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聚魂燈
扶淵仙君,沒有飛升。
在無妄宗下山不久後,這個消息幾乎傳遍了大小門派,也并非是天雪宗故意抖出的,而是衆人有目共睹的事實。
因為每當修真界有大能渡劫時,各地都會看到天空異象,輕則烏雲蔽日、冰雹風雪,重則雷霆萬鈞連下幾日暴雨。
而天雪宗早年便有預言,劍修天才顧清侖将會在今日渡劫成功,所有人都在期待這一天,這也是無妄宗打算提前幾日攻下天雪宗的原因。
但是,一日一夜過去了,天上連毛毛雨都沒下,這……豈不是預示着無人渡劫,或是渡劫失敗?
在外界熱烈非議下,當事人卻泰然獨坐于冰洞中,表現出不問世事的态度。
周圍的寒氣有強化根骨的作用,有助于體質修煉,因此顧清侖平時遇到瓶頸便常常來,有時一坐便是十天半個月。
這日,有一位靈宗的貴客拜訪。
來者素色衣袍寬松散漫,身量很高,通身萦繞着若有若無的白霧,除了顧清侖之外,沒有人看清他的真容。 -
此人正是靈宗師祖彼子姝,與顧清侖曾是舊友,他常年行蹤不定,這幾年與天雪宗交集甚少。
顧清侖負身而立,對方正笑吟吟地看着他,說道:
“貴宗弟子誤入我設下的神識海,好在只是困了一夜,并無死傷。”
他稍稍側過身,門下弟子“押”着十幾名天雪弟子,先後排着隊步入大殿。
那天,聽聞各大門派圍攻天雪,彼子姝便“順便”經過這附近,打算瞧一瞧熱鬧。
誰知熱鬧猝不及防找上了自己,那些門派只顧逞兇鬥勇,竟然誤闖了他設下的神識海。
仙盟的人是死是活跟他無關,随便打發了便是,只是事情既已平定,這天雪宗弟子不能死,以免落人口實再起事端。
“多謝。”顧清侖微微颔首,又朝那些鼻青臉腫的弟子招了招手,“你們驚擾了靈宗師祖清修,得網開一面,還不道謝?”
年輕弟子之間面面相觑,他們有的羞愧地低着頭,有的捂着發腫的臉,但是表情都有點奇怪。
他們異口同聲道:“謝彼師祖寬宏大量,饒命之恩。”
彼子姝擡起手,不甚在意地開口:“不過是舉手之勞,幻境美好不錯,但是不可沉溺其中荒廢了大業。”
幻境美好??天雪宗弟子見他輕飄飄說出這個詞,差點集體驚掉下巴。他們從裏面死裏逃生,深知神識海裏究竟有多麽“兇險”。
“終歸是我宗弟子有錯在先,他日在下必親自送上賠禮。”
顧清侖微微躬身作了個揖,絲毫沒有一宗之主的架子,态度謙遜客氣極了。
“賠禮倒是不必……”彼子姝打量着他的神色,突然想起來那個人,不禁心生好奇,那只“心魔”沒有說謊的話,豈不是無人敢動他?
兩人本該互相牽制,顧清侖作為本體,不會動手殺殷于野,而後者是否還會繼續打天雪宗的“主意”?
“那赤霄仙君生性多變狡猾,此番撤軍難保今後太平。”他話鋒一轉,試探性地詢問道:“扶淵,你有何打算?”
“他沒工夫來了。”
彼子姝眼底掠過一絲疑惑 ,這話是什麽意思?他想不通便略過,道出了心間的另一個疑問。
“此事有意思得很,一只小魅魔竟有這般本事,讓諸位仙派對天雪同仇敵忾。可惜我當時尚在沉睡,被幾個後輩吵醒後,便聽說小魅魔死了。”
“他當真與那聞舟長得一樣?”
“聞舟是為了達成目的,借助了尹澈的身體。”
“可真不簡單吶。”彼子姝摸着下巴,忽然眼底精光一閃,道:“聽說,小魅魔死時,赤霄對一手養大的弟子悲痛欲絕,傳聞不知真假。”
“此事不假。”顧清侖平靜地啓唇說道。
彼子姝驚訝他的态度,坦然處之,一派置身事外的冷靜模樣,若是不知情者定然會誤會。
“你可曾動過半分恻隐之心?”他壓低聲音問道,不知自己越了界。
顧清侖不知被刺激到哪裏,臉色驟然變冷,連呼吸都漸漸急促,像是……剛從夢魇中醒來的人。
從前的顧清侖,絕不會露出這種神色。
彼子姝不由得撇開那些猜想,将目光鎖定在他身上,仔細地觀察其周身靈氣的細微變化,空氣中靈氣稀薄且氣壓極低。
“不曾。”
顧清侖薄唇微白,像是在極力隐忍某種情緒。
那句話,讓他想起了那日尹澈之死。當時心口絞痛的感覺記憶猶新,可見殷于野心情之悲恸。
只是他說出的答案,卻自動換成了動心與否,那毋庸置疑是不可能的。
“……”彼子姝愣了一下。
見他神色這般,自己反應再慢也知道些什麽了。
有些話,不能放在明面上講。他剛剛便犯了這個大忌,一不小心将對方隐藏好的傷疤,揭開了血淋淋的傷口。
待顧清侖控制好紊亂的靈氣後,彼子姝已經悄然離開了。
他心中松了口氣,走到劍架面前,藍色劍穗在空中掠過,劍柄握在手中。
顧清侖踏出門外,披着漫天風雪來到了一處冰洞。
每日這個時間,他都會提劍來此參悟劍道,今日因為彼子姝到訪而推遲了些罷了。
冰霜結成鐘乳石,遍布整個洞口,裏面明明無風無雨,卻比外面還要冷上許多。
顧清侖将劍身放在面前,盤膝坐了下來。耳邊的呼呼風聲漸漸消失,接下來卻沒有使他如往常般進入境界,而是聽到一陣嘈雜的聲音。
鬼哭神嚎,兵刃交加……
他皺起眉頭,然後掀起了眼皮。
面前是一片熊熊燃燒的火海,各大門派手持利器法寶,鬥志激昂地殺進魔界,他們這一次偷襲打得魔軍措手不及,對方節節潰敗。
在他們即将沖上王座之際,滾滾黃沙散去,四個身影緩緩走出來,無形中将聞舟包圍。
“這招真高,兵不血刃便将魔尊騙了出來。”
“等扶淵來了,讓他光明正大‘鎮壓’魔尊,你們可要把事情做幹淨了。”
“魔界這般無聊,有何可惦記的?”
一開始那道戲谑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大師,你如今不渡一渡他?”
說罷,幾人一齊看去。
那戴着白紗鬥笠的男人,望着地上格外狼狽的人,他的聲音溫潤:
“成佛與成魔皆在一念之間,全看魔尊願不願意了。”
誰知,聞舟陡然暴起,他猛然起身抓住那白紗一角,将鬥笠揭下來扔到滾燙的岩漿中。
他目光怨毒,咬牙切齒地說道:
“你騙我至此,殺我族人,終有一日會遭報應。”
“……”
“禪願——”聞舟精神恍惚地披頭散發,他惡毒的目光盯着遠處,嘴唇顫抖着說出那句話。
“我恨你。”
顧清侖瞳孔微縮,他第一次慌亂地抽回意識,當畫面消失後,那心悸的感覺卻無法驅散。
他不是在同情聞舟,而是……
那個念頭愈發清晰可見,他攥緊了劍身,手指關節發白,在突如其來的萬千思緒中,隐約抓住了其中關鍵一縷。
殷于野根本不足以撼動他的道心,所以不會是此次歷劫失敗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應當是……
顧清侖垂眸望着啓星劍,冰冷的劍身上映出了“他”的臉,也許此番歷劫的“劫難”是“他”。
醒悟過後,顧清侖便有了另外的打算,玄悟費盡心思殺死聞舟,必然将尹澈帶去了人界。
不論如何,他一定要先找到他。
……
昨夜,仙盟回程路上。
柳蓮羽望着那一點火光,靜靜伫立了許久,心裏始終空落落的不踏實。
他輕輕搖着千機扇,篝火的光時而落在臉上,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忽然感到身後有人出現。
“你真的讓朱厭殺了他?”
玄悟的聲音驟然響起,“朱厭忽然發狂,力量并非他人能掌控。”
暗中碾碎魔丹,正是玄悟所為。
“我沒想要他的命……”柳蓮羽輕聲呢喃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柳蓮羽嘲諷地笑了笑,确實如此。他們聯手反水仙盟,利用尹澈的死,再次挑起兩宗的仇恨。
鹬蚌相争,漁翁得利。
……
三日後,玄悟披着夜色回到了相澤寺,他交代四下自己要閉關歷劫,不許擅自打擾後,便獨自提着一盞燈踏入禪房。
在他面前是一尊金身佛像,佛像之下擺放了數十盞蓮花燈,燈身上都刻着或長或短的文字,如同一朵朵綻放的生命之花。
這些燈都是寺內僧人的“守護燈”,和他們丹田內的蓮花相對應。
他一靠近,屬于玄悟的三盞燈中,業火蓮便發出炙熱的光芒,玄悟揭開手中的燈盞蓋子,燈芯卻是詭谲的白光。
“去。”他兩指并攏,引着白光飛入業火蓮中。
玄悟在蒲團前打坐,他兩指從眼前拂過,頓時面前那團白光交纏在紅色火焰中,很快便消失了。
在熊熊燃燒的火焰中,他漸漸看到了另一幅場景,那是一處人界房屋,依山傍水,還有婦人在河邊搗衣。
他……在哪裏。
忽然,掠過重重房屋阻礙,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個破敗的牆頭,一名穿淡青色薄衫的年輕男子,眼尾點着一顆紅痣,擡眼低眉間盡是風情。
年輕男子似乎身體不好,一只手臂搭在牆邊,懶懶地邁了進來。
随着畫面的細節越來越清晰,玄悟的五官也開始失去敏銳,一抹神魂慢慢地被卷入其中。
我說過,我會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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