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反偵

雲獵穿了一身灰色小西裝，步履輕盈地走進科技大廈，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地磚上，發出咔噠咔噠的清脆聲響。

負責接待來賓的智能服務系統禮貌地詢問雲獵是否有約，雲獵點頭報上梁三胖的姓名，系統确認後，立即替雲獵開通了前往大廈頂樓的權限。

她沿着電梯上行，到達頂樓，有服務機器人上前迎接，将雲獵引到頂層的空中花園。

科技大廈有百多層高，空中花園占地三百來平，裝點了許多綠植和花卉，環境清淨典雅，梁三胖對這些還比較講究。

雲獵在花園內的休息區落座，機器人送上菜單，詢問雲獵點單意向，雲獵掃了一眼菜單式樣，随意點了一杯咖啡。

她坐了一會兒，不到五分鐘，梁三胖便領着人上來，走到花園入口的時候，他把身後幾個跟班留在外面，自己則堆起笑容，朝雲獵走來。

“林小姐，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感謝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

他一邊禮貌地說着，一邊在雲獵對側的椅子上坐下，機器人立即湊過去，端上一杯熱騰騰的咖啡。

雲獵臉上保持着溫和的微笑，回答道：

“我也剛到不久。”

梁三胖沒有立即提到合作，而是帶着試探性的目的，詢問雲獵是否接觸過芯片類型的研究，雲獵毫不避諱地回答：

“梁先生，實不相瞞，我看過前幾天的報道。”

雲獵一開口，梁三胖臉色微變，但她并未就此打住話頭，而是繼續說道：

“雖然外界對您的研究頗有微詞，但我個人認為，這個項目具有非常深遠的意義和價值，一次失誤和意外不能代表最終結果，畢竟，探索本身就是一個不可預知變故的過程，不是嗎？”

梁三胖不動如山，臉上的笑容波瀾不驚，沒有因為雲獵的話而顯出意外的驚喜，到底是一個極有城府的男人。

“林小姐說得沒錯，傳感芯片這一領域我們接觸到的不過冰山一角，僅僅是這一角，就已經給我們的生活帶來天翻地覆的改變，往後還有更加廣闊的天地亟待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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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笑着抿了一口咖啡，随後說道：

“既然林小姐如此坦誠，我梁老三也不藏着掖着，事實上，我手裏的研究項目最近出了點小問題。之前的合作對象因為社會輿論的緣故突然反水，違約撤資，以至于一部分研發工作由于資金不足不得不暫時停滞。”

“但我們的研究已經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過兩天，我們的實驗室裏有個特殊試驗，我想邀請林小姐前往參觀，不知林小姐對此是否有興趣？”

他引出了研究合作的話題，卻又不急于表現出自己對合作的迫切，裝作坦然大度的樣子，把選擇的權利讓給雲獵。

雲獵聞言，眼角笑意加深，露出感興趣的神情，點頭笑道：

“既然如此，我就提前謝過梁先生的邀請，屆時我必然準時到場。”

雲獵答應下來，梁三胖眼裏的笑明顯更加真切，他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而是聊起了近來一些時事，與雲獵東拉西扯地攀談，總體來講，還算愉快。

半個小時之後，雲獵主動提出告辭，梁三胖沒有挽留，親自将她送到電梯口。

雲獵乘坐電梯下來，姿态從容地走出科技大廈，準備前往停車場。

她的手握上車門，正打算鑽進車裏，視野一腳卻忽然掃見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腳步稍頓，她擡眼朝停車場邊緣看過去，但見一個穿了黑色西裝的男人正攏着衣領，壓低帽檐，借着車輛的遮擋，盡可能躲避旁人視線，快步朝停車場外走。

從他來時的方向判斷，他有可能是從科技大廈出來的。

雲獵雙眼微眯，眼瞳中光芒閃爍，視野中心出現一個紅色标記，旋即迅速拉近，将那男人掩藏在帽檐下的臉放大一些，雖然還是模糊，看不真切，但雲獵恍惚覺得此人眼熟。

為了印證自己的猜想，她拉開車門坐進去，視線卻鎖在那男人身上，而後她點燃油門，開着車從距離男人比較近的出口離開，又将車停在街邊樹下，點了根煙。

幾分鐘後，她看見男人走進一家不太顯眼的中餐館。

雲獵倚着車窗，待煙燃盡，她拉開車門走出來，從容不迫地走進餐館。

此時距離午間飯點尚有一個小時，餐館內食客不多，餐館大廳裏沒有男人的身影。

雲獵詢問前臺服務人員此刻館內是否還有包間，服務員便領着她朝大廳內側走，雲獵跟着進去，每路過一個包間，她都側耳傾聽，依據包間內傳出的細微聲響辨別包廂內的情形。

這家餐館共有十二個包間，其中三分之一的包間有人用餐，雲獵從旁經過，很快将兩個聚會用的包間排查出來。

餘下兩個屋子裏，其中一個恰巧有服務生進出，剛才晃眼見到的男人一個人坐在桌邊，看似在等人。

雲獵選了旁邊一個隔間，随意點了兩個小菜，然後以去洗手間為由，在隔壁包間對角不顯眼的位置順手裝上一個微型攝像頭。

沒過多久，有個穿了風衣的男人走進餐館，未與服務員溝通，徑直走進隔壁的包間。

雲獵一邊吃菜，一邊觀察外面的情況，男人來時，雲獵夾菜的手驀地一頓，旋即兩眼微眯，瞳孔中投射出一抹兇狠又訝異的光芒。

此時現身的人，竟是那天拍賣會上，出現在莫璃身邊、身份不明的男人。

隔壁兩人隐秘見面，說話的時候刻意壓低聲音，即便雲獵就守在旁邊，也沒聽清他們交流的具體內容。

會面時間不久，約摸二十來分鐘，那個黑風衣的男人先一步離開，又過了五分鐘，剛才蒙頭蓋臉的男人才從包間出來，結了賬離開。

這一次，雲獵安置的攝像頭清晰地捕捉到男人的正臉，和之前梁三胖生日宴上攜帶高仿傳感芯片的男人面貌有七成相像，卻又并不完全相同。

雲獵吃完飯，又休息了一會兒，才從包間出來去前臺結賬。

她回到臨時下榻的酒店，接入禁域中心內部公開的信息網，通過比照剛才跟蹤時拍攝到的兩個男人的面部照片，搜查相對應的數據和資料。

禁域中心有一個非常龐大的數據存儲系統，獨立于神州的數據系統之外，經過餘敬親自編寫的加密算法進行分級加密，加入禁域中心的時限以及任務完成的數量和質量都會對訪問權限造成影響。

這套數據存儲系統是初代傳感芯片攜帶者完成分配任務的利器，錄入系統的資料都會經過核心控制器多層篩選核實，确認有效的真實數據才會上傳至存儲系統的服務器。

雲獵作為初代傳感芯片攜帶者，能存活至今，完成的任務數量自不必說，于整個禁域中心內部都是首屈一指的存在，故而她擁有數據系統的特級訪問權限，能查看系統內部将近九成的資料。

這也是雲獵最佩服餘敬的地方，這個男人擁有絕無僅有的才華和野心，同時，他也懂得如何利用手裏的資源來達到他的目的。

哪怕芯片攜帶者們有心反抗，但在死亡任務的壓迫下，只要他們想活下去，就不得不接受禁域中心的施舍，依賴于餘敬給他們提供的各種便利，最終違心地淪為他的奴隸，漸漸喪失反抗的力量。

但是要調查服務器內部的核心資料，需要耗費不小的代價，若非必要，雲獵也會盡量減少訪問數據系統的次數以降低消耗。

雲獵眯了眯眼，冷漠地勾起唇角，不再糾結于這種沒有盡頭的空想，只專注于眼下的任務。

那個前來接頭的陌生男人的信息沒有查到，但從科技大廈出來那名鬼鬼祟祟的男子身份倒是有了眉目。

她翻閱此人的資料檔案，了解到他的名字叫郭正，是青陽幫內部的技術員，在梁三胖手下參與芯片相關項目的研發工作。

他還有一個親哥哥，就是雲獵之前放走的那個男人，叫郭博，也是青陽幫的研究員。

根據這條線索，雲獵繼續詳查了郭博的資料，發現他身上有一件事故記錄，他年僅七歲的小女兒兩個月前突然失蹤，下落不明，至今還未找到。

檔案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記錄着郭博的生平和一些其他的信息，雲獵又看了一會兒，沒找到更有價值的資料，便切斷了網絡連接。

關閉通信之後，她靠坐在搖椅上，一搖一晃地陷入思考。

她這一次最主要的任務是調查青陽幫手底下的傳感芯片試驗，找到高仿傳感芯片的來源。

就雲獵目前掌握的信息和資料來看，她所知的與芯片有過直接接觸的人，或者有資格接觸芯片的人，無外乎梁三胖和郭博郭正兩兄弟。

這其中，又數郭博的情況最特殊。

雲獵敏銳地意識到郭博可能是切入調查青陽幫的關鍵，但她上次放走了郭博，此人極有可能已經被青陽幫的人重新控制住，如此一來，要想聯系到郭博就變成了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而郭正鬼鬼祟祟的行徑看起來也別有用心，今天和郭正會面的神秘男人又是什麽身份？

青陽幫背後像是有一灘渾水，讓人寸步難行，好像抓住了一些東西，又好像什麽也看不清。

雲獵閉上眼睛，心裏想着這件事究竟如何才能繼續進行下去，難道除了繼續和梁三胖你來我往地逢場作戲，就沒有別的突破口了嗎？

就在雲獵一籌莫展，昏昏欲睡的時候，她的通訊器突然響了，與此同時，一封郵件叮的一聲送入她的郵箱，雲獵看了一眼通訊器上的接入顯示，同時漫不經心地打開郵件。

下一瞬，她的眼瞳猛地一縮，仿佛一盆涼水當頭淋下，讓她渾身豎起汗毛，下意識地站起來，周身肌肉緊繃，目光像刀子似的掃過屋內每個角落，最後又回到電腦的顯示屏上。

郵件的內容只有一張照片，是她今天跟蹤郭正後，從餐廳出來的時候的照片，照片沒有捕捉到她的正臉，但那照片上的人毫無疑問就是她。

她擰緊了眉，嘴角也緊繃着，臉上神情格外嚴肅。

在看到這張照片的一瞬間，她的腦海中倏然閃過那個神秘男人的臉孔，毫無疑問，這一回她被反偵了，說不定在她跟蹤郭正進入那家餐館的時候，就已經被人盯上了，而她自己卻毫無所覺。

大意了。

雲獵暗自懊惱。

通訊器還在嘀嘀鳴響，來電方的信息經過加密處理，雲獵只能看到一串沒有實際意義的雜亂字符，連接的是她自己的私人通訊端口。

沉默持續了幾秒鐘的時間，經過短暫的掙紮，終于在對方即将放棄的時候，雲獵接通的通訊器。

她想知道，對方究竟是何方神聖，把照片發給她，意在警告，還是威脅。

通訊器接通之後，雲獵警惕地留意着周圍的動靜，緊張地繃緊了臉。

“阿獵。”出乎雲獵的意料，聽筒內傳來的聲音竟是她所熟悉的，“我現在就在你住的酒店樓下，你給我開個來訪權限怎麽樣？”

“你的目的是什麽？”

雲獵不答反問，直截了當地說道，她不信莫璃與這件事毫無幹系。

她才剛收到神秘郵件，莫璃就找來了她住的地方，她可是記得清楚，那天拍賣會上，莫璃與那個身份不明的男人相處甚歡，他們肯定認識，而且很熟稔。

相較于雲獵的緊張和冷漠，莫璃卻始終笑嘻嘻地，聽筒中傳來一陣笑聲：

“你好兇啊，真是不識好人心，你讓我上去我就告訴你我為什麽來這裏。”

莫璃這句話是變相地承認了照片的事情與她有關。

雲獵垂眸沉默，垂在身側拳頭松了又緊，捏緊又松開，反複幾次，她終于妥協：

“把你的身份識別碼給我。”

以莫璃的能力，就算她不予開通權限，這裏的安保系統根本攔不住莫璃，想必莫璃已經掌握了她下榻客房的具體位置，之所以在來時事先打個電話給她，無非是一種惡趣味的游戲而已。

莫璃的唇角勾出雀躍的弧度，她熟練地念出一串字符，旋即笑吟吟地對雲獵說：

“你記住了嗎？沒有我可以再念一遍。”

雲獵沒有回答她的話，她在客房的控制終端輸入莫璃的身份識別碼，界面上顯出莫璃的名字，莫璃竟然用的是真的識別碼。

雲獵抿了抿唇，狠心按下确認鍵，一聲輕響過後，終端發出電子音确認開通莫璃的臨時訪問權限。

屋門很快被人敲響，雲獵走到門邊，通過攝像頭看了一眼門外走廊，莫璃像是覺察到她的目光似的，在她看過去的時候，還擡頭朝隐蔽攝像頭的位置笑了一下。

雲獵蹙起眉，後背蹿起一陣惡寒，面對莫璃的時候，她竟然感受到一絲莫名的心悸。

她将屋門拉開，莫璃背着手站在門外，模樣嬌俏可愛，房門一開，她就蹦蹦跳跳地跑進來，迎面欲給雲獵一個擁抱。

雲獵腳步一錯，輕飄飄地躲開，順手帶上屋門，臉色很不好看：

“說吧，你到底有什麽目的？”

“我們好幾天沒見面了，一來你就對我那麽兇，難道不該有個親親抱抱舉高高嗎？”

莫璃撅着嘴，不滿意地撒着嬌，好像一點都沒覺察到雲獵冷峻的臉色和駭人的目光。

“你再岔開話題我現在就把你從窗戶扔下去。”

雲獵冷冷地看着莫璃，對她這一套根本不為所動。

“唔……可真沒勁，雖然我很喜歡你的撲克臉，但我也偶爾想看看你笑起來的樣子……”

莫璃說着，眼看雲獵眼裏的怒火愈燒愈望，她終于沒再繼續激怒雲獵，轉而說道：

“我幫你解決掉了小尾巴，你不表揚我，反而還兇我，哼。”

“你這話什麽意思？”

雲獵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莫璃則從衣兜裏摸出一個微型攝像頭和存儲器，努着嘴遞給雲獵：

“哝，你自己看。”

雲獵接過存儲器，連上酒店的電腦，查看存儲器上的東西。

這張存儲器裏有近百張她的照片和錄像，從她離開科技大廈的時候開始就被人盯上，後來她所做的一切全在別人的監控之下，無所遁形。

雲獵看得毛骨悚然，莫璃卻趴在她身邊，百無聊賴地甩着雙腿，單手拖着下颌，盯着屏幕上的照片笑道：

“無論從哪個角度拍出來都好看，不愧是我喜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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