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書館

雲獵在床邊坐下，習慣性地從衣兜裏掏出一支香煙，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腦海中一片空白。

她自認不是一個善良的人，也不會為誰生出同情心，只是，莫璃身上那一瞬間的悲哀和茍且像一根針似的紮在她心上，讓她恍惚間，感同身受。

莫璃接近她的目的依舊不得而知，但她好像沒那麽擔心了。

想活而活着，不算難，難的，是生不如死，求死不能。

生在禁域，她早該學會随遇而安。

正思緒無定地出神，忽有一只小手從旁伸過來，輕輕抓住她的衣擺。

雲獵回頭，但見莫璃稍側着身子，愣愣地望着她。

“醒得挺快，不多睡一會兒？”

她語調輕快随意，莫璃聞言搖了搖頭，看向她的目光依舊渙散，有詫異，也有淡淡的彷徨，不明所以。

雲獵掐滅手裏的煙卷，站起身時拂了拂衣擺：

“你既然不睡了，那就起來吧，這間酒店可能住不了了，我們先轉移去別的地方。”

她沒詢問莫璃關于白色藥片以及那莫名其妙的傷痕的事情，一副冷然淡漠的樣子。

莫璃朦胧的雙眼漸漸恢複清明，她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深邃的眼瞳凝望着雲獵曲線柔和的側臉，仔細看了一會兒，忽然笑道：

“你這是怎麽了？有點不像我認識的阿獵，你不是一直很想殺了我嗎？趁我現在沒力氣，你為什麽不動手？”

雲獵瞥了她一眼，冷漠的臉孔看不出情緒波動，清冽的目光依舊像刀子似的，薄唇輕啓，回答道：

“我不屑于趁人之危，如果你不想跟着來，我就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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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她轉身要走，莫璃拽住她衣擺的小手加了些力，将她牢牢拽住。

待雲獵轉頭看向莫璃，後者唇角勾起，笑意躍上臉龐，輕輕晃了晃胳膊，試圖撒嬌：

“我想跟你走，但我起不來，你抱我好不好？”

“你拽我的力氣挺大，不像沒力氣起床的樣子。”

雲獵冷着臉，嘴上毫不留情地戳穿莫璃，同時又彎下腰，将莫璃嬌小的身子從被窩裏撈起來。

莫璃窩進雲獵懷裏，鼻息間有淡淡的煙草氣。

果然和那些臭烘烘的男人很不一樣，莫璃心裏偷偷想道。

雲獵剛直起腰身，莫璃環在她胳膊的小手裏便執了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刀刃輕柔地貼在她的喉頭。

“你有什麽理由認為我不會把你滅口？”

莫璃微微偏着腦袋，面帶微笑地看着雲獵，仿佛此刻拿刀抵住雲獵咽喉的人不是她似的，那樣嬉笑而随意。

她最難堪的醜态猝不及防地落入雲獵的眼簾，從某種層面上講，雲獵也算掌握了她一部分弱點，這對她而言，絕對是危險且不定的變數。

最保險的辦法，就是在雲獵從這裏走出去之前，讓她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但雲獵臉上始終淡然無波，就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

她面色平靜，态度坦然，繼續邁開腳步朝屋外走，同時淡淡地說道：

“你盡管動手，能殺得了我，算我輸。”

不自信的人才會心存恐懼，她突然發現，和這個小矮子在一起，根本沒必要因為她的某些舉動大動肝火，因為她有足夠的實力自保，哪怕刀口抵在她的喉嚨上，也不見得真能要了她的命。

退一萬步說，就算她真的死了，也未必就是一件痛苦的事。

這回答是莫璃沒有預料到的，她驚訝地眨了眨眼，一時間不知如何接話。

雲獵輕蔑地掃了她一眼，如看跳梁小醜：

“你自己送上門來結果把自己坑了，回頭還想殺我滅口，真的low爆了。”

莫璃粉雕玉琢的小臉兒頓時紅透，雲獵這麽直接的吐槽一下切中要害，莫璃臉上挂不住，很有種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感覺。

她紅着耳朵垂下頭，手裏的匕首悄無聲息地收起來，哼哼唧唧了一會兒，随後不再作聲。

莫璃把腦袋埋進雲獵的頸窩，呼吸着雲獵脖頸間馨香的氣息，尴尬的感覺漸漸退卻，一股莫名的心緒浮上心頭，她像一只餍足的小貓似的，微笑着說道：

“阿獵好帥啊，又帥又溫柔，雖然有點毒舌，但是我好喜歡，怎麽辦，要不我以身相許吧？”

她的聲音細弱蚊吟，與灼熱的呼吸交疊着，沖刷着雲獵的耳根。

說完這句話，她明顯感覺到雲獵的肩膀僵了一瞬，雖然很快又放松下來，但莫璃依舊開懷，揣着扳回一成的欣喜，在雲獵懷裏笑得花枝亂顫。

“你閉嘴吧，不然我就把你扔了。”

雲獵面無表情地恐吓莫璃，莫璃并不當真，反而笑得越加開心。

雖然沒有證據，但她就是莫名地相信，今天不管她怎麽鬧，雲獵也不會扔下她。

雲獵先将莫璃放在沙發上，銷毀了存儲器內的數據，又清理了房間終端上的操作記錄，再換了一身衣服，這才帶着莫璃離開套間，避開回廊間的監控，直接從步行通道進入地下室。

“你來的時候開車了嗎？”

雲獵穿梭在層層疊疊的陰影中，壓低了聲音問道。

安保機器人幾次從她們身邊路過，都沒有發現她們。

“我手下的小弟送我來的，他們在南茵路旁的巷子裏一家咖啡館有據點，要不我叫他們現在過來。”

莫璃笑吟吟地說着，作勢要掏通訊器。

“……不用了。”

雲獵剛說完，莫璃就把手從衣兜裏抽了出來。

她白了莫璃一眼，這個女人根本沒想真的叫人，否則她不會把據點的位置說得那麽具體。

與其讓小弟們來酒店接她們，莫璃更享受和雲獵在一起時，緊張刺激的冒險游戲。

但雲獵沒打算帶莫璃去南茵路，聖盟的據點對她來說不是什麽好去處。

這座地下停車場和旁邊商圈的地下車庫連在一起，雲獵抱着莫璃七拐八拐地進入商圈，混入人群，在街上找到一間老舊的機車坊。

機車以它良好的機動性和炫酷的外觀曾一度獲得衆多車友的喜愛，但因為它們造價相對低廉，無法兼容昂貴的身份識別系統，首都和全國大多數一線城市已經全面禁止這類難以統一管轄的機車上道。

只有像青陽幫所在的越川這樣的二級或三級城鎮和鄉村，才能見到機車的蹤影，但在神州官方的排擠之下，它們遲早也會消失在歷史的車輪下。

不需要身份識別就能租借的機車對雲獵而言是再好不過的代步工具，她讓莫璃在旁等候，然後将兜帽立起來，遮擋了臉孔，徑直走進車坊，給車坊老板砸了一大筆錢。

老板歡喜異常，也不追問雲獵的身份，恭恭敬敬地領着雲獵進入車庫。

雲獵選購了一輛造型相對低調的機車，先加滿原油，又拿了兩個頭盔，然後駕着機車拐進莫璃所在的小巷，将其中一個頭盔扔給她：

“戴上。”

莫璃不問雲獵的打算，乖巧聽話地戴上頭盔。

她剛上車坐穩，雲獵便唰的一聲把車開走，莫璃嘴裏溢出一聲輕呼，雙手圈緊雲獵的腰身，淩冽的風刮在她的頭盔上，呼呼啦啦地響。

雲獵駕車橫行無忌地穿梭在馬路上，從一排排車流中間越過，肆意而張揚。

她的行事風格帶有極為濃烈的個人色彩，像一只桀骜不馴的鷹，那麽嚣張跋扈，又叫人情不自禁地跟着她瘋，跟着她狂。

雲獵駕着機車跑了約莫一個小時，來到一個僻靜無人的街區，将車鎖在路邊，領着莫璃走進一家小書店。

這間書店很小，只有二十來平，四五個原木書架整齊地排列在狹小的空間裏，上面堆滿了密密麻麻的書冊，每一個書架側邊都有筆墨寫就的标簽，便于來客查閱所需。

自從人類社會進入人工智能時代，紙質書籍便因其易損和難于攜帶漸漸被淘汰，像這樣的小書館裏留存的書籍大都已經絕版，雲獵會來這樣的地方，讓莫璃有些意外。

書店的老板手裏有一本小冊子，正用毛筆蘸墨，埋着頭寫東西，雲獵進門的時候，擡手在門框上敲了敲。

店老板擡起頭，一張娃娃臉讓她看起來只有十幾歲，樣貌不算出奇，卻清秀可愛，穿了天藍色的燈籠袖襯衫，胸前圍了一條白色的花邊小圍裙，讓人一見心頭便自然地生出親近之感。

“咦？小雲？好久不見，稀客呀！”

那張娃娃臉上現出笑容來，用與她的樣貌完全不相符的成熟語調輕快地和雲獵打着招呼。

莫璃還未走近，店老板擡眸朝她看來時，透過那一雙澄澈的眼睛，她感覺到一絲安寧，心緒頓時平和下來。

她心裏一驚，再欲細看，店老板的目光已轉向雲獵，剛才那一眼快得近乎錯覺。

這個看起來年紀輕輕的小姑娘恐怕不簡單，她開始考慮是否要着人來調查一下這間小店。

雲獵領着莫璃走進去，在櫃臺前站定，臉上難得露出一抹微笑：

“樂小老板，我今晚沒地方去，你收留我一個晚上吧？”

雲獵在死亡線上摸爬滾打久了，也因緣際會認識了一些人，這家書店的小老板雖然不是芯片攜帶者，但她也不是一個普通人，若硬要說她和什麽人像，在雲獵的印象中，只能想到一個莊一如。

而且，樂小老板和莊一如是很好的朋友，也是因為莊一如的緣故，雲獵才接觸到樂玄久。

但和莊一如不同的是，樂小老板無欲無求，願意無條件地收留像她這樣落難的人。

按理說經常收留來歷不明的陌生人很容易惹禍上身，但奇怪的是，樂小老板的書店從來沒有人來鬧事，也從不見樂小老板為什麽事情煩惱。

她也曾将心中的疑惑宣之于口，然而樂小老板始終溫和地笑着，回答她說：

“如果你不是小莊的朋友，也許你根本見不到我，也就不會有這樣的疑惑。”

這句話雲獵聽得似懂非懂，可能樂小老板背後有不為人知的力量，就像莊一如一樣，所以她們總能活得格外從容。

這間書館就像隐藏在鬧市中的一方淨土，與世無争。

“沒問題啊，你上樓，走廊裏邊那間客房沒人住，鑰匙就挂在門上，我這幾天不一定一直待在店裏，你什麽時候要走把鑰匙挂回去就行了，這店門不用關。”

樂玄久把手裏的毛筆輕輕擱在筆托上，視線不經意地掃過雲獵身後的莫璃，眼角溫和的笑容饒有深意：

“但是，在上去之前，你不先介紹一下你的小女朋友嗎？”

雲獵面不改色，直接攬過莫璃的肩膀，在莫璃驚詫又意外的目光中，從容不迫地說道：

“那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剛養的女兒。”

樂玄久險些被口水嗆到，莫璃更是一張臉陡然紅成大番茄，她擡腿一腳就踩在雲獵的腳尖上，這個混蛋居然占她便宜。

“你別聽她胡說八道，我是她的女朋友，我叫莫璃。”

她把“女朋友”幾個字咬得比較重，臉上的笑容無可挑剔。

樂玄久朝她笑了，點頭應道：

“嗯，小莫，我記住了。”

雲獵扯着嘴角抖了抖腳尖，莫璃剛才那一腳一點也沒留情，腳趾頭都被踩麻了。

她和樂玄久道過謝，也懶得再解釋什麽，徑直領着莫璃上了樓，莫璃一邊走一邊觀察閣樓內部的環境，扯着雲獵的衣袖，笑道：

“這怎麽看起來像那種地下旅館兒？沒想到阿獵你還知道這麽隐蔽的店鋪，我果然沒猜錯，你看起來冷冰冰的，恐怕背地裏還是個情場高手，不知多少少男少女被你忽悠了騙到手。”

雲獵帶着莫璃走到走廊盡頭，門上挂着一把老式的銅鑰匙，她伸手扭動鑰匙，将屋門打開，回頭淡淡地說：

“你要不想住現在就可以走了。”

莫璃立馬一步邁進屋裏，朝雲獵笑嘻嘻地吐了吐舌頭，輕飄飄地說道：

“被你騙，我是甘願的，多幾次也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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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不止有莊醫生，還有樂玄久，而且莊醫生認識小久，手動滑稽.jpg

大家，兒童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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