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馴服朱厭

朱厭,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銅。有獸焉,其狀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厭,見則大兵。

沈韶棠感覺周圍黑漆漆,伸手不見五指。

但是他能感受到一只龐然大物的喘息,對方正在自己附近,視力肯定比他好得多,也許正在暗中觀察。

“哈……哈喽?”

對方壓根沒鳥他。

沈韶棠兩指并攏,大着膽子撚起一簇火苗,在他能視物的範圍內,看到了一條臺階,節節進升通向最頂處。

須臾後,他站在頂端将那盞燈點亮,火焰的光照亮了整個空間。

“咚咚咚——”臺階下有東西在重重地撞擊,沈韶棠忽地失去平衡摔下,還沒來得及痛呼,一道黑影便直直砸下來。

朱厭眼見砸了空,氣急地抓住旁邊的一盞燈,燈罩與石柱相撞,破碎的琉璃發出滲人的光,一片片在沈韶棠面前掉落。

他睜圓了眼睛,“有話好好說,不是非要你死我活。”

“吼——”朱厭瞪了他一眼,罵罵咧咧。

“哦,咱們話不投機。”沈韶棠轉念一想,既然朱厭找到了他,一定是有原因的,會是完成“馴服朱厭”任務的重要線索。

“你是不是要事求我,像是那種未了的心願?比如幫你向某某報仇,或者為你找到恩公報恩……”

朱厭眼裏的獸性未消,對他話語無動于衷,甚至接着重拳出擊。

“……”沈韶棠邊躲邊想,自己看起來這麽抗揍?

還是說……和朱厭有仇的人就是他?這也不是沒有可能。

沈韶棠心神一震,卻發現周圍很安靜,那狂轟濫炸的攻擊已經消停了。

但是顯然不是他想的這樣,當他剛剛從桌下爬起來,便看到朱厭雙手凝聚出一顆巨石,巨石表面覆蓋着焰火,猛然朝他推過去。

他腳下點地,輕輕一躍落在上方牆壁的凹口,由半空中借力回身抓住朱厭的脖子。

朱厭身體龐大,動作能引得地震山搖,它使勁地捶打地面,破壞周圍的一切。

沈韶棠差點被甩出去,他瞳孔放大,一股強大的沖擊力帶着他沖向石壁,在關鍵時刻他翻身落在對方肩頭。

劍身由心訣凝出,寒光在朱厭面門劃過。

血光四濺,朱厭的聲音愈發痛苦憤怒,它一只拳頭裹挾靈力,在空中疾速砸下來。

“敢下毒手,休怪我無情!”

那雪色劍光大作,将少年的衣襟微微拂動,襯得一雙鳳眸愈發清澈堅定,眸光流轉間,卻映出朱厭驚詫的神色。

此時,沈韶棠修為完全顯露,收拾朱厭這家夥綽綽有餘。

他眉眼間意氣風發,輕笑道:“現在認輸還來得及,我可不屑于恃強淩弱……”

如果朱厭要打,他樂意奉陪,可能要花些時間,但要是對方打算殊死一搏,那麽他應該做好心理準備。

因為朱厭不動聲色,他也在心裏想了一番應對之策。

忽然,地面再一次發出短促的震顫,卻不是朱厭朝他猛撲過來,而是……跪了下來。

“……”沈韶棠愣住了,這……是什麽路數?

他握緊了劍柄,警戒直線上升,生怕這是朱厭以退為進的計謀。

“嗚嗚……”

朱厭低垂着腦袋,喉嚨裏發出可憐兮兮的聲音,仿佛一只做錯了事的大型寵物,在對主人撒嬌。

沈韶棠被自己的腦補惡心了一下,他将劍刃橫放在它面前,冷着臉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朱厭為了表示真誠,絲毫不畏懼他的劍,反而緩緩低下頭,匍匐在地上,這樣的姿态沈韶棠随意便可以殺了它。

“主人……這裏曾是你的屬地。”

朱厭發出的人聲有些古怪別扭,就像是刻意模仿人類的發聲一樣,但是其中含義還是可以辨識。

讓他更驚訝的是接下來的一幕,只見周圍紅光蔓延生長,直至中央浮現出一顆藍綠色的“石頭”。

——那是兇獸朱厭的元丹。

“宿主,朱厭自願獻出元丹,你可以獲得它的全部修為,以及它的記憶。”

沈韶棠略微思索,這一切有些太“順利”了。

“先讓我看看它的記憶吧。”

他緩緩伸出手,去觸碰那顆藍綠色的“石頭”。

魔界是個充滿罪惡的地方,岩漿滾燙灼熱,空氣中漂浮着火星子,還有懸浮的古怪紋路岩石。

那半倚在王座上的男人半斂眸,懷裏抱着一只白色的小猴子,細看下正是縮小版的朱厭。

“這魔界不好嗎?”他一邊撫摸着朱厭,一邊說道。

白衣男人頭戴鬥笠,朦胧的白紗看不清面容,通身不染妖魔之氣,舉手投足間卻泰然自若,顯然沒有人敢阻攔他出入此地。

只見他微微躬身,彬彬有禮道:“魔界終究要亂,不如早些離去。”

“你當真要離開我?”

“明日便走。”

“……”

王座上的男人默然看着他,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交融,半晌後先是對面斂下眸,認輸一般緩緩步向他。

“等我出去後,見到的第一個人會是你。”男人雙唇隔着白紗,距離異常暧昧的說道。

“自然是我。”對方輕笑道。

男人被迷得三葷六素,無法從這深情的氣氛中脫身,不知是哪一魂還尚存理智,道:

“我這麽聽你的話,你不會騙我吧?”

白衣男人忽地直起身,面紗連一角都沒拂過他的臉頰,仿佛至始至終主導感情的人是他,多一分深情不多,少一分則有餘。

對方似乎在俯視他,聲音驟然轉冷:

“何來聽我的話?是向正道還是繼續入歧途,你自己抉擇。”

聞言,男人沉下臉色,懷裏的小家夥在亂動。

朱厭不知為何,突然朝白衣男人低聲嘶吼,琥珀色眼睛淬着烈毒。

“它向來不喜你,将來如何是好?”男人佯裝教訓,拍了拍它的腦袋,再擡起頭時已然恢複笑容。

“三日後,我會在那裏等你。”

“……”

到處是熔漿池,它們在緩慢沸騰,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仿佛在積蓄足以毀天滅地的力量,在某一刻頃刻間爆發。

畫面一轉,還是這個地方,但是所有的岩石堡壘都化作虛無,殘酷兇悍的烈火在腐蝕摧毀這一切。

包括那張高貴的王座,也難逃烈火的吞噬。

男人身着黑色披風,此時已經殘破不堪,他的後背重重地撞到岩壁上,沖擊力幾乎将他五髒六腑震裂。

他臉上挂着傷口,身上也鮮血淋漓,修為消耗了大半。

手執神劍的男人站在他面前,冰藍色的衣袍一塵不染,明玉白蓮冠襯得面容俊美無鑄,那柄劍他認得……

是天雪山扶淵仙君的劍——啓星。

“聞舟,你可願回頭?”

聞舟指縫嵌入泥土,鮮血伴着疼痛混入其中,他的手臂顫抖着,聲音卻沒有絲毫軟弱:“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憑什麽要向天下人認錯?”

頭頂的聲音清冷無情,劍鋒已抵在他的脖頸上。

“你教唆魔修殘殺修士取得靈根,一夜間将三座城池吞吃入肚,每一條都是滔天重罪。”

聞舟瞳孔微縮,怒極反笑道:“我從未教唆過他們做那種事,仙君是打哪裏聽來的謠言?”

他低着頭,雙手抱拳,悄然擡起眼睛去看。

倏然,他右手掌心現出一把短劍,從顧清侖不曾防備的角度,繃緊了膝蓋窩,猛然發起襲擊。

顧清侖目光一冷,啓星劍劍氣呼嘯,瞬間一只斷臂飛了出去。

“冥頑不靈。”

“我魔界三千無辜生靈,皆被你一劍所殺,仙君憐憫那些凡人,為何不可憐可憐他們……他們難道都該死嗎?”

在他們腳下的地面,一切都被岩漿侵蝕蠶食,無數的魔修陳屍遍野,活着的人遭受非人折磨,更不用提那些茍延殘喘的魔獸了。

顧清侖漠然垂眸,單手結金印。

“你是天雪山至高無上的仙君,是萬人敬仰的最強劍修……也是手染鮮血的‘魔鬼’啊。”聞舟聲聲泣血,目眦欲裂,在封印壓制下神魂遭受莫大痛楚。

“哈哈哈——”

這一幕可謂是十分兇殘,沈韶棠以第三方視角觀看,心裏卻有了不一樣的感覺,這正是他剛穿來的地方。

記憶中那抹冰藍色的身影,不是殷于野,而是顧清侖。

顧清侖來魔界替天行道封印大魔頭,那接下來……沈韶棠似有所感地看向大魔頭,對方竟然發現了他的存在,臉上帶着一絲詭秘的笑意,正直直地盯着他看。

是……是聞舟誘使他吞下魔丹!

沈韶棠腦袋嗡嗡的,整顆心髒仿佛在劇烈膨脹,仿佛置身岩漿池子裏的烈火中,原來……原來這才是故事的起源。

他這時候去細看聞舟的臉,才慢慢辨識出對方的模樣。

——那是聞舟,還是尹澈?亦或者,自己是誰……

……

“魔頭聞舟!他……他竟然複活了?”

當“尹澈”将所有的妖物殺幹淨,慢條斯理地從頂層往下,一直到底層,幾乎沒有修士敢阻攔他,因為敢沖上去的已經躺地上了。

他舔了舔手指上的血跡,紅眸閃爍着惑人的光采。

“都是些無用後輩……本魔尊看不上,叫你們老子來受死。”

在場的衆人多少都聽過百年前,叱咤魔界的聞大魔頭,修的功法詭異邪門,折磨人的“刑罰”據說有三百八十條,條條令人毛骨悚然。

一盞茶的功夫,不管是天雪弟子,還是仙盟都慘死在他手上。

只留了四條活口,用纏魂絲鎖住咽喉,懸挂于蒼松塔南北東西四面之上,讓他們在極度的痛苦中一點點斷氣。

“還有半柱香時間,把你們師尊師祖請來,否則……我還有其他法子折磨你們。”

下一瞬,一道淩厲的劍鋒劈裂了底層半邊,頃刻間碎石滾滾濃煙大起。

“從他身體裏出來,連我的人你也敢染指?”

濃煙散去之後,聞舟看到了身着玄衣的男人,此刻的殷于野神色沉郁,周身煞氣深重。

與此同時,他也感受到另外幾道“熟悉”的氣息,顯然方才的“魚餌”确實有用,将修真界幾名泰山北鬥都引來了。

“事已至此,休再傷及無辜。”

“這天雪山,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他看着面前那一個個熟悉的面孔,以另一種姿态出現了。聞舟心間泛起絲絲陰暗的情緒,目光尤其在其中一人滞留許久。

真是可笑,竟騙了他百年有餘。

聞舟眼眶發紅,忽然癫狂地大笑起來,隐約染上幾分悲戚:

“少在那假惺惺了,什麽正道仙君、避世師祖、柳氏宗主……還有那佛門聖子,你們合力将逼我入魔,如今倒是撇得幹幹淨,各個端坐高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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