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元宵
聞欣在廠裏勉強算是吃好喝好,就是有點孤獨。
她住進來之後才知道,宿舍的安排會按照籍貫來分配,可見原來沒少因為這些事有矛盾。
興化這樣的小地方,外出打工的人并不多,大家回去一趟難得,過年基本都會晚點進城。
因此她還有幾天的獨居生活要過,可謂是卧床不安——只要人躺在床上,就得下來再檢查一遍門鎖。
出門的時候也得看好幾遍,一步三回頭地走着。
她這會是下班回來換衣服,耽擱一會後不得不加快腳步往外走。
虞萬支看着手表都有些擔心起來,心想都說好的六點見,尋思要不要讓保衛科的人幫忙喊一下——這個喊是用大喇叭,整個廠的人都能聽見,多少有點興師動衆的架勢。
好在聞欣很快出現,看他的眼神格外親切道:“等很久了嗎?”
虞萬支覺得這個狀态和小別勝新婚沒關系,非要說的話估計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他不自覺心裏一咯噔說:“沒人欺負你吧?”
這個倒沒有,聞欣搖頭說:“都挺好相處的。”
大家見面能打個招呼。
虞萬支松口氣說:“那就好。”
又連連問道:“廠裏忙嗎?夥食怎麽樣?”
他問得簡短,聞欣答得啰嗦,跟報菜名似的把食堂有的菜色都說出來。
活潑得像只百靈鳥,叽叽喳喳個不停。
虞萬支記得媒人說她穩重得很,在家不太愛說話,比姐姐妹妹少點活潑,現在看來又完全不一樣。
他也沒都聽進去,只顧着找工友推薦的那家餃子店。
聞欣就想找個人說話,那是一長串地往外冒,叽裏咕嚕個不停,停下來喘口氣的時候說:“咱們去哪啊?”
虞萬支都帶着她走半天了,無奈道:“現在才問,也不怕被人賣了。”
聞欣才不怕,理直氣壯道:“我是你媳婦。”
世道險惡,媳婦又怎麽樣,往東拐那片多少良家婦女都是家裏男人逼着出來做那種事的。
虞萬支道:“外面壞人多,你別誰都相信。”
聞欣越發振振有詞道:“我是相信你!”
莫名的她就覺得虞萬支不是壞人,況且大家還是領過證的合法夫妻。
虞萬支千言萬語被堵在喉嚨裏,半晌說:“那除了我誰都別信。”
自打改革開放,東浦就亂得不像樣,小偷小摸都不算事,殺人放火也是隔三差五就有。
聞欣也只認識他,信誓旦旦道:“我肯定不會随便跟別人走的。”
這事虞萬支已經叮囑她好幾遍,要出廠一定得叫上他一起。
虞萬支看着她這張臉都想嘆氣,一時不知道把人帶出來是不是好事。
他猛地停下腳步說:“好像走錯了。”
聞欣是跟着他轉,也停下來說:“那要往哪走?”
虞萬支不太确定,眯着眼尋找方位。
這一片的房子越建越密,小巷子七拐八繞,他也就憑着工友的幾句描述,不由得道:“餓不餓?幹脆随便吃點。”
聞欣惦記着好吃的餃子,搖搖頭說:“我不餓。”
又晃着他的手臂撒嬌道:“吃餃子好不好?”
虞萬支哪怕是鐵石心腸,都得敗在這一招下。
他路過小攤買了個地瓜說:“先墊墊。”
地瓜拿報紙包着,燙得人只想丢在一邊。
聞欣可憐巴巴一張臉,左手右手換着拿。
虞萬支接過來剝開皮遞過去說:“快吃,髒得很。”
都是土路,自行車一過去那灰塵還了得。
聞欣就着他的手咬兩口,搖頭說:“居然一點都不甜。”
老家的地瓜就很甜,吃起來跟蜜差不多。
随手買的質量就是參差不齊,虞萬支道:“街上以次充好的很多。”
要不說得睜大眼睛買東西,他這不就吃一虧了。
聞欣都想扭頭去跟人家吵一架,虞萬支拉住她說:“這一片都有人罩着,我一個人可不夠挨打。”
攤位費不是白交的。
聽上去這麽吓人,聞欣道:“怎麽覺得東浦一點也不安全。”
好像處處危機四伏。
虞萬支道:“人太多,管不住。”
這一片治安隊的人就有千來號,可還是架不住案子多。
聞欣随便一打眼就好幾百個人,烏泱泱看不見頭。
她都怕一錯眼跟丢,拽着男人的衣角說:“怎麽還沒到呀。”
虞萬支現在是壓根找不到地方,斜眼看有家餃子店,說:“到了。”
聞欣不疑有他,進去看着餐牌說:“餡好多種啊。”
她只吃過白菜和白菜肉兩種,什麽蝦仁玉米的是聞所未聞。
虞萬支向來只吃素的,掃一眼說:“想吃哪個?”
聞欣點兵點将沒點出個頭緒來,眼睛一轉說:“你能吃幾個啊?”
虞萬支覺得自己的肚子是沒飽的時候,估摸着說:“半斤。”
一般六個餃子一兩,半斤就是三十個。
聞欣是只能吃二兩,說:“咱們一樣點一兩行嗎?”
虞萬支看着價格差距倒是想說不行,但覺得自己帶她繞一圈也沒找着店,心痛點頭說:“行。”
他這個表情已經在聞欣的預料中,她一口氣點七種不同的餡,坐下來等着上菜。
又殷勤拿起醬油和醋說:“我給你倒。”
虞萬支不去想她的熱情從何而來還能好過些,老話重提說:“有事就給我們廠裏打電話,千萬不要自己出去,知道嗎?”
聞欣都已經聽好幾遍,說:“可是打電話很貴。”
一分鐘就是六毛錢,時間跟金錢差不多。
虞萬支聽不得錢這個字,但還是說:“必須打。”
又壓着聲音說:“去年被糟蹋的小姑娘有多少你知道嗎?”
聞欣吓得臉色都變了,連忙點頭說:“我一定不自己亂跑。”
又說:“要不我們每個月定好時間,不能出門的時候再互相通知?”
這樣還能省點錢。
虞萬支驚訝道:“你想每個月出門?”
他原來可都是三四個月一次,買點東西就行。
聞欣心想又不是坐牢,出門玩是理所當然的。
但她現在受制于人,覺得東浦五步一個犯罪分子,癟着嘴說:“沒有。”
表情就像是有,虞萬支當沒看見,餃子上來如釋重負道:“快趁熱吃。”
現在也只有餃子能撫慰聞欣,她夾起來慢慢咬一口,眉頭微微蹙起,不知道是自己味覺有問題還是怎麽的,又咬一口,揚起個笑容說:“好吃。”
她知道要是虞萬支自己肯定不會出來的,繞來繞去其實是想帶她吃,那這再難以下咽她都得好好吃。
虞萬支是不挑食,不過咬一口看她一眼說:“皮好像有點厚。”
聞欣道:“我愛吃皮厚的。”
餃子不都吃皮薄餡多的?
虞萬支多少有些狐疑,吃另一種口味的後問道:“你覺得鹹嗎?”
聞欣眼睛裏全是真誠,亮得像有星星說:“我口味重。”
虞萬支心想這口味也太重,喝一口贈送的清湯,過一會又說:“還有沙,你別崩掉牙。”
聞欣禿嚕嘴說:“我喜歡沙子。”
說完立刻改口道:“不是,我是說我牙硬。”
虞萬支不知道她牙口怎麽樣,尋思嘴是挺硬的,他擱下筷子道:“說實話,是不是不好吃?”
聞欣在誠實與否中猶豫片刻說:“可能你工友的口味有問題。”
不然怎麽會推薦這樣一家店。
虞萬支不知怎麽對她有點抱歉,還是道:“不是那家,我以為都差不多就進來了。”
他想說餃子也不至于難吃到哪裏。
聞欣頓時流露出兩分失望道:“原來不是啊。”
又很快說:“沒事,其實都一樣的。”
虞萬支看她還沒來得及藏好的神色,就寫着言不由衷四個字。
他道:“我下次問仔細了再帶你去。”
聞欣喜滋滋道:“什麽時候去?”
她的喜樂好像很容易操縱,虞萬支有心想含糊來句“回頭再說”都沒辦法張嘴。
畢竟她這樣高興,笑容燦爛得像擁有全世界,不過是區區餃子而已,誰舍得讓她失望。
虞萬支道:“暫定龍擡頭那天,我五點在你們廠門口等。”
二月二在老家是個大日子,尤其是改革開放後燒香拜佛的事又開始盛行起來。
聞欣道:“可是那天該吃面條。”
虞萬支離家太久,對這些向來不怎麽關心,愣愣道:“那什麽時候再吃餃子?”
聞欣掐指一算說:“頭伏,新歷估計要七月。”
正合虞萬支的意思,他還未張嘴,聞欣已經興奮說:“那龍擡頭我們就吃面吧!”
虞萬支還能說什麽,他手指在額頭上搓揉着道:“行,時間照舊。”
聞欣瞅着他的神色道:“是不是很耽誤你時間,要不算了。”
虞萬支看不得她小心翼翼的樣子,覺得自己都有罪。
他道:“沒事,最近都沒什麽活。”
聞欣抿着嘴說:“我在這兒只認識你,就老想找你玩。”
她才一兩天沒怎麽跟人說過話,就憋得受不住了。
話說得孩子氣十足,又有點讓人心疼,虞萬支心想自己把她帶出來的,總得照顧好才行。
他道:“真的有空,想什麽時候出門都行。”
聞欣便甜滋滋沖他笑,直叫他心花怒放。
作者有話說:
遲來的第二更,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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