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說好華生在第四章出場就絕對不會欺騙你們的感情】
第4章 第四章 約翰華生的上錯車事件
英國,倫敦,4月。
約翰華生用胡桃木拐杖重重地敲打着售票的櫃臺,“還有票嗎?我要一張到牛津大學的火車票。”
售票員是個戴眼鏡的老者,他被拐杖的聲音吓了一跳,終于從瞌睡中驚醒,他擡頭看了看約翰華生,在售票臺裏面露出了微笑,“牛津?牛津有的!”他親切地說,“到處都是去牛津的人,那裏正在舉辦一個醫學大會是不是,你也是醫生?不過你看起來那麽的年輕,你應該是個學生。”
“不,我是個醫生,從業醫生。” 約翰華生沒好氣地說,他早料到會有人對他下這種結論,看他年輕就不把他的本領當回事,他才22歲沒有錯,但他可是貨真價實的醫生,經營着一家祖上傳下來的診所,約翰華生的診所在街區很受歡迎,也有了些名堂,所以他才會以醫生的身份受邀前往牛津大學參加一場正式而且專業的醫學大會。
但約翰華生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只要給我一張去牛津的票就行了。”約翰華生無端端的發起脾氣來。
售票員老頭緊張地點點頭,“牛津的票實在不多了,位置可能不太好,離餐車遠了些。”
“我還是要的,我趕時間。” 約翰華生瞄了一眼老頭背後古樸的時鐘,他順手解開外套的黃銅紐扣,掏出金懷表,傍晚7點,約翰華生不确定地咨詢,“晚上10點前能到嗎?”
“不出意外的話,我的意思是,火車從來不出意外,先生現在趕緊上車,9點半就能抵達牛津了。”售票員蒼老的手麻利的蓋章,撕票,收錢,找贖,動作熟練的就像他是個少年小夥子。
約翰華生把懷表和票一并揣好,放進馬甲口袋,提起他唯一的行李,一件舊舊的旅行皮箱,還有他的拐杖,約翰華生謹慎的轉身,拖着沉沉的鼻音深呼吸了一聲,轉身往下面的月臺走去。
他不習慣在大晚上出遠門,他一輩子安分守己,過着從來沒有遭遇過不幸的人生,約翰華生光明磊落的揮舞着手杖,雖然腳步不利索,但卻不影響他挺直堅毅的身影,大踏步前行,他拒絕了所有行李生的幫忙,徑直走向火車的遠端。傍晚往返的人潮超乎他預想的多,約翰華生在下樓梯時被結實的撞了幾下,幾個戴着鴨舌帽的男人對他點頭致歉,約翰華生也不多計較,同樣點頭回應。
然而當他站在車廂門口面對着嚴肅沒有表情的檢票員,要重新從口袋裏掏出票據時約翰華生懵了好久,他那價值不菲的金懷表和剛買的火車票都不翼而飛了,約翰華生回頭看了看那條人來人往的樓梯,他曾經在上面被人撞了好多回合,當時竟然沒有任何被偷盜的知覺,約翰華生為他的遲鈍而無可奈何的嘆氣。
他不樂意為了塊舊表報警耽誤時間,雖然那塊表對他而言是個很有紀念意義的生日禮物,但約翰華生也不指望能從茫茫人海中找回來了,約翰華生重新回來這個售票櫃臺,老頭已經架起眼鏡在清點他的抽屜,約翰華生再次跟他要一張到牛津的車票,這重複的對白讓他本人都覺得有些可笑。
“還有票嗎?我要一張到牛津大學的火車票。”
老頭再次吓了一跳,約翰華生并沒有敲拐杖,而是他熟悉的聲音讓老頭以為見了鬼,他再一次擡頭看了看約翰華生,又露出那種職業性的微笑,“牛津?牛津你剛剛不是買了嗎?”
“丢了。”
老頭瞪大眼睛,扶了扶眼鏡,“就這麽十分鐘的時間,先生就把票給丢了?”
“是的,車站裏有扒手。”
“噢,我忘記提醒你了,我應該看見你那塊金光閃閃的懷表時立即反應過來提點你一下的。需要我聯系車站警察嗎?”
“不,趕緊給我一張票,我必須在10點前到牛津。”
“可是……”老頭為難的說,“要是你早來兩步就好了,剛才最後兩張票賣給一對同樣去牛津的夫婦了。”
“最後兩張?”
“我就說嘛,今天一大批趕去牛津的乘客,座位都不夠坐了,實在對不住了啊,沒有票了。”
“沒有票了?!”約翰華生表現的很吃驚,他就那麽下了個樓梯,然後走上樓,這麽一會兒工夫,就被告知去不成牛津了。
這時,他聽見了月臺下那列從倫敦開往牛津的火車正式啓動巨大的車輪,輪軸喀嚓喀嚓喀嚓運轉個不停,火車啓動了,而且是最後一班去往牛津的火車。
約翰華生不肯接受現實,他不死心的再問一遍,“無論如何我也要在今晚趕去牛津,你給我想辦法。”
老頭愛莫能助的朝他攤開雙手,“幫不了你,年輕的醫生。”
約翰華生懊惱的捶了一下售票櫃臺,他拎着行李重新走下月臺,惆悵的目送着原本應該載着他遠行的火車車尾消失于夜空,檢票員們也收工了,他們四散開來,不知遁形去了何處,空蕩蕩的月臺就剩下約翰華生一個人。
約翰華生頹然坐在候車長凳上,将行李丢棄在腳下,抱住腦袋,他的學術報告寫滿了厚厚30大頁,現在眼睜睜要看着為這些報告做出的努力付諸一炬,他白費勁了,連牛津的邊角都蹭不上,還如何在醫學大會上當衆發表他嘔心瀝血的報告。
約翰華生想都不願意想他為這些醫學檔案耗了幾個通宵幾個白晝,他此刻安靜的坐在月臺上,既不想回診所,也不想回家,他不知道該去哪裏,總之說不盡的沮喪,還有挫敗。
約翰華生看着眼前月臺下面的鐵路,并肩平行一共6條鐵路,中間隔着好幾段月臺,這麽多眼花缭亂的路線,這麽多的候車點,偏偏沒有他的位置。約翰華生在長凳上靜坐了将近一個小時,這才甘願離去,他提起腳下的行李,忽然聽見一陣詭異的火車車輪和鐵軌之間輕緩剎車的動靜。
給他的感覺很詭異是因為這陣剎車完全沒有任何鳴笛示意,就那樣平靜的滑入對面的鐵道,在那裏短暫停留,蒸汽白霧繁忙的往空中撲騰,沒有熄火的征兆。
約翰華生盯着那車廂外面刻着掉漆的字,那些字眼仿佛經歷過幾百年的光景,一個個殘舊到不行,還有那些窗戶,幾乎都要風化掉了顏色,車頭漆黑沉默,車身也充滿了劃痕和敗舊,約翰華生在車站的煤油燈底下細細的觀望,他看見了倫敦駛往愛丁堡這一行字。
約翰華生心裏一喜,無論如何是離開倫敦的火車,去愛丁堡的方向和去牛津的方向差不多一致,他可以在下一個靠近牛津的站點下火車,然後轉乘馬車快馬加鞭趕到牛津大學,一切都還來得及。
約翰華生看着那些默默無言敞開的車廂門,每一扇都敞開着,像是無任歡迎任意的乘客上落,約翰華生打定主意,決定上車之後再考慮補票的事情,而且車廂門口根本就沒有檢票員,這實在是大好時機,不可錯失。
約翰華生吃力的跳下月臺,小心翼翼的越過鐵軌,他将行李和拐杖置放在對面月臺的地面上,雙臂撐在月臺高聳的臺階,奮力一跳,翻上月臺,接着他樂呵呵,屁颠屁颠的拎着行李走到安靜敞開的車廂前,裏面燈光很暗,仿佛連光線都是舊的,一種不符合時代感的陳舊。
約翰華生被驚喜沖昏了頭腦,他管不了那麽多,什麽鐵打的規矩都見鬼去吧,他決意上車再補票,那就上車再補票,又不是從踏進車站的第一腳就篤定心意要逃票的,他會誠懇的和乘務員解釋清楚,傳達他誠實的心意。
約翰華生将拐杖敲擊在車廂的第一級鐵鑄臺階上,接着放上腿,然後是第二級,緊接着,他整個人都進去車廂了。
約翰華生站在車道的連接口,腦袋往左右觀望。他緩緩的朝右邊走入,發現這裏的車廂根本就沒有普通的座位,全部都是密閉的廂房,陰暗壓抑,裝飾奢華,和外面那生鏽的鐵皮截然兩樣,約翰華生以為自己是闖到頭等艙這種位置上去了,待會可要謹慎的和乘務員要求給他個普通座位,因為他只是個平凡的診所醫生,名聲好,但錢包不漲。
約翰華生走進車廂過道,這裏倏然給他一股寒冷的氣氛,令他不自覺渾身打顫,明明已經4月如春,這個火車裏卻那麽的寒冷,就像未曾融雪的嚴冬,來不及思索太多,身後不遠處的車廂門哐當一聲,沉重的關上,火車的輪軸重新啓動,緩慢的飛轉起來,窗外的風景開始往後倒退,約翰華生不知所措的伫立在冷清無人,沒有一絲生命氣息的過道中間。
“歡迎,新來的乘客,但我想,你是不是上錯火車了?”
一種說不出親切還是疏遠的聲音回蕩在約翰華生腦後,他根本就沒有聽見任何接近他的腳步聲!約翰華生差點和售票臺那個老頭一樣把心髒蹦出嗓子眼,他立即轉身,一張蒼白的臉出現在那,離他一步之遙,穿着黑色不反光的西服,衣服上沒有任何裝飾品,外套不羁的敞開着,倒是一顆顆紐扣不同尋常的華貴,一眼就能看出是珍稀的瑪瑙制品。
還有這格外顯眼的身材,豈止高過華生一個頭,簡直要把車頂的煤油燈全部遮擋住,讓約翰華生不得不傾斜一個角度,仰視着他。約翰華生的面部表情是那麽的明顯,出賣着他內心裏的一切,那雙深海般的藍色雙眼瞪的比燈塔還大。
“我要去牛津,我心想,也許這部火車能在比斯特站或者德丁頓站放我下去。”
這名神秘的紳士雙手背在身後,有股與生俱來的高貴傲骨,“我們今晚不經過那兒。”
“那就下一個站放我下去吧,我現在就給你補票?”華生悄悄的捏了捏手裏的拐杖,不知道何種原因,他的直覺令他對這位紳士心生警惕。
“票?什麽票?”這名年紀約摸30歲上下的紳士像是長這麽大第一次聽見車票這個詞似的,他很久才明白過來,“哦,我都快忘記這裝模作樣的玩意兒了,你說的是這趟火車的票,你要用那些叫做錢的東西換一個座位,外面所有的火車都有專門的火車票。”
約翰華生一時間無法回話。
“可我們這列火車具體停哪裏,不是你的錢說了算,只能由一個人說了算。”
“誰?”
“當然是我們尊敬的列車長先生了。”
“你又是誰?你在這趟火車上是什麽職務?”
“我嘛,如果你堅持你的好奇心,我就滿足你一下,我只是一個在這片熱土上游蕩了很長一段時間的乘客,我叫麥考羅夫特福爾摩斯,幸會,約翰華生,請跟我這邊來,小心你的拐杖,別卡進車道連接的縫隙裏去,不然好玩的事今天就等于有兩件了。”
約翰華生還彌留在這位麥考羅夫特指的好玩的事裏頭,第一件是什麽?是指約翰華生突然上了這列火車的事?這事對他而言挺好玩的?約翰華生剛跟上他悄然無聲的背影,一瞬間醒悟過來,“你是怎麽知道我名字的?”
麥考羅夫特優雅的在前面回頭,“哦,簡單至極,簡單至極。”很快他便沉寂下去,将寶貴的解釋藏着掖着,不再多發一語,約翰華生難以釋懷的品味着他的嗓音,聲線雖然起伏,但是沒有感情。
不停往前飛奔的車廂,鐵皮鑄造的小空間在鐵軌上由于脫離地心引力而有些輕晃,這裏的煤油燈又昏又暗,連映照人影的能力都微乎其微,約翰華生無意的将目光停留在他本人模糊的影子上,他沒在任何角落,看見任何一絲麥考羅夫特的影子。
“格雷戈,我那位親愛的列車長去哪兒了,我要找他,一個名叫約翰華生的人闖進火車裏來了。”麥考羅夫特伫停在車頭,用手指輕叩最前方的司機室玻璃門。
輕巧的門把手轉動了一圈,裏面走出個帶着低檐帽,衣着乘務長制服的男人,簡潔的黑色雙排扣乘務長外套,約翰華生目不轉睛的盯着他複古的制服款式,這款式古舊到簡直可以算是約翰華生父輩們才會穿的打扮。
“怎麽,你就不能發揮你的長處聽一聽他在哪兒?”格雷戈看上去頂多35歲,他在約翰華生面前說着讓人一頭霧水,摸不着頭腦的對白,“我兩個小時沒見着他啦。”
麥考羅夫特點點頭,“這個時間點,應該在餐車用餐,我到餐廳找他就是了。”
麥考羅夫特低頭建議約翰華生,“何不把你的行李留在這兒,我們勤奮的乘務長會把眼睛牢牢長在你的行李上,不許它長出腿逃走的。”
“用不着,謝謝了。”約翰華生拒絕了他。
他再次跟随着麥考羅夫特飄動的腳步,約翰華生只能這麽形容他的步伐,那樣輕,那樣淺,和約翰華生沉重的鞋底以及他敲擊車廂地面的拐杖巨響形成峽谷般的鮮明對比。
“別這麽擔心,這火車舊是舊了點,但它的安全性能很高,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什麽脫軌的事件。”
約翰華生躲着他舔了一下幹燥的嘴唇,他心裏正巧就是在不停的回蕩這個問題,這位麥考羅夫特要不然就是誤打誤撞,要不然就是有讀心術,恰到時機的替他解決心裏未出聲的疑問。
他們走到其中一節車廂,車窗外面黑壓壓的只剩下倫敦郊外的灌木林,麥考羅夫特這個大塊頭,就那麽兀然停下領路,他似乎耐性不多,轉過頭凝視着約翰華生時雙眼裏竄動着那麽些激動的火焰,麥考羅夫特從口袋裏捏出一個扁扁的銀鑄小酒瓶,“我就不幫你開門了,就伺候你到這兒了。”麥考羅夫特一面離開,一邊用手指擰開酒瓶瓶蓋,仰頭把裏面的液體灌入喉嚨,腳步裏蟄伏的激動似乎才因此冷靜的平息下來。
約翰華生推開餐車的某個包廂門,一個衣着講究的陌生人正在窗戶前獨自進餐。
那個男人一定早就聽見了約翰華生走近的聲響,卻一臉不理會的态度。
只見這男人不慌不忙地從瓷碗裏舀着甲魚湯,黑色長風衣的剪裁式樣清楚地表明他不是本地居民,而是來自不知名的地域,甚至有可能是外國人,幾眼間說不清楚國籍。此人身材高大,比不上前腳剛走的麥考羅夫特,可仍舊比約翰華生高上令人不服氣的一截。約翰華生一開始認為他是個老人,因為他的神情是歷練百事般的清冷與滄桑,但煤油燈雖然點了跟沒點差不多,可依舊能夠分辨出他漆黑的頭發裏沒有一根銀絲,他臉上也沒有任何一道縱橫的皺褶,年輕,比22歲的約翰華生更為年輕。
約翰華生靠得更近些,想要看清他。
陌生人突然側過臉來,露出一張端正甚至可以用英俊來形容的面孔。
他的臉刮得很幹淨,表情冷淡,皮膚像初雪一樣泛白,約翰華生站在他面前,心想,這人長着一雙女人的手。
他剛結束這個想法,那陌生人便以一種心靈感應般的默契迅速掃視了一眼他放置在桌面上的潔白指頭,這一出讓約翰華生幾乎當場窘紅了臉,帶着一絲被識破的愧疚,約翰華生懷疑是自己的眼光停留在他手上的時間太長了,以至于暴露了他的內心。
他用拐杖敲打地面,這裏的地板和外面的鐵皮地板不同,木頭減弱了音量,使響聲有點發悶,“你是這列火車的列車長?”他問。
“夏洛克福爾摩斯,不必蹩腳的叫我列車長。”
夏洛克福爾摩斯擡眼看着約翰華生,他們的視線相遇了。
直到走完人生最後的旅程,約翰華生也會清晰無比的記得這一刻,他第一次與夏洛克福爾摩斯四目相對的這個瞬間。年輕,美貌,纨绔子弟或者來自國外之類的揣測,所有揣測都被夏洛克這一眼一古腦兒全掃走了。
一時間,眼前只剩下夏洛克這個男人,還有他的力量,夢想和激情。
夏洛克的眼睛是淺灰色的,在蒼白的臉上顯得陰暗吓人,瞳孔細小如針,黑得灼人,直刺入約翰華生的心靈深處,掂量着約翰華生靈魂的份量。
瞳孔周圍的灰色游移不定,如同一片迷霧,仿佛山巒隐匿,光線隐匿,整個世界什麽也沒有,只剩下一截火車,蜿蜒的鐵道和暗夜裏的這片迷霧。
約翰華生似乎在這片迷霧中看到了什麽,種種幻象,閃現又消逝。他感覺到了這片迷霧中透出的智慧和冷酷,還感覺到迷霧之後,有一頭被束縛住的無形野獸,不斷發出憤怒的吼嘯。
你能從他的眸子裏看到笑聲,孤獨和無情的狂熱。
眼光裏透露得更多的是力量,可怕的力量,幾乎要在這截沉靜的車廂裏兇狠的粉碎約翰華生的心髒。約翰華生能感到他的心髒正在被一股迎面襲來的謎樣壓力擠壓,緩慢而無情,他聽到火車深處巨大的齒輪碾過自己的靈魂,讓他破裂。
約翰華生這輩子注視過許多人,但這次注視的時間最長。他緊握拐杖,擔心自己會把拐杖折成兩段。
最後,他移開了視線。
作者有話要說:
媽呀好激動,終于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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