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拜別師尊

幾番周旋下來,殷于野制止了聞舟繼續破壞一切的苗頭,卻因對方占了尹澈的身體,他有所顧忌多是只守不攻。

他橫劍斷了聞舟去路,聲音壓抑着憤怒:“為什麽偏偏是他?”

聞舟難以捉摸地一笑:“為什麽是他嘛……”

“因為他是我的’容器’,滋養我的元丹,讓他的臉長得和我一樣,魅魔的體質也方便種在他身上……替我承受這該死的宿命。”

他毫不在乎地用手指捏住劍鋒,稍稍推開,然後再靠近殷于野,語氣暧昧:

“你一定想知道我為什麽跟着你吧?因為認錯了人。”說着,目光刻意瞥向顧清侖。

他将殷于野誤當成顧清侖,一心伺機報複。

“你恨顧清侖吧?”聞舟意味不明地笑道:“是為了他?還是為了其他的東西,都無所謂,只要你視他為敵,我們便是盟友。”

當他的手摸上臉頰時,殷于野眼神一冷,抓住他的手腕,“從他身體裏出來,再談結盟。”

“反正是一個人,不都一樣?”

下一刻,聞舟便被狠狠推開了,他揉了揉發紅的手腕,臉色微變:“可真下得去手。”

然後,他被天雪弟子圍了起來。

聞舟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裏,他轉過身視線掃過在場衆人,不屑于他們各自的臉色,冷笑道:

“把他交出來,當年我們的恩怨可一筆勾銷。”

“什麽人?”顧清侖微微眯起眼睛。

聞舟卻笑了起來,“當然是将我引出魔界,讓你們有可趁之機奪我法器,毀我根基,殺我三千魔軍的人。”

顧清侖眼神掠過一絲疑惑。

見對方神色不假,聞舟臉上露出一絲驚訝,搖頭哭笑道:“那件事,你竟不知情?太讓我意外了……”

他的眼睛望向人群,滿腔憎惡似詛咒似祈禱:“高明,真是高明!既然如此,為何不敢出來見我!”

聞舟的目光在人群中一頓,同時身形一閃來到他面前,手指攥住對方脖頸。

“你是佛宗弟子?”

玄悟神色鎮定,颔首道:“正是。”

“你……叫什麽名字?”

“貧僧法號玄悟。”

他兇狠的目光上下掃視,“告訴我,禪願如今在何處?”

“回答我!”

“……師父他于五十年前,已經圓寂。”

聞舟眼底滿是難以置信,攥着他脖頸的手背青筋凸起,一絲怒火染上眉梢:“這不可能!這人世的游戲還沒玩夠,他怎麽可能舍得去死……”

他的聲音令玄悟感到略微不适,正要出言糾正,脖頸上的力道便漸漸松開了。

“死了……死得好!”聞舟笑得瘋瘋癫癫,毫無防備地往後退了半步。

這時候,一道陌生的氣息向他蔓延而來,将他打了個措手不及。

“啪”的一聲脆響,聞舟瞳孔渙散開,連四肢剎那間都變得冰冷。

他的魔丹……被碾碎了。

下一瞬,耳畔響起一個獸吼,衆人陷入騷亂和恐懼之中,遮天蔽日的陰影傾覆而下。

“吼——”朱厭體型驟然暴漲三倍,如同小山一樣矗立在衆人面前,它眼睛通紅,獠牙之下是血盆大口。

聞舟卻沒有絲毫反應,任由鐵拳從他身後砸了下來。

這場變故幾乎無人反應過來,所有人都顧着性命退避三舍,當漫天塵土散去,能看到他們原來的位置上出現巨大凹陷。

沒有人能想象到,像聞舟那樣的大魔頭會任人宰割,更會毫無還手之力。

——這怎麽可能呢?

殷于野攬腰将墜落的沈韶棠抱住,後者已經失去意識,身體軟軟地倒在他肩膀上。

他眼尾已經染上緋紅,不期然閃爍着淚光,聲音小心翼翼地喚道:

“小澈……”

無人回應。

他不過是個普通魔獸,被魔尊奪舍,又遭朱厭攻擊,況且……元丹已毀,即便本事大救回來,将來也是個廢人。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人群中隐約有幾聲嘆惋,卻并非都是同情尹澈。因為他的存在,這場決鬥才能繼續下去,現在又當如何收場?

顧清侖手心撫着心口,神色掠過一絲訝異,他竟然……會為此心痛?

那廂天雪弟子聯手,将朱厭逼入陣法之中。

當朱厭被重新關入蒼松塔,混亂的秩序恢複了正常,仙盟與天雪兩方人大眼瞪小眼,一時間火花四射。

玄悟悲憫地垂下眼簾,口中念着經文,手中的檀木珠轉了一輪又一輪。

柳蓮羽見此一幕,心情有些莫名,此時形勢于他們不利,最好是先撤再說。

他猶豫半晌,還是上前一步,剛要開口便被對方一個眼神鎮住了。

“離他遠點。”殷于野眼裏布滿紅血絲,嗓音低沉喑啞。

他像是護食的野獸,情願和敵人作殊死搏鬥。

柳蓮羽動作僵硬,最終沒有上前一步,他用搖折扇的動作,掩飾眼底的一抹心虛。

“顧清侖,你能救他……是嗎”

殷于野的聲音赫然響起,他暫時封住尹澈的丹田。

衆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顧清侖身上,含義多是好奇、懷疑和惋惜。

這只魅魔将死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元丹都碎了豈有恢複的道理?

“救不了。”

與地上兩人狼狽的模樣不同,顧清侖白衣清冷出塵,幾番打鬥下來,連衣角的一點血污都不曾沾染。

殷于野狠毒的目光卻蔓上一絲諷刺,他看着顧清侖和那身後一衆長老弟子,忽然覺得荒唐可笑得很。

“赤霄仙君何故發笑?我家宗主說了救不了,還請帶着……速速離開。”三長老皺着眉頭,連說出那兩個字都不屑,語氣暗含警告。

莫不是那魅魔死了,叫他發了瘋?

殷于野漸漸停止了發笑,聲線轉而冰冷:

“如果你不救他……”

他掌心翻轉,驀然打向自己的胸膛。

顧清侖眉梢微動,便感到體內氣血上湧,一絲血從唇角溢出來。

他不顧周圍人的目光,冷冷地看向殷于野道:“你這麽做,金鱗咒會加倍反噬。”

殷于野無動于衷,反而更加狠心地“自殘”,顧清侖臉色一陣青白,他擡起手打出一道攻擊。

他被逼無奈,只能為其解開金鱗咒。

“當初你在太乙山馴服啓星魔,它成了你的劍靈,此後更是憑啓星劍揚名四海,誰人不識扶淵仙君大名……”殷于野臉色蒼白,卻話鋒一轉,諷刺道:“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你發現了威脅自己的隐患。”

“那個隐患便是扶淵的‘心魔’。”

“……” 顧清侖眼底變幻莫測。

衆人一片嘩然,紛紛面面相觑。

“這……這怎麽可能!”幾位長老都義憤填膺,難以相信這番诽謗言論。

“諸位不是很好奇,我這張臉……到底與扶淵有何淵源?”殷于野不緊不慢地說道,“兩百年前,扶淵冒險将心魔分離本體,丢到一座荒山自生自滅,可是心魔與本體意念相通、壽命共有,便漸漸覺醒靈智。”

“後來那座山便成了如今的無妄山。”

那群長老和弟子面如菜色,手中捏着武器嘎嘎作響。

殷于野挑了挑眉,看向顧清侖道:“扶淵,我可有說半句假話?”

“……”顧清侖默然不語。

他的表現相當于變相默認,這無異于等同一顆巨石砸進湖裏,激起了千層波浪。

“如若不信,你們大可動手殺了我,否則……我定會回來殺了你。”

顧清侖擡了擡手,“不必殺他,将協議拿來。”

殷于野當然沒去簽什麽勞什子協議,柳蓮羽卻是相當利落接過去,落下大名,靈宗也緊随其後。

他像是惋惜又像是嘲諷,輕輕搖了搖頭:“你飛升不成,真是可惜!”

“你此番與飛升無緣,到底是為什麽呢……我思來想去,總覺得并非我的過錯,也許是另一個‘心魔’所為。”

“‘它’到底怎麽活下來的呢?”

在衆人未發覺之際,忽然人群裏擠進來一個僧人,正是随行玄悟的慧知,他提着一盞燃着微弱光芒的燈,朝着他輕輕點頭。

玄悟便暗中避開附近的人,徑自悄然離去。

……

他們還在僵持,誰都不願放虎歸山。

殷于野正要孤注一擲,堵上性命将他帶走,忽然袖口被輕輕扯了扯,低頭卻映入少年毫無血色的臉。

他的心口當即被猛地揪住。

“師尊,抱一抱我好嗎?”

殷于野眼底掠過一絲痛色,他忙伸出手去摟住他,只是那身子像是浸泡在血泊中,越來越冷,怎麽都捂不熱。

“好,我抱着你。”

“我……”沈韶棠眼前模糊不清,已經無法聚焦某一點,他覺着胸腔沉悶,好像只憑一口氣撐着。

“你想告訴我什麽?”殷于野俯身在他唇邊。

他翕動着嘴唇,喉結上下艱難地滾動,眼裏閃過一抹痛楚,“我……想回無妄山,回宗門。”

沈韶棠躺在殷于野的懷裏,從人群的縫隙中看去,目光遙遙落在一座山頭的方向。

可惜,後山的夕陽還未看。

……

無妄山上。

殷于野抱着少年回到了寝宮,那燭光依舊,連地上案幾的樣式都沒變,甚至還擺放了許多佳肴和果酒。

這一切的準備,似乎是為了等候誰的歸來。

但是,現在已經太遲了。

殷于野将少年抱在懷裏,手臂放松地環在他的腰上,仿佛是第一次與人抵足而眠,動作間顯得有些局促。

他很少用這樣的心情,觀察面前的少年。

靜靜地凝望半晌,他目光忽然落在少年的頸側,那一截白淨柔軟的肌膚。

殷于野小心翼翼地湊近,仿佛觸碰即将到手的珍寶,害怕失去一般,虔誠又隐忍地輕輕落下一吻。

“其實,很早之前我便……”

動了心。

只是他的“珍寶”卻反感似的,連睫羽都不願動一下。

甚至連對方肌膚傳來的溫度,也是冰冷無情的,他的雙唇微不可見地輕顫,那一瞬間心髒也随之失去了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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