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深宅大院
在徐州柳城,濟心堂是遠近聞名的醫館,老館主德高望重接濟天下,與妻子更是二十年感情美滿。
如今的濟心堂很不景氣,只有小女兒肯接管。說來說去,就是膝下兩個兒子都“不争氣”。次子性格叛逆,對從醫不感興趣,一心進京考取功名。
長子從小聰穎良善,是老館主最器重的兒子,但是在一年前這種想法便蕩然無存,因為他……竟然将一名男子娶進家門。
十裏八鄉聽聞此事,都前來看熱鬧,他們鄙夷指責的聲音大過鑼鼓炮仗。
也許真的有“報應”,那長子半年前便英年早逝,留下的寡妻也被當做“掃把星”,人人诟病。
晴日烈陽,草長莺飛。
“咳咳……”那半倚在牆頭的青衫年輕男子,由于熱氣蒸騰,他微微褪去肩上的衣衫,将白色裏衣露出來一些。
他眼尾有一顆小小的紅痣,鳳眸波光流轉間,摻雜了幾分郁色和清冷。
沈韶棠接收完前情提要,漸漸接受了“男妻”的身份。他本身體虛清瘦,常年吃藥維持性命,走上一步都得喘三下,可謂是男版林黛玉。
他微微喘着氣,頂着個大太陽,慢慢吞吞地來到老夫人的屋子跟前。
門前的粉衣侍女紮着兩個雙鬓,兩頰紅彤彤的,她叫素雪,平日裏刁蠻慣了,絲毫不覺得斥責一位“少夫人”有何不妥。
“怎麽來的這麽晚?又是那位好人将你絆住了?”
哦,自從丈夫死後,原主精神大受打擊,見了一個長相與丈夫相似的人,便忍不住勾搭調情,這已經不是什麽新鮮事了。
沈韶棠尴尬地笑了笑,“姐姐讓我進去見老夫人,便知一切都是誤會。”
素雪冷冷哼了一下,“進去吧。”
“有勞。”
素雪讓開了路,等他進去後不禁目露嫌惡,撇了撇嘴:
“什麽誤會,不要臉!”
屋內,朦胧的紗簾搖晃,沈韶棠撥開簾子,走上前跪了下去,将茶杯舉過頭頂,畢恭畢敬地說道:
“娘,兒……兒媳,給您請安。”
老夫人穿着绛紅色繡蓮花衣袍,金色的璎珞項圈和她的耳環相交映,很是雍容華貴。
她年近六十,面相可見當年風韻,只是如今的表情說不上仁慈。
尤其是聽到那聲“兒媳”,令她臉色更是微妙,任誰都不會想聽到一大男人叫自己娘。
“啪!”的一聲,茶杯摔碎了一地,飛濺起來的瓷片劃傷了他的手背。
“你做了那種事情,竟還有臉面來見我!”老夫人上下将他打量一眼,還是那幅病怏怏的樣子。
裘家真是倒了八輩子黴叫他進了門。
提起這事,沈韶棠心情難以言喻,這次的事情确實是原主做得過分了。
“半年來我裘家待你不薄,從未短過你吃用,有些事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希望你能自覺……”
老夫人顫抖的手指向着他,怒氣上了臉道:“你倒好,竟然敢勾引阿宴!”
她口中的阿宴便是二子裘宴,沈戈言的小叔子。裘宴兩年前去拜師求學,三日前回柳城裘家,沒想到當夜在園子裏,衆人散席之後,沈戈言借酒意對其投懷送抱。
對方拿他當正經嫂子,頓時吓得花容失色将他推開,結果沈戈言失足跌下水池,還因此染了風寒。
他穿進這個身體後,事情已經無可挽回,自覺“大逆不道”忙前來請罪。
“娘,不是這樣的。當時我喝了些酒,天又黑,我恍惚間見到了阿赫。”
他眉宇間黯然神傷,嗓音也有些沙啞,顯然是病情未愈。
老夫人要斥責的話卡在喉嚨,心中莫名一痛,想起了長子下葬那日,白發人送黑發人。
而此時,卻有一個人仍對他念念不忘。
沈韶棠感到老夫人的态度有所轉變,立即低下頭再拜,帶着隐隐的哭腔道: “我錯了,您打也好罵也罷,我都認。”
“休要糊弄我,當時天黑,你院裏難道無人掌燈?”老夫人語氣又變得生冷。
“那天院裏确實無人跟随……”
沈戈言自從進大院,從老爺到仆人沒人喜歡他,連平日伺候都是敷衍,在大少爺不在後,這種情況就更嚴重了。
也不知老夫人有沒有“聽到”,反正沈韶棠跪在地上半晌,都不見上頭有人說話,他緊張地等待着,漸漸地有些力不從心。
因為風寒剛愈,又一路暴曬,這會子腦袋便開始暈乎乎了。
“行了,素雪帶他回去。”
老夫人輕抿了一口茶,末了擡起眼皮,目光落在那張慘白的臉上,道:“找個人看着,別讓他再做出丢人現眼的事。”
“……是。”
……
沈韶棠回去的路上比來時好得多,雖然素雪臉色不佳,但至少有人為他打傘送行。
到地方後,他還是客氣地與她道別。
他的院子外有一顆棗樹,步入屋中,裏面擺設都有些陳舊,桌上筆墨被随意擱置,墨點将紙面染髒了一片,像是主人因為某事而匆忙停筆了一樣。
引起沈韶棠注意的是,有一面牆上挂了許多畫。從畫風走勢能看出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但是畫工沉穩老練,由此他推測是沈戈言他爹留下的遺作。
沈戈言的父親是京城有名的畫舫師傅,原本可以一生衣食不愁,只是後來沈父得罪了人,不僅丢了飯碗還沒人敢要他,沈父被逼至絕境,只能在街頭賣畫,和兒子勉強混口飯吃。
沈戈言耳濡目染,也學得一手好畫工,可惜後來沈父開始酗酒賭錢,來讨債的人廢了他右手手筋,此後再無緣作畫。
再後來,沈父生了重病,沈戈言絕望之下賣身裘家當家仆,但是他容貌不俗,才華橫溢,因緣際會使他遇到了裘赫,兩人一見傾心。
三年後,裘赫不顧外界眼光,向家裏坦白要娶他進門。
這是他這具身體的前半生故事,原著劇情線裏,那天沈戈言落水,尹澈的一縷神魂轉生成沈戈言。
……被他調戲之人,便是那禿驢了。
“宿主,請完成階段性任務:覺醒修仙體質,并合理幫助玄悟完成歷劫。”
“……”沈韶棠。
原身只是個凡人,哪來的靈根去修仙?還有“合理”又是什麽合理法?
他這般思索着,更是整夜琢磨不透,心裏悶悶的,便趁着早上陽光适宜,慢慢踱步走出了門。
這個身體本就虛弱,再不出來走動就成廢人了。
沈韶棠微微喘氣,臉頰薄紅,半倚靠在樹幹上,繁茂的枝葉落下陰影,涼風吹散了些許燥熱。
他望向那間新蓋的屋子,門戶敞開,有書童正端着茶水出來,而那名作書生打扮的男子,面容清朗俊秀。
書生擺擺手,将那書童打發走,便繼續捧着他的聖賢書。
也許是有所感應,他感覺有人在盯着自己,朝那陌生的方向看去,下一瞬抿了抿唇。
裘宴想起了那日遭遇,早已對沈戈言心生厭惡,因為他并不喜歡男人,更不喜歡被男人親密接觸。
半晌後,他仍在瓜藤下乘涼看書,忽然看到了有人走來。
那人身穿青衫,清風拂過,帶起衣擺飄動,顯得人更加清癯儒雅,那張臉上卻總是帶着一絲冷淡。
裘宴垂下眼簾,繼續踱步念書,打算當作沒看見。
若是他過來搭話,自己絕不答應;若是想來求助,自己也會狠心拒絕。
若是一邊搭話一邊接近,他便會開口厲聲制止,告訴對方此事絕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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