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不正當的財産
坐下之後是鄧林先開的口,問我是不是為了鄧霞案子的事。我不至可否,先讓他把表給我,然後拿着那塊表裏裏外外慢慢細看,等服務員把我們點的東西上齊了離開後,我才擡起頭來,準備開始說話。
鄧林的目光一直都沒離開過我的臉,抿着嘴,眉頭微縮,顯然是焦急地等着我告訴他結論的征兆。這個時候我問他什麽他肯定都乖乖回答,不過想起趙天成以前在這裏盤問我的情景,我玩心頓起。
學着趙天成的樣子,我将臉沉了下來,眼睛直視進鄧林的瞳仁,默默地盯了他幾秒。
鄧林的眉稍輕微地跳動了一下,像個信號一樣,告訴我可以開始問話了。
“鄧林,你知道這塊手表值多少錢嗎?”
他頓了一下,臉頰上的肌肉微微扯動,最終還是沒有開口說話,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這是歐米茄前年的款式,上市時的報價是五萬八,而且是男式款,”我将目光垂下來盯着表說,“知道什麽意思了吧?”
“……這表不是我姐的。”
用的是肯定句,眼神也從我臉上轉移到了手表上,這證明他開始思考,是個好兆頭。
“你當時是在哪裏發現這塊表的?”
“抽屜裏,”他想了下,繼續說,“宿舍的人說那個抽屜我姐在用,裏面是她的東西,我就把那個抽屜裏的東西都收起來了。”
我用拇指摩挲着表面的裂痕,半晌才說,“還記得宿舍當時的格局嗎?那個抽屜的位置,和你姐床位的位置。”
說着,我拿過桌上寫餐牌用的紙筆遞到鄧林面前,他看了我一眼,知道是讓他畫下來,也沒說什麽,歪着腦袋邊想邊畫。
我左手拿着那只表,食指輕輕地在表面上打着節拍,右手端起茶杯喝茶,但眼神卻沒有離開他的手。
這可不是我的作風啊。我臉上有點撐不住了,喝着茶想努力平息自己随時會笑場的沖動。到目前為止,這一切舉動、表情和說話方式都是跟當時初見趙天成時學的他的樣子。看鄧林的反應,應該是學得滿像,不過趙天成可不會像我這樣忍不住笑場。
裝過頭了,心裏覺得有點對不起鄧林,但看起來很有用的樣子,所以還得拼命忍着,真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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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林想得很仔細,估計一年前去收拾鄧霞的遺物時也沒怎麽注意那間宿舍,只能憑模糊的記憶來畫出宿舍格局。
鄧霞當時住的是八人間,房間兩側分別放着四張上下鋪的床,中間的過道上是背靠着放在一起的兩排帶抽屜的雙人課桌,一共四張,也就是說上下鋪的人共用一張課桌,一人分得一個抽屜。鄧霞的床位是進門右手床的上鋪,她的抽屜是最靠近門的那個。
“我姐的床位是這裏的上鋪,表是在這個抽屜裏找到的。”
圖上把位置畫圈标了出來,我又問,“你還記不記得你姐的床,枕頭是放在哪一邊的?”
鄧林想了想,說,“枕頭是靠裏邊的,對着門。”
“那她下鋪那張床上的枕頭呢?”
這可把鄧林問住了,他搖搖頭,“沒注意……”
我稍微把頭往前伸了伸,盯着他說,“憑你的感覺,下鋪床位睡覺的方向跟你姐是同一邊,還是剛好相反?”
鄧林又仔細想了想,說,“好像是相反的。”
那就對了。
如果下鋪女生與鄧霞睡覺的方位相反(也就是說,鄧霞是腳靠門的方向,下鋪的女生是頭靠門的方向),通常會習慣性認為,離下鋪女生頭較近的抽屜放的是她的東西。而在上鋪枕頭放在離門較遠一側的鄧霞,則會使用離門遠的那個抽屜。
換言之,假設當時搜查員在搜查鄧霞宿舍的時候,出于種種原因認為鄧霞的抽屜是裏邊那個……
這個條件成立的前提在于,搜查員或者當時告知搜查員所屬鄧霞抽屜的人,按慣性思維認為離枕頭較近的抽屜就是當事人的抽屜,如此一來就存在搜索錯誤或者被乎略的可能。
“那抽屜上有鎖嗎?”
“沒有,”鄧林這次回答得很肯定,“我高中時學校就是那種課桌,沒有鎖。”
見我沒吱聲,他又問,“這塊表跟兇手有關嗎?”
“估且算是一點線索吧。”
聽了這句話,鄧林一直沉着的臉立即亮起光來,見狀我又補充道,“不過就憑這麽一塊表,也很難判斷是否與兇手有關。看來要對鄧霞的人際圈進行重新定位了。
鄧林沉聲說,“我姐不會認識什麽不三不四的人。”
說完又補充道,“要麽就是那些人纏上我姐了。”
我突然擡起眼來盯着鄧林,被我猛地一盯,他的眼睛不由得往左下瞄了一眼,又立即轉了回來,将視線停在我嘴巴的位置。
有情況,鄧林沒說實話,談不上撒謊,但有所隐瞞。
在我提到“人際圈”的時候,我注意到鄧林的眼睛不自然地連續眨了好幾下,之後便像是抵制着情緒一般替鄧霞澄清。
我姐不會認識什麽不三不四的人。
要麽就是那些人纏上我姐了。
欲蓋彌彰。
“鄧林,”
我把表放在桌面,身體往後靠在了椅背上,下巴微微上揚,語調也冷了下來。這也是跟趙天成學的,用他的話來說就是給對方以壓力。
“鄧霞到底往家裏寄了多少錢?”
聽到這話,鄧林的眼眶突然明顯地收縮了一下,看來是被我蒙對了。
剛才聽到我報表的價格時,他的确為這個價格而驚訝,不過整體情緒十分鎮定,也就是說五萬八一塊表這個價目并未超過他認知的極限。以他的經歷來看,不可能是上大學之後才有這個認知,而是以前就有所耳聞。
消息來源九成九是早他兩年到青城上學的鄧霞。
鄧林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但交疊于桌面的手指卻在做着無意義也不自然的小動作。
我繼續說,“那天晚上季雨陽給我講你的事的時候我就在懷疑了,他說鄧霞第一年就寄了一千塊回家,補上你當時偷出來給她的錢。這個數目也太湊巧了吧?拿一千,就補一千,像是在跟家裏人說,我不欠你們的。以鄧霞的性格,這種略帶報複性質的事她是幹不出來的。”
鄧霞什麽性格我自然不知道,不過鄧林這麽護着她,加上之前季雨陽的一些描述,和我對那具屍體所保留的印象,種種疊加在一起,可以看出鄧霞應該是個心胸寬大的顧家型的姑娘,至少在鄧林所表述的信息中是這樣的。
“鄧霞要寄錢,肯定是傾其所有。只給自己留下學雜費和最基本的生活費,其餘的錢不論多少一律寄回家裏,錢由你們的父親接收,并且大部分花在了你身上。”
鄧林的目光已經垂到了桌面上,嘴角向下抿着,面部肌肉僵硬。一來證明我說的都對,二來表現出他不會回答我問題的決心。
不過沒關系,我需要的并非他的語言,而是他的表情。
人類的面部約有42塊肌肉,細微表情區分能夠多達數萬種。人們能夠通過經驗的積累來改變或控制表情的變化,某些特殊行業的人則能通過訓練來達到對面部表情的自如控制。面部表達的表情與內心的想法不一致,已經廣為人們所接受,像什麽“笑面虎”,“冰山臉”之類的說法,也正是由此而來。最常見的就像是我們通常會說,現在的人都戴着面具,你不會知道人們面具下的真實想法。這裏提到的“面具”便是人們經過自主調整後的表情。每個人通過經驗和閱歷的積累都能不同程度地做到這一點,并不是什麽稀奇事。
但這只是相對于整體表情而言。
面部肌理的整體協助運作能夠為人自主控制,從而演化出與真實情緒相異的表情。不過将每塊面部肌肉的動向拆開來解讀,其中那些違背真實意圖而強行更改動向的肌肉就會被明确區分出來,只要察覺到它們原本應有的正确動向,就能解開它們所要表達的真實信息。
聽到這種理論的人都會哧笑着否定,談何容易。就像是在說電腦處理一大堆複雜的數據一樣,人們借助電腦運算也得花費大量工程才能夠解開藏在數據中的謎底,但有些數學天才僅憑人腦就在短短數秒之內得出答案。
對于我來說,識別面部肌理運作是件十分容易的事。從12歲那年開始,我便發現自己看見的東西與別人有所不同。有人曾說這是一種天賦,就像某些數學天才能直接在大腦裏形成演算結果。人臉上的表情在我眼裏看來,永遠都在做着分離和重組的運作,一小塊肌肉的細微抖動也能告訴我這個人心裏在想些什麽。
雖然能夠分解出別人的表情,但我自己卻做不到将表情應用自如,一來閱歷不足,二來我也沒經過專門訓練,偶爾能将別人運用表情的感覺學個五六成,已經是最大的挑戰了,就像我剛才學趙天成那樣。
然而真正能夠自如地控制自己面部表情的人,也只占一小部分,那個蕭然算是其中之一,我只能從他臉上讀出的少量心理活動。絕大部分人并不會控制自己的表情,大多數時候我們說某人心口不一,往往指的是語言行為等方面,而非面部表情。除了實力派演員以外,也就只有蕭然那種身上帶有特殊氣息的人,才算得上是真正的面部肌肉欺詐師。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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