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水龍頭的水慢慢停了。

陸安按着洗臉臺，他不大清楚自己的神情，鏡面像是朦朦胧胧的起了一層霧一樣，又或者是他的眼睛出了點問題，一點都看不清自己的臉。于是他轉而凝視着鏡邊的一朵裝飾花紋，那是一朵無關緊要的花紋，但陸安卻像是欣賞藝術品一樣，很安靜的凝視着它。

而萊斯特只當他在回神，并沒有說什麽話，靜靜的看着他。

過了好一會兒，陸安才像回過神來一樣，露出了一個很溫和的微笑，溫和到一眼就能看穿裏面的虛假與不走心。這樣的微笑，在萊斯特很遙遠以前的記憶裏也曾出現過，那是他們很陌生很陌生的當初了。

萊斯特忽然就在陸安的微笑裏，看清楚了他們的關系。

“對不起。”陸安終究用了這句道歉做開場白，大概是他覺得，除了這句話以外，他也實在沒什麽好說的了，又或者他覺得自己的确欠着萊斯特這句道歉。

可萊斯特唯一不想聽的就是這句道歉。

“我真的不知道……怎麽去喜歡你。但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陸安很輕的說道，“我自己也不明白該怎麽說，也不知道該怎麽做。你真的很好，萊斯特，你值得更好的，更喜歡你的人，我已經盡力了，我……真的已經盡力了，但我這輩子也許都達不到你想要的那樣。”

陸安抓緊了洗臉臺的邊緣，竭盡全力控制住了自己，酒精荼毒後的大腦顯得混沌又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說的對不對，該不該說，他只是想說而已。

畢竟他這輩子大概也不會再為另一個男人這麽難過了。

稍微放縱一下，也許并不是什麽壞事。

陸安用沾滿了水的手捂住了半張臉，頭發松軟的落下來，遮住的他的手指與神情，隐隐約約的看不大清楚。

“安？”

萊斯特沉默了好一會，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兒，問道：“你還好嗎？是不是想吐。”

而陸安只是搖了搖頭，并沒有說話，他看起來既不歇斯底裏，也不悲痛欲絕，然後他微微仰起頭，露出了一個瀕臨崩潰的笑容，艱難道：“你走吧，已經很晚了，卡洛說不定要擔心了。”他在暖黃的光暈裏，拖長了語調，一字一頓的說着，仿佛在拖延着什麽一樣。

“我已經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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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陸安是說給自己聽的，他對萊斯特的确抱有一定程度上的喜歡，但那不足以滿足萊斯特，也不足以完全他自己，因為寂寞而嘗試開始的感情，對于萊斯特而言，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他早就該從這場美夢裏醒過來了，被無限包容遷就的夢，他早就該明白，終有一天會停止。

陸安覺得心口隐隐發疼，他想那大概是自己還殘存的人性，不至于真的耽誤萊斯特一輩子。他已經給這個無辜又優秀的男人，拖了很長很長時間的後腿了，這段時間說不定手腳動作快一點的，小孩兒都有一堆了吧。

寂寞是一種很可怕的感覺，陸安想，他該催促萊斯特快點走，否則要是丢人的哭出來，那可就不好解釋了。

“嗯……”萊斯特很輕的應了一聲。

陸安沒有再擡頭去看萊斯特，然後他聽見了門輕輕搭上的聲音，便連确認也再沒有勇氣，他的掌心已經完全濕了。

這是結束了，永遠的結束。

“求你了，別走。”他最終還是沒撐住，在門關上的時候嘴唇微微阖動着，發出了嗚咽一樣的，近乎哽咽的哀求來，輕的不可思議。

大概真的是酒精過度了，陸安幾乎停不下眼淚來，他并沒有大哭，只是很緩慢的，安靜的流着眼淚，那些微鹹的淚珠順着他的手指慢慢滴落下去，然後跟水混在一塊，消失無蹤。

果然，真是太丢人了。

陸安擡起頭，看見了鏡子裏狼狽不堪的自己，眼圈泛紅，連嘲笑自己的力氣都沒有了。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頗為困難的笑了起來。

畢竟以後的路都要一個人走了。

然後陸安就感覺到一只手腕被抓住了，萊斯特身形高大，蹲下來的樣子實在是有點滑稽。他仰着頭跟陸安對視着，很平淡的說道：“我沒走。”他這時候看起來，簡直跟一只懵懂卻又堅定認真的大型犬一樣。

“你為什麽不走。”陸安顫抖着說道，他所有狼狽的樣子，好像總會被這個人看到，最後這一刻卻給對方心裏留下了這麽丢人的死纏爛打的模樣，而不是從容的和平分手的模樣，讓他幾乎覺得難堪了起來。

如果他可以再忍耐一下……明明只要再忍耐幾秒鐘就好……

明明到現在為止，都已經很冷靜的說出來了。

“你看，我抓住你了。”萊斯特舉起了陸安的手，緊緊握着，暗金色的眼瞳堅定而認真的凝視着陸安。

陸安簡直要瘋了，他想狠狠抽回手來，又不舍得抽回，只能用另一只手緊緊抓住了光滑瓷面的邊緣控制情緒，帶着一點哭腔問道：“你是不是神經病啊！”他很用力的抽了下鼻子，分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麽感覺。

“要抱一下嗎？”萊斯特忽然松開了手，莫名其妙的問道，這讓陸安心空了空，但對方只是頗為平靜的張開手臂，歪着頭看他。

應該拒絕的。

但這也許是最後一次了……最後一次擁抱這個男人……以這樣的身份，有這樣的資格。

所以陸安毫無猶豫的抱住了萊斯特，大獅子跪了下來時微微前傾了一些身體，他的手掌偏大，一手攬住了陸安的腰，一只手則穿過那淩亂的頭發，将陸安緊緊壓在自己的肩頭。

真是糟糕……我好像比我想的，更喜歡這個男人。

陸安環住萊斯特的時候，很輕很輕的在對方的發尾上如蜻蜓點水一樣吻了一下，鬼祟的就像是在窺竊不屬于他的寶物一樣。祝福的語言全部變成了漿糊，黏在喉嚨裏發不出聲來，他到底不是聖人，做不到這麽大方。

所以最後陸安也只是輕輕拍了拍萊斯特的背以示祝福，沒有再說什麽，可萊斯特似乎是誤會了，很快就松開了抱着他的手臂，兩個人緩慢的分了開來。陸安有些艱難的笑了笑，得寸進尺般的在萊斯特眉心落下了一個親吻，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四肢百骸都疼的厲害，卻再也說不出來一句話了。

“謝謝你，萊斯特。”過了很久，陸安才輕聲道，但這也是他的極限了。

萊斯特看了陸安好一會兒，忽然開口說道：“其實我不大懂你總是在想什麽，你好像總是有很多顧慮一樣，但為什麽顧慮呢？安……你是個很厲害的人，我總是在想，你總有一天會跟我分開的，因為本來就是試一試，等你想清楚的時候，大概就不會想再跟我在一起了。”

“是我克制不住貪心，克制不住想要更多。”萊斯特很輕的說道，“其實我很明白，是我非你不可，但你卻不是離不開我，你一個人也可以活的很好，交到很多朋友，做很多事，也許……也許不久後，還會找到很喜歡的人。”

“其實我本來想的是，我是絕不會分手的……你總是跟我道歉，可你有什麽好道歉的呢。”萊斯特低下頭，他看着陸安的手指，很淺很淺的笑了笑，“是我跟你表白的啊，是我喜歡你，是我答應跟你試一試，這明明都不關你的事情，可到頭來你卻跟我道歉。我真是差勁透頂了。”

“可是你明明也是喜歡我的，對不對。”萊斯特神情裏的期望，叫人不忍心拒絕。

陸安忍不住點了點頭，然後笑着搖搖頭，萊斯特不大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只是有點茫然的望着他。陸安動搖了好一會，然後才說道：“就算我這輩子都做不到你想要的那樣嗎？”

“我永遠都不會像卡洛愛西維，瑞爾愛安裏那樣愛你。”陸安苦笑着搖頭，竭力隐藏着即将無法阻止的悲傷，很輕柔的說道，“我做不到那樣，萊斯特，我難過，很大程度是害怕一個人又回到寂寞的時候，我沒有想過結婚，也不會有孩子。”

其實并不是如此，陸安一直覺得自己毫無投入，他将自己的感情局限起來，用僅有的空間裝滿萊斯特，理智而冷靜；可今天他才突然發現，他一直樂在其中，他早就肆無忌憚的享受着萊斯特的感情，然後一點點的把自己搭了進去。

“我不會說為了你好的話。我是真的……真的，也許這輩子都無法達到你想要的那樣，那樣喜歡你。”

這句話出口後，陸安自己都覺得自己厚顏無恥，他強忍住了心情，努力說完了最後一句話：“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麽地步，即便如此，你也還是堅持嗎？”

“是嗎？”萊斯特捧住了陸安的臉，額頭微微相抵着，輕輕說道，“那為什麽要告訴我呢？對安來講有什麽好處嗎？只考慮到我，安沒有考慮過，自己跟不喜歡的人呆在一起會怎麽樣嗎？”

萊斯特很緩慢的抱住了他，柔聲道：“我覺得安是喜歡我的，就像我喜歡安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