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走運

第一更

驢面前吊胡蘿蔔是為了讓它更好的幹活,聞欣面前吊着“初一見”這幾個字後是恍如老僧入定,連外頭下金子都很難誘惑得了。

王大梅都覺得自己好話說盡,這天有些破罐子破摔道:“你到底去不去!”

就這态度,聞欣往後退一步說:“不去。”

又略有些疑惑道:“我看你們自己玩得也挺好的,為什麽非要叫上我啊?”

王大梅哪能說是拿她當敲門磚,含糊道:“你長得漂亮,往那一坐我們有面子。”

說實在的,光靠臉就能做的事情聞欣都有些怵。

她打小長得好看,學習成績卻一般,大人們嘴上說沒關系長得好看也能嫁得好,語氣裏卻還是覺得空有美貌是草包。

連她自己都覺得靠長相是低人一等,因此格外忌諱人家這麽說。

要換別人,她多少講個禮貌性,但跟着王大梅沒什麽好說的,只道:“我要上工。”

眼看要開始賣夏□□服,廠裏活多,剛接的一批花樣複雜的裙子,每天要是從早到晚踩十二個小時縫紉機,能掙六塊錢呢。

這種好事可不是天天有,聞欣最近吃飯都大口大口,哪有這個時間。

天天的就是上工,王大梅就不知道縫紉機有什麽好踩的,她不屑道:“就這點錢,還不夠去舞廳喝一杯的。”

聞欣雙手一攤道:“那我更不能去了,好不容易掙點錢。”

說到這兒又犯嘀咕,尋思二月的工資四月才發,她到現在說是掙錢壓根沒見着,花的全是老本,哦還有虞萬支塞給她的五十塊錢。

剛上班前給的二十,估摸着想讓她吃一個月飯,結果上回見面她說早就吃完了,這才又給的三十。

拿出來的時候跟掏他的心差不多,壓根是塞她手裏直接跑,有點眼不見為淨的意思在。

想起來就有點好笑,她嘴角忍不住上揚。

王大梅說了好幾句什麽“有舍才有得”“以後會更好”的話,看她明顯走神的樣子,一跺腳說:“行,你給我等着!”

聞欣迷茫地撓撓臉,因為沒見過多少壞人,想象不出她要做什麽。

不過她想來想去,都覺得不如掙錢要緊,樂颠颠繼續上班。

倒是另一邊,王大梅去找個人。

她在廠裏不是一兩年,還是有幾個朋友的,繞到後勤處敲門,聲音都柔三個調說:“強子哥~”

後勤事少,張強正拿着收音機調頻道,喲一聲站起來說:“怎麽想起來我這了。”

往外走的時候自然搭王大梅的肩。

裏頭還有幾個職工,都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誰說一句“有錢花不怕胡子紮”。

這可不是什麽好話,但王大梅就是聽見也不在乎,她覺得這是自己的魅力,說:“哥,我被人欺負了。”

張強在她臉上摸一把,老神在在道:“誰啊,還敢欺負我妹。”

王大梅委屈巴巴說:“一個新來的,在三車間幹活。”

三車間啊,張強算是知道她來幹嘛的,說:“我跟我姐說一聲,一個新來的也敢這麽猖狂。”

她姐張巧不是別人,正是三車間主任,姐弟倆管廠老板叫一聲舅,在萬花服裝廠這一畝三分地已經算是很有臉面的親戚。

王大梅心滿意足,尋思這回總得讓聞欣知道厲害。

再說張強,他也不是光說不幹的,晚上吃飯的時候特意跟他姐提過一句,只說有個叫聞欣的不安分,找到他這兒來了。

別看他人不怎麽樣,因為“皇親國戚”的身份,加上是後勤的小領導,年年進廠的女工還真有幾個對他送秋波的。

張巧最防着這些,不過今天筷子一放說:“聞欣?”

不應該啊,看着可不像是這樣的人。

張強壓根不知道人家是什麽樣的,就知道個名字而已,說:“對,新來的。”

張巧上下打量弟弟一眼說;“不可能。”

就人家那長相,想找個好點的人家選擇還大把,更別提是已經結婚的人,平常看着不知道多安分,上班時間恨不得把自己跟縫紉機縫在一起,整個車間就沒聽見說她不好的。

張強只覺得姐姐的眼神像在看賣剩下的豬肉,說:“姐,你什麽意思?”

張巧還是知道這個弟弟的,說:“意思是你少給老娘搞有的沒的。”

張強最怕的就是這個姐姐,知道舅舅器重她遠勝于自己,撇撇嘴說:“愛信不信。”

張巧肯定是不信的,第二天上班還特意到聞欣跟前轉悠兩圈。

有人投射下的陰影,聞欣手一頓仰起頭說:“張主任。”

張巧一副正常巡視的樣子,湊過來說:“你上手挺快的。”

手推繡是眼睛跟手都得跟上,針腳要不出錯,很多人練七八年才有這手功夫,可家家買得起縫紉機也才這一兩年的事情,哪有那麽容易。

聞欣原來是會一點,實誠道:“我們老家那邊很少接這種活,現在練得多就快。”

繡花樣的東西貴,偏僻地方也接不到這樣的單子。

張巧想想也是這個道理,說:“沒事,我就是看你寫了請假表,過來問問。”

請假要提前一個禮拜填表,但往常都是直接通過,聞欣還以為是哪有問題,說:“我就早兩個小時走,會把活做完的。”

廠裏上班時間是早八晚六,中午一個小時吃飯,每個月想拿基本工資是有一定的工作量要求的,但對她來說早就是提前達标,實在想不通為什麽會被拒絕。

漂亮臉蛋上一分失落一分傷感,張巧頓時覺得自己弟弟是只癞□□,說不定是惦記人家不成反誣告。

她想想說:“我已經簽字了,就是來跟你說,明天開始你幹大活。”

所謂的大活全是些難度高的急單,一天最少能掙個□□塊,但廠裏約定俗成的規矩是這些活一般只輪到龍春人,誰叫她們占據女工們的半壁江山,是老板從老家帶出來的人。

因此聞欣是又驚又喜,猛地點頭說:“我會好好幹的。”

出來打工不就是圖錢,她縫紉機踩得都快冒火光,整個人容光煥發,倒讓一直等着看好戲王大梅覺得奇怪。

不過她又去找張強,也被人家三言兩語打發,只得自己憋着一肚子氣。

當然,要是聞欣知道始末的話,估計能在她的氣頭上加把柴,恨不得這火旺得把人都燒幹。

不過她不知道,只照常勤勤懇懇,到初一那天才早早下班。

說早,也是下午三點半。

她先回宿舍換的裙子,邊走路邊綁頭發,到廠門口的時候虞萬支已經在等。

他估計是走得太倉促,臉上有個黑乎乎的印子都沒發現。

聞欣指着自己的臉頰道:“你這兒有東西。”

虞萬支沒反應過來,說:“什麽?”

男人好看的眼睛裏三分迷茫,像迷路的小牛犢子。

聞欣指腹輕柔地劃過,說:“我擦掉了。”

虞萬支不自在撓撓臉,臉黑得看不出紅的跡象來,說:“上來吧。”

聞欣側坐着說:“你知道嗎,我最近運氣特別好。”

她講接到大活,講食堂阿姨多打兩塊肉,講失而複得的肥皂,生活裏的瑣碎在她歡快的語氣裏好像樣樣都好。

三月裏正是萬物要複蘇的季節,不知名的花正要綻放,風一吹樹葉嘩啦啦作響。

春天不是悄悄來的,虞萬支好像能聽見腳步聲,他陡然覺得自己的日子是那麽乏善可陳,能回憶起來的好像都是跟她在一塊的時候。

機器都得停下來上上油,他道:“你還想看大海嗎?”

聞欣做夢都想,扁着嘴嘟嘟囔囔說:“想你也不帶我去。”

她打聽過,坐車來回都得快四個小時,她一個人不敢跑這麽遠,這年頭哪哪都不太平,路搶多着呢。

虞萬支都聽出委屈來,想想說:“五月份去。”

聞欣急了,說:“四月不行嗎?”

好端端的,怎麽還跳過一個月。

虞萬支道:“再過一個禮拜就要下雨刮臺風了。”

四月是雨季,能看太陽的日子就那麽三兩天。

聞欣悶悶哦一聲,反正看着不大快樂。

虞萬支哪怕沒回頭,都能想象出她沮喪的樣子,那必定是可憐巴巴叫人心疼。

他道:“今天去看湖。”

老家也沒有湖,聞欣抖擻起來說:“什麽樣的?”

虞萬支就路過一次,想想說:“挺大的,晚上就在那吃飯。”

有得吃又有得玩,聞欣樂不可支,到地方跳下車來說:“我給你帶了東西。”

虞萬支只看她從随身的挎包裏拿出兩件跨欄背心,說:“你買的?”

聞欣從來不買衣服,昂首挺胸說:“做的。”

跟廠裏買的邊角料,算起來一件還不要兩塊錢。

虞萬支看着她圓溜溜的大眼睛說:“我有得穿。”

本來就是費眼睛的活,沒必要多花時間。

聞欣一跺腳說:“我看到湖,所以不罵你,你想好再說話啊。”

虞萬支被噎住,只得從善如流道:“謝謝,我很喜歡。”

這才差不多,聞欣靠在亭子裏的欄杆邊忽然說:“其實下小雨來看是不是也挺有意思的?”

雨水滴答滴答落在湖面,泛起漣漪無數。

虞萬支不知道有意思在哪,到底是拿人家手短,只能說:“那下小雨的時候,我去叫你。”

聞欣看着天許願道:“雨啊,你得好好下。”

因為她要等一個雨天來接她的人。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更,下午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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