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故人

一塊飛射而來的巨石砸落在雲獵腳邊，她縱身一躍，避開石塊上糾纏的火焰，腳下步子不停，繼續朝前突進。

白茫茫的煙塵和濃烈又刺鼻的硝煙味遮蔽了她的視覺和嗅覺，耳邊一陣陣不停歇的爆炸聲也令她的聽覺變得遲鈍，她只能憑借多年積累的戰鬥經驗和直覺對周遭環境做出粗略的判斷。

煙塵內能見度很低，她隐約看見塵霧中有兩道黑影不時閃現，伴随着隆隆的轟鳴之聲。

越靠近戰圈中央，紛飛的碎石越加密集，雲獵左右閃躲，實在避不開的，只能擡起胳膊去擋，不一會兒，她的兩條手臂便布滿了劃痕。

但她前進的腳步毫無滞澀，直到穿過塵霧，闖進戰圈。

一道黑影淩空出現，雲獵猛地擡頭，便見莫璃像一只折了翅膀的鳥兒，狼狽地朝她摔過來。

雲獵朝前一撲，兩臂前伸，在将莫璃納入懷中的同時，就地一滾，把迎面而來的巨大力量卸去多半。

即便如此，那一瞬間的沖擊依舊令她呼吸不暢，胸口像被悶錘砸中似的。

她難以想象，莫璃面對這種可怕的怪物，是如何堅持下來的。

此時的莫璃渾身是傷，氣息奄奄，但意識還算清醒，她的體力消耗殆盡，本以為落地之後難免再遭一次劇烈沖擊，豈料迎接她的竟然是雲獵溫暖又柔軟的懷抱。

疼痛令她眉頭緊鎖，她疲憊地睜開雙眼，愣怔地看向特意趕來救她的女人。

雲獵的目光沒有落在莫璃身上，她雖将莫璃護在懷裏，視線卻警惕地望着前方。

“阿獵……”

莫璃用僅剩不多的力氣推了推雲獵的肩膀，示意她快點脫身。

只要雲獵願意走，即便是眼前這個怪物，也抓不到她，但若她執意要救莫璃，風險就會成倍增加。

莫璃不知道雲獵為什麽要救她，明明她們之間尚不存在能為彼此豁出性命的關系，她意外，驚慌，又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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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閉嘴。”

雲獵目不斜視，沒有逃走，也沒有将她放下，她以保護的姿态将莫璃護在懷裏，視線冷銳地盯着不遠處的男人。

讓莫璃意外的是，男人沒再進攻，竟然收手了。

他瘦削颀長的身形自煙塵中漸漸顯出原貌，朝前走了兩步，在距離雲獵二人不足十米的地方停下來，唇角依舊帶着一抹微笑，瞳眸幽深，對雲獵突然出現并不感到驚訝。

不僅如此，他還叫出了雲獵的名字，以一種莫璃從未見過的親昵語氣喚道：

“小獵姐。”

莫璃聞言一怔，她看着雲獵，後者毫不驚慌、從容鎮定的樣子無疑印證了某種事實：

雲獵和這個男人之前就認識。

男人臉上猙獰的笑容不見了，他那張狂瘋癫的樣子被他很好地隐藏起來，在雲獵面前努力保持良好的風度和教養。

也不管雲獵的态度怎樣，他就自顧自地說起來：

“上回你走的時候說想自己一個人冷靜一段時間，所以我一直沒去拜訪你，沒想到一別就是幾年，這次難得見面，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他一邊說着，又朝前走了兩步。

雲獵也跟着站起來，冷冷地打斷了他：

“夠了。”

男人臉上顯出意外的神情，雲獵怒目瞪視着他，繼續說道：

“岳承榭，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麽？已經回不去了，所有人都回不去，你執着的東西早就不在了，你看你現在還有一點點人的樣子嗎？你還有人性嗎？你扪心自問，你做的這些事情，真的是為了小歡嗎？！”

此刻站在雲獵面前，将莫璃重創的男人，就是近段時間，一直被人神話的岳承榭。

也是，雲歡的前男友。

他和雲歡大學的時候在一起，兩人一起從事生物醫學方面的研究，那時候他為人開朗謙和，又知書懂禮，非常支持雲歡的事業，和雲歡之間的感情特別好。

後來雲歡向官方投誠自首，一去無歸，傳出她死訊的時候，岳承榭大受打擊，不肯接受現實，将自己埋頭關在研究室裏，獨自待了兩天，再出來的時候，人就瘋了。

他堅信雲歡沒死，就算死了，他也會讓雲歡複活。

雲獵拿去給莊一如檢驗的樣本，其實她不是第一次接觸，在很早以前，她也見到過類似的藥物，但那是寫在雲歡的研究報告裏的東西，她沒有見過實物。

換句話說，那種藥物，不是岳承榭的專利，它是雲歡研究出來的。

雲歡的本意只是希望這種藥物能促進醫療事業的發展，延緩衰老，減輕病痛。

就像傳感芯片一開始，只是輔助治療的東西。

但岳承榭走偏了，他帶着一腔執念，不僅一直在傷害別人，甚至連自己都不放過，他現在得到的力量，是因為他将那些藥物，他所做的研究，全實驗到自己身上。

不能說他是錯的，他的初衷甚至他的痛苦和他的執着，雲獵都能理解，但她比岳承榭更了解雲歡，以雲歡的善良，她絕不願意看到岳承榭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禁域造就的苦難和悲劇遠不止這一起，他們都是陷在這灣泥淖裏的人，沒有誰比誰更清醒明白地知道什麽是對，什麽是錯。

只是他們各自所求的東西不一樣。

雲獵一番斥責讓岳承榭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消失，他神情木然地站着，一雙黑色的眼睛像深淵似的，不停旋轉，深不見底。

“我當然……是為了小歡。”

岳承榭的肩膀垂落下來，擡手捂住緊皺的眉頭和扭曲的臉孔，喃喃自語：

“小獵姐，有件事你不知道，我們的研究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我的實驗成功了，雖然還有一些問題沒有解決，但是我相信要不了多久……”

說到這裏，他的目光陡然轉到莫璃身上，眼睛裏亮起熾熱的光芒，和着極致的喜悅與癫狂：

“就是她，她現在在你手上，她是唯一一個，用過我調配的試劑之後，居然從棺材裏爬出來，不需要繼續注射藥劑卻存活至今的人，你将她交給我，她的身體裏藏着一切問題的答案。”

岳承榭說得輕松，但那一句“從棺材裏爬出來”卻如平地驚雷，震得雲獵渾身止不住發顫。

一幕幕畫面接連不斷地閃過她的腦海，她終于知道了那日在青陽幫的研究基地裏看到的那一座空缺的冰棺原來的主人是誰。

莫璃從始至終未發一言，她看着岳承榭一步又一步朝雲獵走過來，她了解雲獵，自然也知道雲歡，所以當雲獵提及雲歡，她就明白了岳承榭和雲獵之間的關系。

岳承榭說出的那番話，令她面如死灰。

雲歡是雲獵最心愛的妹妹，如果岳承榭要将她送上解剖臺，用以研究救活雲歡的辦法，她不知道雲獵會作何選擇。

但不管雲獵怎麽選，對她而言其實并無區別，她的人生早該在幾年前就結束了，現在擁有的一切，全是撿來的。

只是遺憾，她沒能除掉岳承榭。

“到此為止吧。”

雲獵開口了。

她深吸一口氣，沒有将莫璃交給岳承榭，卻道：

“至少今天，我不會讓你動

她，如果你非要一意孤行，那就連我一起殺了吧。”

岳承榭臉上流露出無法掩飾的震驚，他眉頭緊鎖，臉現猶豫。

但雲獵始終冷着臉，不肯妥協。

他們彼此之間的圍繞着一種壓抑又沉悶的氣氛，誰也不再說話，沉默令每個人的心都更加沉重。

岳承榭思量了将近五分鐘，就在雲獵以為他會動手，暗中提高警惕的時候，岳承榭突然後退一步，對雲獵道：

“小獵姐，這是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他願意為了雲歡讓步，因為雲獵是雲歡的姐姐。

但是他最終還是會抓到莫璃，因為莫璃能活下來的秘密是他救活雲歡最大的希望。

雲獵沒有說話，抱着莫璃轉身走了。

岳承榭站在廢墟中間，任由她一步一步遠去，直到雲獵的背影完全消失，他的身體才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有血跡從白色的襯衫下滲出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很快将他的衣服浸透。

他将蜷曲的指節送進嘴裏，用力咬了一下，疼痛刺激着他的意識，令他始終保持清醒，那雙陰冷的眸子透着歇斯底裏的瘋狂：

“小歡，她根本不愛你，否則為什麽不支持我救你，這樣的人，不配做你的姐姐，下一次她再這樣，我就割掉她的腦袋送給你。”

峰會大廈發生的異變造成那麽大的動靜，官方卻始終沒有人出面，可見岳承榭應該在來之前就給上面打過招呼。

雲獵抱着莫璃走出峰會大廈，莫璃傷得很重，此時正閉着眼睛靠在她懷裏，不知道是昏迷了還是睡着了，又或者，她只是不想說話。

秦茗給雲獵的那只耳麥被她遺落在峰會大廈裏，她不打算再和秦茗聯系，秦茗手裏那個有關雲歡的視頻，即便和岳承榭沒有直接關系，也保不準秦茗和岳承榭之間沒有什麽隐秘的往來。

不管是岳承榭利用了秦茗，還是秦茗在和她演戲。

總而言之，那個女人不可信，她能相信的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