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癡情的安小溪

姚東澤都快忘了,現實世界裏自己的身體是躺在醫院裏的。

好像大夢一場,映入眼簾的雪白和鼻尖嗅到的濃重的消毒水味,很輕易的喚醒了姚東澤的記憶。

輕輕轉動脖子,姚東澤發現自己感覺不到脖子以下的部位的存在,他只能木然的盯着頭頂的天花板,心裏呼喚系統半晌,沒有回應之後,就是一個又一個的疑問。

系統為什麽會恰好在他出車禍的時候出現?

積攢能源,修複身體,等于是給了他一個複活的機會,這機會是從哪來的?

系統要求的任務點數,明明還沒有達到,為什麽他可以回到現實世界?

最重要的是,系統隐瞞了他什麽?

很多問題姚東澤刻意的裝作不知道,不想去探詢。不是怕得不到答案,而是有預感答案不會是自己想要的。可是現在,系統突然來了這麽一下,只怕,自己的這些疑問,很快就能得到回複了。

感覺到身邊有人的時候,姚東澤并沒有立刻轉頭去看對方是誰,他以為是醫生或者護士來查看自己的狀況了,卻沒想到一只微涼的手撫到他的臉上。

姚東澤側過頭去,而後微微的怔愣。

他以為這一輩子,他們都不會再見面了的。

安小溪似乎是變了很多,又好像什麽都沒有變。

仍是姚東澤記憶裏的樣子,卻帶了幾份歲月流逝的滄桑。仍是那麽清澈的眸子,幹淨的像是被泉水洗過,沒有一絲陰霾。

姚東澤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麽,抖了抖唇,卻覺得每個字都像一把刀,能刺破他的喉嚨,最終,也不過是一句:“好久不見。”

似乎是因為太久沒有發出過聲音了,姚東澤聽到自己的聲音幹澀粗嘎,像是粗紙磨過金屬表面,難聽得讓人皺眉。

但是坐在身邊的人卻很平靜,甚至還笑了笑,只是笑意還沒有成形,眼裏的液體就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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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小溪很安靜,連哭都沒有一絲聲響,他把臉埋進姚東澤沒有知覺的手掌中,肩膀微微顫抖着。

姚東澤看着他,眼睛黑的像是照不進陽光的枯井,偶爾有情緒翻湧,卻最終只能回歸于荒蕪。

他都快忘了,跟安小溪最後一次見面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不敢回憶那件事發生過後安小溪看他的眼神,只依稀記得同樣雪白的房間裏,安小溪睜開眼睛看到他時的閃躲的動作。

像是一個慢鏡頭不停的回放着,一點一點的磨光了姚東澤眼神裏的亮度。

其實現在想想,他跟安小溪之間大概就是一個錯誤的開始,如果不是他,安小溪也不用經歷這一切。

他該感激,在發生那樣的事情後,安小溪沒有恨他,甚至還願意來看他。

病房裏很安靜,安靜到兩個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姚東澤動彈不了,任由安小溪哭夠以後,緊挨着他坐在床頭,一雙眸子擔憂的看着他。

這樣的場景曾經出現過,只是那時候的心态和現在的心态卻是完全不同的。

姚東澤扯了扯唇角在,笑的若無其事,問他:“你怎麽會在這裏?”

安小溪搖了搖頭,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後,站起聲走了出去。

姚東澤松了一口氣,說實話,他有點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安小溪。

他們之間若是沒有那樣的過往,他大概還可以像個長輩或者朋友一樣,感謝一下他的關心,但是,在發生的那樣的事情之後,再見面,大抵也只剩下尴尬了。

或許是因為時間已經過去的太久了,再想起那一切姚東澤再沒有了曾經的愧疚和憤怒。

因為姚東澤始終不覺得自己做錯了,落到那步境界,不是他,便是別人,又或者是更多的別人,他不認為安小溪能受得了,所以只能是他,哪怕為此安小溪恨他一輩子,再重來一次,姚東澤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人生有時候就是如此無力,你沒辦法跟命運抗争什麽,即使它捉弄你,你也只能咬牙忍受,不管多痛苦。

姚東澤以為安小溪走了,但是沒過一會,安小溪卻又回來了,只是手裏多了一只筆和一個本子。

姚東澤眯着眼睛,看着他打開本子,俯下身在床頭邊上寫着什麽,心裏有了不好的猜測。

當安小溪把本子上的字拿給姚東澤看的時候,姚東澤只是随意的掃了一眼,而後緊緊的盯着安小溪的眸子,略帶了些冷意的問道:“你的喉嚨怎麽了?”

安小溪垂下眼,臉上有了些無措,躊躇了一會後,還是俯下身在本子上寫了一句話。

【我不能說話了】

姚東澤心裏咯噔一下,他不想承認,但是理智卻告訴他,他的猜測大概是真的。

他瞪着安小溪,眼神冷冷的,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你出去。”

這一刻,姚東澤很害怕知道一切的真相。

安小溪咬着唇看他,眼眶發紅,卻神色倔強。

姚東澤冷笑,也不知道是罵他,還是罵自己,“可真是夠蠢的!”

這句話大概刺激到了安小溪,他呼一下把手裏的本子蓋到了姚東澤的臉上,眼神憤恨的,盯着姚東澤的視線像是恨不得咬下他的肉來。

姚東澤歪了歪頭,擋開遮擋他眼睛的本子,也沒生氣,反而還笑了笑,問他:“怎麽?我說的不對嗎?”

說實話,姚東澤還有點驚訝,畢竟他認識的安小溪可從來沒有那個膽子敢這麽對他。

可是,卻又是難過的,心裏酸疼的不行,刺激的姚東澤幾乎要落下淚來。他沒有想到,安小溪會付出這麽大的代價就為了救他。

姚東澤垂下眼簾,遮去那些不想被看見的情緒,臉色始終冷冷的,對安小溪的怒目視而不見。

安小溪盯了他一會後,神色間多了一絲委屈,他俯下身撿起姚東澤枕頭旁邊的本子,又寫了起來。

【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我那個時候其實并沒有怪你,我知道你想救我,那樣的情景,你也沒有辦法】

筆尖一頓,似乎回想起曾經那可怕的一幕,安小溪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他曾經做過好長時間的惡夢,擁擠的帳篷,下流的調笑聲中,一張狹窄的破舊的單人床,粗重的呼吸聲,和男人眼裏幾乎要彌漫出來的痛苦……

他一次又一次的尖叫着醒過來,可是偌大的房間裏,只有他一個人。

在發生那件事情之後,這個人就再也沒有回過本該是屬于他的家了,即使安小溪等了一年又一年,從委屈,到失望,這個男人一次都沒有再出現過。

握筆的手指輕輕顫抖着,連本子上的字跡都開始變得歪歪斜斜。

【我等了你很久很久,我不知道該去哪裏找你,你總是這樣,想回來就回來,想走就走,我留不住你,也找不到你】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很怕你已經不在了,死在世界的哪一個角落裏】

【遇到它的時候,我幾乎都快絕望了,我想,神大概是可憐我的,才讓我看到了奇跡】

【我其實一直都不喜歡我的聲音,如果不是因為有異能,我不會被迫離開你的身邊,不會遇到那樣的事,讓你做出那些艱難的選擇】

【我不能說話了,你不要嫌棄我】

有水滴落在本子上,泅濕了一小片字跡,安小溪把本子合上,放到姚東澤的枕邊,俯下身貼了貼他的唇。

姚東澤一直沒有再說話,他目光無波的看完安小溪寫的內容,而後便疲累的閉上了眼睛。

終于知道,活着,比他想像的,還要艱難。

姚東澤知道自己又在做夢了,因為他清醒的時候,是絕對不會去回憶那件事的。

姚東澤至今都想不明白,做為一個該被保護起來的擁有聲音異能的歌者,安小溪怎麽會被抓住的!

廣闊無垠的沙漠,幾頂矮矮的帳篷,成了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那些人類的安樂窩。

就是在這裏,被半張破舊的窗簾布遮住的一張小床,成了兩個人的惡夢起源。

那個時候,姚東澤想的是什麽?

姚東澤只記得三天後,駐地的領頭人物被抓了,大批的人死的死傷的傷。

他搶在第一時間把安小溪送到了醫院,甚至沒有去關注任務的成敗與否,固執的守在安小溪的床着。

姚東澤說不上當時自己心裏是什麽想法,他就是覺得他不能就這麽離開。

他想,如果安小溪能原諒他,除了脫離組織,安小溪的任何要求他都會去做。

甚至如果安小溪願意,等他退休以後,他可以陪安小溪過他想過的任何樣的生活。

只要安小溪不恨他!

他記得安小溪是在被送到的第二天傍晚醒的。

察覺到他有清醒的征兆,姚東澤便俯下身,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他想看到安小溪看到他時的第一反應。那是最直接的,連語言都掩飾不了的,身體的本能。

姚東澤沒有發現,在安小溪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他是摒住了呼吸的。

他激動的像個等待被下判決的犯人,他想聽到被無罪釋放,卻沒有料到會等到執行槍決的命令。

安小溪看到他時,下意識的身體就往後縮了一下。黑黑的眼睛裏沒有諒解,只有害怕和恐懼。

姚東澤站起身,握着的拳頭上青筋直冒,他看着安小溪,冷冷的笑了一下之後,轉身便走。

即使是安小溪反應過來想要攔住他,都沒有成功。

他掰斷了安小溪死抓着他不放的手指,大步離開,沒有回頭。

從那以後姚東澤就再也沒有見過安小溪了,他甚至再也沒有回那個曾經和安小溪一起住的家。

他以一種絕決的方式把安小溪忘記的很幹淨。

也丢棄的很徹底。

姚東澤睜開眼睛,粗重的呼吸聲驚醒了同樣淺眠的另外一個人。

安小溪打開床頭燈,臉部的輪廓在燈光的映照下,泛着溫暖的光華。

他擰了一條毛巾,幫姚東澤擦去臉上的汗,動作輕微細致的仿佛面對的是什麽珍貴而脆弱的物件。

姚東澤靜靜的看了他一會,許多話想說,卻又覺得哪一句說出來都不對。

道歉?安小溪不需要,他也說不也來。

感謝?無非是讓兩個人之間更生疏罷了。

姚東澤知道,曾經的自己在安小溪的眼裏,是一個挺混蛋的人。

一時的同情心泛濫,救了安小溪,卻又不許他靠近,放任他自生自滅。

甚至在察覺到安小溪的感情時,心裏還有幾分竊喜,卻裝作不知道,享受着他的一切,更視這些為理所當然。

到最後分開,甚至在發生那樣的事情之後,他連句道歉都沒有,扭頭就走。

這樣的一個人,在任何人的眼裏,都是渣男一枚。

唯有姚東澤自己知道,其實當時也不過是年輕氣盛,加上他跟安小溪相遇的時間不對。

那時候的姚東澤被任務磨砺着,太多戒備和考量,縱然心裏有那麽一絲喜歡和眷戀,也在種種顧慮下被打消隐藏。

要不是最後的兩年裏接到的任務相對溫和,現在的姚東澤只怕仍不覺得當初的自己做錯了什麽。

所以說,在時間和經歷不對時相遇,注定他們都要吃上許多苦楚。

姚東澤不知道安小溪一個人是怎麽熬過那段時間的,但是可以想像,所以他以為安小溪會恨他,所以他不去打擾對方,固執得想在他們之間,畫上一個句點。

但是他仍是低估了安小溪。

安小溪從來都不是一個肯輕言放棄的人,猶如飛蛾撲火,別人唏噓,他卻甘之如怡。

姚東澤想,算了吧,都折騰這麽多年了,他退休了,不用擔心吊膽的,害怕過了今天沒有明天,可以給安小溪一個平穩的生活了,既然如此,那就這樣吧。

所以他問安小溪:“還喜歡我嗎?”

正在給他擦汗的安小溪手上的動作一頓,猝不及防他有此一問,安小溪愣住了,回頭便對上了姚東澤一雙平靜的眸子。

這個人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用這種專注的眼神看過他了,連夢裏都是一臉的冷酷,無情到極點。

安小溪的唇張了張,手也輕微的抖動着,顯得有些無措,卻還是輕輕的點了點頭,把毛巾放到一邊的桌子上,拿起筆和本子寫道:你知道,我愛你!

他從沒有這麽直白的說過這種話,然後臉上有一絲害羞,手指捏着本子的邊緣處用力到發白,卻固執的看着姚東澤,亮亮的眼睛裏都是期待和忐忑。

姚東澤看着他,彎了彎唇角,笑他的無措,也掩飾着自己心裏的酸澀。

從末想過,他跟安小溪之間還會有這種結局,即使這一過是一場短暫的相聚,又或者只是他的一場夢境,但能如此,終是無憾了。

姚東澤閉上眼睛,聲音無力,卻堅定,他說:“等我。”

一句話,讓安小溪仿佛被驚醒了一樣,雙眼放光的撲到姚東澤面前,蹲在床邊捧着他的臉,唇張了張,卻在想起自己現在已經沒有聲音時臉色微微黯然。

但随即這點黯然就被一臉的驚喜打散了。

姚東澤只是側了側頭,用唇碰了碰他的手。

【嘀,警告!系統能源不足百分之一,請宿主做好準備。】

【嘀,精神力抽取中……】

姚東澤閉上眼睛睡去時,印入眼簾的是安小溪沖他笑着的樣子。

眼神燦亮,如雨過天晴,唇微張,沒有聲音,但姚東澤仍看得分明。

那是一句回應,安小溪說: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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