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舍友
元宵一過,複工的人就多起來。
聞欣終于迎來舍友,心裏別提多高興,但很快就還是覺得孤獨起來,因為人家都是姐妹倆一塊來的。
戴亞男戴勝男、吳愛芬吳愛芳、王大梅王小梅,人家是兩兩結對走,壓根插不進外人,不過大家一間屋住着,都是興化人,平常能說上方言,已經很不錯,反正平時都很忙,上班起來機子噠噠噠踩,連大聲咳嗽都聽不見。
聞欣慢慢做得順手起來,每天都在心裏算着能掙多少錢,自己有一本小賬,仿佛那錢已經拿到手,日子過得格外有盼頭。
就是累人,天天捶着腰下班。
最近活不多,為省電夜裏不開工,都是下午六點車間準時上鎖。
各廠的時間都差不多,工人們向流水一樣往廠門口走,一條街的夜市就會擺開,那叫一個熱鬧非凡。
萬花服裝廠的待遇好,工人們手裏有錢就舍得花,小姑娘們下班衣服一換,流連于小攤小販之間。
工友們相互結伴,只有聞欣一次都沒去過,她還記得虞萬支的話,只覺得外頭都是洪水猛獸。
不過廠裏也有好去處,那就是運動場和食堂。
食堂有一臺56厘米的北京牌彩電,幾乎是現在市面上最大的産品,但黑壓壓一兩百號人在看,晚去的人只能聽見聲,影影綽綽看不清人臉。
而運動場在總在新舊兩棟宿舍樓之間,一到晚上打什麽球的都有,左邊是打乒乓球的,右邊是打羽毛球的,你打過來我打過去。
可惜都是兩個人才能一塊玩,聞欣要是沒搶到看電視的前排就吃完飯去溜溜彎,早點去洗完澡就回去睡覺。
說實話,她覺得東浦比在老家無聊,可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只能盼着活多點能忙起來。
不過事情沒多,倒有人找她去玩,那就是舍友王大梅王小梅姐妹倆。
她們是雙胞胎,來廠裏已經三年,對這一片已經熟得很,性格挺熱情大方的。
這天吃午飯,王大梅說:“聞欣,晚上咱們一塊去舞廳呗。”
聞欣是只聽過沒去過,擺擺手說:“我不會跳舞。”
生怕去了出洋相。
王小梅道:“沒關系的,我可以教你。”
聞欣也是憋太久無聊,有些蠢蠢欲動道:“那貴嗎?”
這個問題就更沒什麽好擔心的,王小梅理所當然道:“女生去又不用錢。”
漂亮姑娘還有人請喝酒吃東西,就聞欣這長相不知道多少男人過來搭讪。
聞欣心裏一咯噔。
她又不傻,知道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人家開着門做生意,怎麽可能單不收女的錢,她搖搖頭找借口道:“我愛人管得嚴,知道非打死我不可。”
鄉下地方保守,結了婚的女人就是這樣不自由,王小梅只能遺憾道:“你不該這麽早嫁人的。”
就聞欣這長相,不說找個小開大老板的,起碼能過得比現在好很多。
聞欣心想自己要沒結婚還待在鄉下呢,再說她覺得虞萬支人也挺好的,只能微微笑咬着菜。
倒是王大梅不放棄,說:“他又不在咱們廠,不會知道的。”
聞欣現在警惕心已經上來,裝作害怕的樣子說:“我真不能去,他會打死我的。”
她頭搖得跟撥浪鼓差不多,心裏還跟虞萬支道個歉。
王大梅撇撇嘴說:“沒出息。”
怎麽還罵人啊,聞欣不高興說:“結婚的人本來就不能亂跑,他要是去的話我也揍他。”
去舞廳不就是跳舞,陌生男男女女搭肩摟腰的,多不合适。
王大梅看她這小身板說:“也就你好騙,出來打工的男人誰不去東街。”
聞欣初來乍到的,又沒出過幾次門,哪裏知道東街是什麽,說:“那是哪兒?”
王大梅鄙夷道:“都是出來賣的。”
一整條街濃妝豔抹的女人們,領口露出半個胸脯,裙子短得就遮住屁股。
聞欣半信半疑道:“他才不會去。”
可說到底她跟虞萬支也不熟,只是覺得他這樣摳門未必舍得花這個錢。
王大梅切一聲說:“去也不會跟你說,男人都一個德性。”
她什麽男的沒見過,幾乎都是好色之徒。
聞欣心想也有道理,嘴上說:“我男人才不會。”
卻惦記着下次要怎麽打聽。
王大梅當即拿上自己的飯盒去別的桌說:“反正我是好心提醒你。”
她一走,王小梅就跟上姐姐的步伐。
聞欣只能嘆口氣接着吃飯,吃完把飯盒洗幹淨回車間,走路的時候卻還琢磨着舞廳是什麽樣。
她說不好奇是假的,尋思虞萬支不知道會不會帶她去,又想着女生不要錢是個什麽道理。
想來想去也沒弄懂,只能低下頭繼續研究怎麽繡得更快,畢竟工作才是要緊的,不掙錢哪兒都去不了。
不過這個疑問,晚上就有人替她解答。
宿舍有熄燈時間,快十點的時候聞欣說:“大梅她們怎麽還沒回來。”
這黑燈瞎火的,不會出什麽事吧。
吳愛芬已經在床上,抖抖被子冷笑說:“不知道又在哪鬼混,直接鎖門吧。”
聞欣頗有些躊躇,頭一轉看到還缺個人,說:“戴勝男還在刷牙。”
水龍頭在走廊盡頭,總不能把人關在外面,她想着還是別由自己來動這個手,快速爬上床鑽進被子裏,眼睛一閉打算睡覺。
迷迷糊糊間,她聽見上鎖的聲音,還有戴亞男跟妹妹嘀咕着說:“你千萬別學她們,知道嗎!”
戴勝男是今年剛跟着姐姐出來打工,不明所以道:“學什麽?”
宿舍哪有什麽隐私,戴亞男也不怕人聽見,說:“老想着釣凱子,人家就想騙她們困覺而已。”
現在去舞廳的都是有錢人,畢竟入場券就得十塊錢,多少掙點錢的小老板天天在那騙小姑娘。
聞欣不由得在黑夜中瞪大眼,心想那自己可不能跟着去。
她就說哪有不要錢的好事,趕快用被子蒙住頭,只覺得哪哪都不安全。
戴勝男以前也沒聽過這種事,驚嘆道:“我看她們也不像好騙的樣子。”
一臉精明樣,不至于哄兩句就走吧。
戴亞男道:“給錢啊,一兩百塊對人家來說算什麽。”
每次提起東街那邊的人還總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子,要她說這跟出來賣有什麽區別。
戴勝男“哇塞”一聲說:“一兩百。”
她還沒掙過錢呢。
姐妹倆的床位挨着,戴亞男沒好氣踹妹妹一腳說:“不要臉的錢,想都不要想。”
整排的床都晃起來,聞欣借機翻個身,心裏覺得姐妹倆一塊出來真好,到底有個伴。
她不由得惦記起妹妹聞婷,很快把這種不吉利的念頭抛之腦後,畢竟小妹的成績好,将來最少也能上個大專,怎麽着都比進廠好。
另一邊戴勝男讷讷道:“我就是好奇而已。”
戴亞男打工不是一兩年,看過多少由好奇走向深淵的女人,輕而易舉得到的東西會毀掉人的一生。
她堪稱疾言厲色道:“反正你皮給我繃緊點,不許跟她們說話。”
還有這麽多人在,戴勝男不滿姐姐的管教,小姑娘面子上過不去,重重翻個身說:“知道了。”
鐵架子床“吱呀”兩聲,聞欣好不容易醞釀的一點睡意散去,她茫然眨着眼,想起也對着自己細細叮囑過的虞萬支。
虞萬支今晚加班。
他工作的地方叫興達軸承廠,規模在這一片算中上,不過工人的待遇是超出不少,主要是技術工難招。
建廠之初虞萬支就來做學徒,到現在也是能帶徒弟的人。
他一邊做自己的事一邊講,神色沒有不耐煩,要知道,很多人是忌諱講得太清楚的,畢竟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但虞萬支是覺得手藝活也不是誰都學得會的,很多時候是憑經驗。
他操縱着車床說:“看見沒,這時候就得往左劃拉一下。”
徒弟老實搖頭說:“為啥?”
還能為啥,虞萬支道:“你沒看見這兒是歪的?”
今天做的是小零件,徒弟看得眼睛都是花的,拿着角尺比劃說:“歪了兩毫米。”
新人就是做什麽都得憑工具,很浪費時間,計件活要搶的卻是時間,因此虞萬支覺得只要自己優秀就沒什麽好擔心的,更何況帶徒弟還有錢拿。
他雖然不解這麽一眼看出來的事情怎麽對別人這麽難,還是耐心道:“多練練就行。”
操作車床通俗一點講就是拿着雕刻刀把物料弄成各樣的零件,不過機器的東西通上電反應就得快。
虞萬支不敢分心太多,說:“你看好了,不會要問。”
徒弟卻是個年輕熬不住的,看着看着說:“虞哥,你這剛結婚怎麽還天天加班,人陳哥可是天天去見媳婦。”
虞萬支眼都不眨一下說 :“媳婦要花錢的,還不如多掙錢。”
結婚那一千五百塊錢花出去,他至今都沒緩過來。
徒弟心想這麽摳門可不行,擺出過來人的樣子說:“虞哥,別以為娶進門就不用哄着,女人還是要疼一點的。”
虞萬支快速看他一眼說:“毛都沒長齊。”
徒弟不服氣道:“我對象都談過三個了。”
虞萬支不由得驚訝道:“你不是才十六。”
徒弟一臉得意道:“比你經驗豐富吧。”
這有什麽好光榮的,虞萬支是個保守人,覺得不以結婚為目的都是耍流氓,反而勸他說:“你自己都沒着落,少耽誤別的小姑娘。”
年輕氣盛弄出孩子來,将來更有多少苦要吃。
徒弟不以為意,只覺得跟他說不到一塊去,道:“講錢就太俗了。”
剛剛還說女人要哄,現在又說俗,真是道理都叫他占住,虞萬支也不争,只說:“一人一個活法。”
但心裏卻嘀咕着聞欣總惦記着出門玩,別回頭鬧脾氣。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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