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拍照

二合一

十一月底, 天氣有點入秋的意思,聞欣早晚都穿兩件衣服。

這天她穿的是自己剛做的——準确來說她自己用不合格品改的,上頭有一塊去不掉的污漬, 她另外弄的口袋給蓋住的牛仔外套。

還別說,看上去有幾分英氣,就是不像是保暖的樣子,臨出門前虞萬支摸着她的後脖子說:“真的不冷?”

不怨他操心, 實在是她巴掌大的臉, 手腕纖細,任誰看都不像勇健之人。

只有聞欣覺得自己強壯得很, 拉上拉鏈後道:“這樣就行。”

反正進車間又沒什麽風。

虞萬支牽她的手, 只覺得掌心還算溫熱,兩個人這才往樓下走。

下樓聞欣從來不累,腳步還有幾分活潑說:“晚上是六個人來對嗎?”

虞萬支有幾個朋友, 搬家了總得打個招呼,就是地方一直沒收拾好,這兩天才算能待客。

他道:“不用折騰什麽,小飯館叫桌飯菜就行。”

自己弄麻煩, 誰也騰不出時間, 聞欣最近忙得很,但人情上的東西又不能再拖。

她道:“那再買只燒鴨?”

虞萬支點點頭,送她到服裝廠才自己走。

聞欣往車間去,照例到小組長劉娟那兒領活,拉着麻袋到縫紉機前坐下來。

她一坐就是一早上, 中午到食堂吃飯, 心裏計算着自己今天能掙多少錢, 冷不丁有人跟她搭話道:“聞欣, 陳主任叫你。”

聞欣擡頭看,是同車間的陳婉婷。

她嘀咕着陳主任又不管生産,找自己能有什麽事,看一眼自己還沒吃完的飯說:“行,我吃完就過去。”

陳婉婷好像已經知情,催促說:“你別耽誤時間啊。”

聞欣有點不樂意,索性邊走邊吃,雖然好奇,但沒有跟她搭話的意思。

陳婉婷也不開口,只是時不時地催促着。

聞欣腳步不緊不慢,心裏越發奇怪,到辦公室門口探頭看,裏頭大半都是上次一起跳健美操的熟人。

這是又有什麽比賽嗎?她心中暗喜,決定肯定要好好表現再拿個獎金。

不過陳主任才不是為這件事,跟坐在椅子上的人說:“徐老師,,你看看叫誰去拍。”

被稱為徐老師的看上去不像什麽學問人,穿着件棗紅色的毛衣,褲子垂到地上,也不知道是什麽流行,只怕能把這三裏地掃幹淨。

聞欣見不得這種打扮,在心裏搖搖頭。

不過徐老師覺得自己挺好的,有些高傲道:“你們廠裏就這幾個人?”

他眼神也叫人不喜歡,充滿着挑剔。

說真的,聞欣哪怕是上學時都沒被老師這麽看過,畢竟她成績是不怎麽樣,但學習的态度是出名的好。

她撇撇嘴,琢磨着這到底是哪顆蔥。

徐老師也在這時候看到她,下巴一點說:“就她吧。”

就?聞欣輕輕翻個白眼說:“陳主任,是要做什麽嗎?”

陳主任這才解釋道:“廠裏要拍幾張宣傳照,徐老師可是很有名的攝影師,你有福氣了。”

這福氣聞欣才不要,她可是出來打工的,猶豫着說:“要很多時間嗎?”

耽誤她掙錢可不行。

陳主任知道工人們最關心什麽,也不含糊直接說:“拍一套衣服給你一塊錢。”

一塊啊,聞欣心想快門按下去不要多少時間,點頭應下來,尋思快的話還能來得及回去做兩件衣服。

徐老師心想一塊錢算什麽,頗有些不屑,看她們商量好就說:“那我明天再來,記得化妝。”

他大剌剌要走,又回過頭說:“你這個眉毛得好好畫才行。”

說實在的,聞欣對自己的臉是很有信心,聽他這挑剔的語氣,不由得愠怒,嘟嘟囔囔說:“我眉毛怎麽了。”

陳主任等人走才打圓場說:“有才華的人是這樣,你多擔待啊。”

什麽才華,聞欣要不是看在錢的份上,早就撂挑子,她嘴角抽抽說:“沒事,工作要緊。”

不過仍舊憤憤,下班後問虞萬支道:“我眉毛不好看嗎?”

虞萬支想也不想就說:“好看。”

聞欣不滿意,扯他衣角說:“不許敷衍。”

虞萬支只得細細端詳後再次鄭重道:“非常好看。”

他說的也是真話,聞欣的五官哪哪都好,尤其是兩道彎彎的柳葉眉,自有古典韻味,微微蹙在一起,更是讓人覺得全是自己的錯。

聞欣被他的眼睛盯着,不自覺陷進去,垂着頭說:“快走。”

又繼續抱怨着那位徐老師沒眼光——她也不想尊稱,主要不知道人家姓甚名誰。

剛剛不走的是她,現在催着的也是她,虞萬支無奈搖搖頭,踩着自行車往家裏走。

只是還沒進家屬院,先在門口的小飯館點菜。

晚上要招待客人,都是能吃三碗飯的男人,菜的量自然得多。

虞萬支掏錢的時候也心疼,尤其還是聞欣掙的,只是他也有自己的道理,說:“結婚的時候本來該請的,不過大家都很忙。”

這要是搬家再不請客,未免說不過去。

聞欣還是挺歡迎客人的,說:“都是你的朋友,應該的。”

她愛熱鬧,早覺得這日子有些枯燥,覺得自己沒交上什麽朋友,見見他的也好。

虞萬支心裏松口氣,到家後先把米飯蒸上,又把桌椅板凳擺開。

他定的時間不算早,等家屬院門口的小飯館送菜來,客人才算到到齊。

除了聞欣見過的陳通山和老張還有四個人,幾個人看上去交情頗深。

她聽着他們唠嗑好像過去發生過不少事,只捧着自己的碗靜靜吃。

這頓飯一直到夜裏,留下一地的酒瓶才要散去。

虞萬支扶着醉酒的哥們下樓,回來後說:“放着我收。”

聞欣看他也沒少喝酒,狐疑道:“你行嗎?”

虞萬支人還是清醒的,不過俯身道:“當然行。”

這話說得又有別的意味在,聞欣推他一下說:“你老實點。”

虞萬支輕出聲,步伐穩健地把碗筷端到廚房。

聞欣把塑料椅子疊起來,開窗散散屋內奇怪的味道,抱着自己的衣服去洗澡,洗到一半燈忽然暗掉。

她習以為常道:“虞萬支,手電筒。”

供電不穩,一個禮拜總得跳閘一回,聽說到夏天裏更頻繁。

虞萬支知道她有點怕黑的毛病,把手電筒遞進去還大聲搭話道:“你說那個拍照是怎麽拍?”

聞欣今天也問過,說:“在廠裏,拍去年的庫存,好些都沒賣掉,有人給老板出的主意,說找個模特做個宣傳冊,給批發商寄過去。”

辦公室的人精打細算,心想攝影師已經花錢請,模特的預算還是再省省,這才把腦筋動到廠裏的女工身上。

虞萬支聽完說:“你比模特都好看。”

像街邊那些海報,他覺得好些都比不上她。

聞欣向來對自己的外貌自信,但也沒到這地步。

她穿上衣服出來說:“油嘴滑舌。”

這可不是什麽好詞,虞萬支道:“我是發自肺腑。”

兩個人打情罵俏,新的一天仍舊是工作。

聞欣今天沒去車間,而是到會議室,裏頭的轉移板凳已經被搬空,只有塊白色的布挂着。

她坐下來任由化妝師——也是廠裏女工打扮,這才換上庫存的衣服。

說真的,以她的眼光來看自己穿什麽都好看,獨獨拍照的人很不滿意,挑剔道:“你這看着也太別扭。”

聞欣是讓笑就笑,讓轉身就轉,不樂意說:“哪裏奇怪?”

徐老師上下一打量道:“衣服把你穿醜了。”

居然是說衣服,不是說人,聞欣捏着袖口看來看去,最後說:“估計是不太貼身。”

徐老師一拍手說:“可不是,快點改改。”

世上還有誰比聞欣更知道自己的身材,她勉強坐在縫紉機前,踩着踩着忽然意識到一套衣服都還沒拍,只覺得自己這一天耽誤了,臉色又拉下來。

她不笑,徐老師就嚷嚷道:“能不能表現得開心點。”

聞欣站在鏡頭前,告訴自己要愛崗敬業,調整出個微笑來。

也不知道是她表現不錯還是怎麽着,接下來倒是一帆風順。

殊不知是徐老師擺足架子,想着早點完工,這才放她一馬。

當然,這一馬也是耽誤事情,一整天就拍十套衣服,其中折騰得最久的數剛開始那件風衣。

陳主任約莫覺得過意不去,說:“聞欣,這件衣服你就拿走吧。”

聞欣改得是大刀闊斧,心想除開自己別人也穿不了。

但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她下班後還是樂颠颠地穿走。

虞萬支看她早上出門的時候不是穿着這件,問道:“你衣服呢?”

聞欣也不說話,轉個圈說:“好看嗎?”

虞萬支吸取昨天的教訓,先是仔細打量後才說:“好看。”

又湊近道:“顯得你腰細。”

他說着話手還搭上來,聞欣嗔他一眼。

人的理智被撩撥,虞萬支莫名舔嘴唇咽口水道:“晚上想吃什麽?”

聞欣嗅着香味,選了家炒飯。

她臉上還帶着妝,往路邊攤一坐有種格格不入的精致,好像該去吃什麽大飯店。

虞萬支只覺得這朵花栽在自家的門檻上到底是糟蹋,坐在風口的位置說:“冷嗎?”

聞欣拽着風衣的下擺,攏在自己的腿上搖頭說:“長衣服就是麻煩。”

待會還有可能卷進自行車輪子裏。

虞萬支誇她道:“可是好看。”

不單是她,連攤主都這麽覺得,端着飯過來的時候說:“妹子,你這衣服哪買的?”

聞欣手一指說:“萬花服裝廠的東西。”

幾乎每家廠都有個門臉,一來方便進貨,二來也跟附近的人零售。

攤主也沒少去,嘀嘀咕咕說:“不應該啊,我怎麽沒見過這件。”

聞欣只以為是去年的庫存沒擺出來,說:“你到店裏問問,應該有。”

廠裏估計巴不得全賣掉,畢竟這原來是某家百貨大樓定的,當時預付的定金,結果一眨眼就改成股份制,新來的領導不認這個訂單,貨只能在倉庫裏堆着。

攤主把這件事記下來,又誇一句說:“你穿得是真好看。”

聞欣從小到大沒少聽這樣的話,即使是小時候穿着打補丁的破衣服,她都是最亮眼的。

不過這一晚聽到的頻率好像格外高,因為吃飯兩個人還在街上轉悠一圈,最少有六七個人期期艾艾來問是哪兒買的。

搞得她自己到家後一直照鏡子說:“真有那麽好看嗎?”

虞萬支實誠道:“你穿得好看。”

聞欣倒覺得是改得好,說:“這件我估計多數人都穿不出感覺來。”

太挑身材。

虞萬支覺得差不多是一個意思,只催着她快點洗漱。

聞欣在他腰間擰一下,出來又看到他在擺弄計生用品,索性拖鞋扔過去說:“我不幹。”

就是想拿捏他。

虞萬支的喜悅一滞,撓着臉說:“那早點睡。”

他垂頭喪氣去洗澡。

聞欣看他背影有兩分可憐,到底強撐着困意在窩在床上等,可是左等右等不見人,尋思他是在裏面做什麽,迷迷瞪瞪地睡着。

虞萬支不知道自己錯過了個機會,洗完澡低頭看一眼,順便把衣服洗了才出去。

夜裏冷,聞欣就往暖和的地方鑽,自發滾進他懷裏。

只叫虞萬支剛剛解決的“問題”又出現,不得不在黑夜裏長嘆口氣。

聞欣渾然不知,一覺到天明,醒來早就忘記昨天的事情,一大早撒嬌道:“虞萬支,你抱緊一點。”

不然這風都鑽進來了。

虞萬支簡直是咬着後槽牙說:“你真是我祖宗。”

不就是個小要求,居然都不答應,聞欣不高興,掀被子說:“晚上我自己蓋棉被。”

虞萬支哪敢讓她就這麽發脾氣走,把人拽回來,讓她感受自己困擾說:“現在知道了嗎?”

聞欣別過頭,手想要掙脫開,卻被牢牢的牽制住。

她有些着急道:“還要上班。”

虞萬支本來就忍一晚上,感慨道:“難道君王不早朝。”

他現在也顧不得錢,空着的手撫過她的臉。

也不知道是寒氣還是什麽,聞欣無端抖一下,咬着嘴唇看他。

這樣的眉目風情,虞萬支輕吻着她的額頭說:“就遲到一會吧。”

聞欣到底沒遲到,是心裏邊罵人邊往車間跑的。

她坐在椅子上把氣喘勻,正要開始工作,邊上的王琳說:“聞欣,你昨天是去拍照?”

兩個人的工位是挨着的,聞欣把布抖開應着說:“對,說是拍什麽宣傳冊。”

也不知道有沒有用,別回頭賣不出去賴她身上。

王琳年紀再大一點,即使現在是一九九零年,拍照對很多人來說仍舊是奢侈的事情。

她道:“挺好的,還能給你印上去。”

聞欣還真沒想過這個,說:“回頭也不知道能不能給我一本。”

聽說印一本要不少錢,也不是見人就發的,說不準她還得自己掏錢買。

王琳心想不至于摳門到這地步,兩個人順着聊起來,說到結婚拍照的事。

聞欣結婚的時候也拍了,還是要去領證的前一天,或者說跟虞萬支第二次見面的日子。

那會大家不太熟,照相師傅還讓他們坐近點,表現得親密些。

兩個人不知道多為難,結果拍出來透着一股若有似無的勉強,現在想起來還怪好笑的。

就這瞬間走神,衣服上的針腳都歪掉。

她不得不把這些古怪的念頭抛之腦後,把線挑出來重新繡,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

不過太認真就容易忽視外界,也沒聽見有人叫她,還是王琳提醒道:“主任叫你呢。”

聞欣醒過神來,有些煩躁想又是什麽事。

她心裏長長嘆口氣,還得挂着笑說:“張主任。”

張巧也不管別人是什麽心情,說:“昨天的那件衣服,你都是怎麽改的?”

看過的人都說不錯,她尋思動一動也許更好賣。

聞欣還以為是什麽事,說:“袖口收緊,下擺加兩個扣子,後面捏個褶子出來。”

這個穿法乍一看沒什麽,但更像是改成裙子。

她說着話還比劃,張巧看出意思來道:“那不麻煩。”

不過是幾下子的事情,從成本上來說合算。

怎麽操作不歸聞欣管,她說完看沒自己的事就回到位置上接着踩縫紉機。

張巧則是又琢磨一會,這才往外走,想着去跟她舅舅,也就是廠長羅發展說一聲。

羅發展生意做得大,但也有個缺流動資金的問題,壓貨對他來說不是件好事,聽完後半信半疑道:“改改能好到哪裏去?”

張巧察言觀色,想想說:“要不等照片出來您看看?”

羅發展擺擺手說:“算了,最近事情也多。”

年底是旺季,接的單子都做不完,哪還能騰出時間來。

張巧不免有些可惜,又提議說:“或者讓工人們賣,好歹把成本掙回來。”

這個方法還是國營廠興起來的,只要能盤活路的都是好貓。

不耽誤生産,羅發展就無所謂,想着剛剛已經駁過她一回,點頭應下來。

張巧松口氣,馬上就讓人出通告,貼在宣傳欄上。

聞欣去吃午飯的時候經過,停下來看兩眼,也沒放在心上,只是晚飯跟虞萬支提一句。

兩個人吃飯的時候通常都是東拉西扯,虞萬支随口道:“昨天那位買蛋炒飯的大姐說不定想買。”

蛋炒飯啊,聞欣也想起來,說:“那我回頭去問問。”

虞萬支最不放心她在外面走,立刻說:“我跟你去。”

聞欣就是一時興起,怕耽誤他的事情,搖頭說:“那還是算了。”

她剛剛本來有幾分躍躍欲試,這會蔫了吧唧。

虞萬支改口道:“我回頭帶你認個人,你們廠門口那片是他的地盤。”

聞欣驚疑不定道:“地盤?”

這聽上去也不像是什麽好人。

虞萬支在她腦門上拍一下說:“是程老板跟區裏承包下來,再分租給攤販的。”

能做這種生意的都有點本事,現在街上本來就亂,自然需要人看場子,不然怎麽好意思收租金,他雖然不認識大老板,但小喽啰知道些,好歹能放點心。

聞欣聽完只覺得他的朋友一茬一茬,聳聳肩說:“那我這樣沿街兜售不打緊吧?”

虞萬支以為她就要去問問蛋炒飯大姐,這會說:“你還要兜售?”

聞欣無所謂道:“反正賣得出去廠裏才收錢,試試沒成本的。”

她以前還叫賣過冰棍,沒有張不開嘴這一說,甚至因為太久沒在外面活動有些躍躍欲試。

虞萬支一顆心又提起來,但還是說:“給抽頭就行。”

不管什麽交情,這都是規矩。

聞欣就在心裏把标價提上來,心想廠裏給員工是成本價二十五,她先喊個三十五,留出講價的空間。

她是說幹就幹的人,第二天又把那件風衣穿上,沒到午飯時間就上街溜達。

小攤販們做的都是工人們的生意,現在是準備時間,像蛋炒飯大姐就在給碗套塑料袋,看到人還以為是顧客,不過咦一聲說:“我認得這件衣服。”

聞欣還想着怎麽張口,不好意思笑笑說:“我就是來問問你還想要嗎?”

擺攤掙的是辛苦錢,一天到晚離不開人,大姐還惦記着哪天自己去服裝廠看看,現在有送上門來的高興說:“能試嗎?”

聞欣從随身背着的包裏拿出來說:“當然可以。”

大姐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說:“我這穿的也不幹淨。”

別給人家蹭上油污。

要是髒了肯定不能退回去的,不過聞欣也有心理準備,尋思實在不行這件自己就留下來改改做別的。

她道:“沒事,盡管試。”

大姐手在圍裙上擦擦。

她幹活的日子從來不敢碰人家店裏的東西,這會也是小心翼翼的,穿上後朝邊上喊道:“秀華,你看我這個怎麽樣。”

邊上賣煎餅的大姐聽見聲湊過來說:“我看不太行。”

但眼睛朝邊上一轉說:“人家小姑娘穿着好。”

蛋炒飯大姐嘿嘿笑道:“我當然不能跟人家比。”

又猶豫着說:“真不好看啊?”

聞欣不想白跑一趟,手在她肩膀的地方比劃下說:“這兒改一下就行。”

買衣服還得改,蛋炒飯大姐不好意思道:“下次有別的你再找我。”

聞欣也不氣餒,知道沒有一次就能成的事情,把衣服又收起來,尋思最多到前面賣手擀面的攤子就往回走。

這個時間人沒那麽多,她一個一個問過去,啥也沒賣出去,心想不是她的問題,是這件衣服着實挑人,有些沮喪地往回走。

蛋炒飯大姐叫住她說:“你要是改改,我穿真能好看嗎?”

聞欣陡然精神起來說:“肯定能,其實我身上這件也是改過的。”

她展示着其中的區別,眼神裏流露出兩分期待。

蛋炒飯大姐尋思她也怪不容易的,又覺得她穿着實在好看,一咬牙說:“行,我買,你給我改。”

聞欣大喜過望道:“真的啊。”

又自己說:“我馬上改了給你拿過來,肯定不騙人。”

蛋炒飯大姐比她多幾年閱歷,下巴一擡說:“你也沒法在這騙人,程老板的人看着呢。”

這兒交着攤位費,想使手段多的是人不答應。

聞欣看過去,正好是虞萬支早上打招呼的幾個人,因此她微笑致意。

那邊的人便過來說:“李姐,我做擔保,沒事的。”

有這句話,蛋炒飯李姐徹底放心,不過掏錢的時候說:“我是看你穿着實在好看才買的。”

她雖然沒長着人家的臉,穿上一樣的衣服總有幾分相似吧。

聞欣點頭應。

她為掙這三塊錢也是很努力,跟飛一樣跑回廠裏。

服裝廠不缺縫紉機,工人們自己帶線就能用,聞欣現在已經不住宿舍,只能臨時跟人借線和紐扣。

她噠噠噠地踩,眼睛像是最準确的尺子,很快按着李姐的尺寸弄好,又跑回攤位前。

這一來一去才多久,李姐道:“不着急。”

心想小姑娘一看就心眼實在,做生意一準掙不了大錢。

聞欣都顧不上把氣喘勻,把改好的風衣給她說:“姐,你再試試。”

這再穿上,李姐就能覺得出不一樣來,說:“你這手藝跟裁縫做出來的似的。”

聞欣跑得口幹舌燥,只能笑笑,話說得斷斷續續道:“姐,你現在覺得怎麽樣?”

李姐還是得叫人看,嚷道:“秀華,你再看看。”

煎餅大姐忙着呢,側過頭看,喲一聲說:“還真有點不一樣啊。”

婦女們多半都會做針線活,她啧啧兩聲道:“好像沒啥變,又不太像一件。”

聞欣心想多半是成了,說:“李姐的肩比較窄,腰也細一點。”

這不就是瘦的意思,哪個女人不愛聽好話,李姐愛惜地脫下來收好說:“過年我就穿這件。”

雙方都很滿意。

其實扣掉改衣服的針線和紐扣錢,聞欣就掙兩塊,來回跑還累得慌,但是架不住心裏高興,晚上下班請虞萬支下館子吃七毛錢一份的牛肉面。

虞萬支現在是沒有工資領的人,從不在花錢這件事上多發言只,坐下來靜靜吃,吃完後說:“辛苦了。”

聞欣吐舌頭說:“其實跑一跑挺有意思的。”

她俏皮活潑,誰看了會不愛呢。

虞萬支現在是唯恐有人偷走他的寶貝,說:“那也只能白天。”

臨近年底,路搶越來越多,聞欣最近都聽說過兩起,乖巧地點頭說:“我也沒走遠,就在廠門口半條街。”

又道:“其實也賣不出去什麽,這件衣服真挺難穿的。”

虞萬支沒什麽審美,只覺得都差不多,哄她說:“等過幾天我就有空,帶你去市裏玩。”

聞欣的眼睛亮起來,但還是說:“等放假吧,也快了。”

工人們一年到頭就盼着回家,加上車票難買,估計不到一月底各廠就得停工。

她越是這樣,虞萬支越覺得對不起,說:“那就冬至。”

聞欣掐指一算還有半個多月,表情期待不已,又有些惆悵道:“到時候能穿毛衣嗎?”

她特意織的,總不能一次都沒穿上。

虞萬支不忍心叫她失望,第二天早上起來就把毛衣翻出來。

聞欣坐在床上打哈欠說:“今天好像不冷。”

也就早晚風大些,但他的體溫一直跟火爐子差不多,還穿的是薄長袖。

虞萬支垂下頭看說:“想穿。”

他長這麽大,還是頭回有人專門給他織毛衣。

聞欣忽然發現他孩子氣的一面,心想小朋友都是這樣憋不住的,有新衣服就要馬上穿。

但她看着即将升起來的太陽說:“不會中暑吧?”

哪有這麽誇張,頂多就是出點汗,虞萬支揉着她的臉說:“當然不會。”

聞欣将信将疑,伸手摸着他的背說:“可是感覺你很燙。”

虞萬支的心咚咚咚跳,心想自己怎麽還是這麽沒定力。

他順着骨頭一點一點的熱起來,迫使她看向自己說:“是因為你在。”

聞欣從他的眼神裏看到某些東西,趕緊逃到洗手間。

虞萬支沒忍住笑出聲,摸着毛衣跟寶貝差不多。

他一整天都很愛惜,套着工裝不肯輕易叫見光。

只是車間本來就悶熱,十二月裏愣是有汗從額角滴落,有個工友道:“虞主任,你穿幾件啊?”

虞萬支沒好意思說是兩件,咳嗽聲說:“我愛出汗。”

工友熱心支招說:“那你光膀子呗。”

夏天要是進來,人人都這樣。

虞萬支就是為穿毛衣才這樣的,哪裏舍得脫,灌兩口水說:“沒事,接着幹。”

心裏卻嘀咕着不會真中暑吧。

聞欣哪裏知道他為這件毛衣付出這麽多,自顧自在廠裏踩着縫紉機,分神想着過年給虞萬支做身什麽樣的新衣服,提前生出一點為人母的慈愛來。

作者有話說:

雖然離八千還差一點,但也不能為了字數硬湊。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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