷複制粘貼的臉。“女孩?”
帝君這些年膝下無子,朝中早就議論紛紛,他知道慕容端還是将當年皇後之子暴斃一事記恨在心,卻沒料到他還對這個傳聞中的私生子這麽上心。
“誰說是女孩?”慕容端微不可察地俾倪道。
“老子說了女孩嗎?老子說的是你活該!”魏長生索性将潑婦的人設進行到底。
慕容端心中哀嘆不已,“長生啊,不該吃的醋不要吃,對胃不好。”
“哼。”魏長生扭頭看向院中的美景,身邊的人默默遞了一杯瓊漿給他,态度甚是誠懇,他也做不出給臉不要臉的事,幹脆端過來一飲而盡。
“別生氣了,我心裏只有你。”慕容端這句肉麻的話一出,魏長生将口中的酒悉數還給了大地,白酒甘冽,嗆的他鼻子發癢,直打噴嚏。
“大人,您這話嚴重了,我可擔不起。”
慕容端笑了笑,果然借酒訴衷腸,實在不太符合自己的風骨。
“行吧,不說了,喝酒。”
魏長生端起酒,慕容端又伸手從後面攬住了他的腰,将頭埋在了他的身後,貪婪的聞着他身上的氣味,那是一種混合了陽光和幹燥的香草味,一如當年的少年,清新幹淨。
“長生,我說的是真的。”慕容端悶悶地說道。
魏長生還來不及回答,就見到幾個侍衛匆匆忙忙走進院中,如此着急,宮裏應該又發生了什麽大事。
魏長生不動聲色地含下一口酒,驀然轉首,托起慕容端的臉,深深地吻了下去,唇舌交織,冰涼的液體混着唾液,送進了慕容端的口中。
慕容端渾身發熱,難得魏長生如此主動,他有些心猿意馬,正想要再進一步,魏長生在他的唇上舔了一下,卻倏地往後跳開,連着退出好幾步,示意侍衛可以上前,背起手盯着頭上月亮發了會兒呆。
老子夠狠,直接把那藍色的秘香給慕容端喂了,話說應該沒毒吧。魏長生暗戳戳地鄙視了自己一番。
“對了,大人,三位國君的別苑我已經籌備好了,你要不要看一下?”魏長生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悄悄打量着慕容端驟然陰沉下來的面容。
“不急,明日再說。”
“明日西池城的國君就要抵達,三日後北溟洲的國君也來了,怎麽能不急?”魏長生故意提高嗓門,這次帝君突然急诏三位國君,連那位久居深宮的白華女王都叫上了,如此大場面,居然不讓儀制插手接待事宜,太古怪了。
“長生,這次,和你想象的不一樣,你最好避開一點,不要參與。”慕容端正襟危坐,讓下人給他換上了官服,看樣子,他又要進宮去了。
魏長生胸口有些憋悶,這種日子,也許早些結束了也好。
只是他沒料到,結束地如此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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