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 重回雲門

一得到連翹的禀告,宋乘風騎着最快的馬趕到城門外。

如今正是黃昏時分,遠方一望無垠的金色沙漠,韶靈一襲白衣,被暖風卷起,白色軟靴踩踏在馬蹬上。

韶靈望向來人,眼底淩冽。

兩人稱兄道弟一晃就是三年,他鮮少見到韶靈如此冷漠,就像是祁連山上的冰雪,常年不化,又如天山上的寒風,可以輕易置人于死地。

宋乘風神色凝重,問道:“你要離開大漠了?”

他知曉,她并非短暫離開一陣子這麽簡單。她原本就不屬于大漠,遲早會回中原,戰事漸近,他同樣希望她盡早走。

韶靈腰背挺拔如青松,從馬背躍下,走近他,擡眼凝望他,目光清幽。

當年她孑然一身逃到大漠,結交了宋乘風這個貴人,本該認真道別,但此刻她卻詞窮。

“小韶——”宋乘風抓住缰繩的五指用力,他不曾下馬,坦然笑道,一如既往灑脫恣意。“何時你到京城,一定來找我,就像我們在大漠一樣。”

“好。”她微點頭,她當真把宋乘風當可信的兄弟摯友,只是,她也有苦衷。

那個生她養她的地方,唯一的親人臨終耳提面命要她不再去京城,她銘記于心,不敢忘,不能忘。

哪怕她當真去了京城,重遇宋乘風,他們也不見得能跟在大漠一樣沒有忌憚。

他才二十來歲,已經當上了将軍,在朝中是從三品的官員,而他姓宋,她若要追究,真相就在咫尺之間。

“宋大哥,不必再送。”

她朝着宋乘風揮手,唇畔笑意揮灑,墨石般眼眸愈發清澈明亮,閃耀逼人。

見他下颚輕點,她随即調轉馬頭,不見半分拖泥帶水,仿佛告別的不過是個陌路。

宋乘風眸子微眯,英俊的臉被曬得黝黑,星眸內一片沉寂。

十八歲的少年郎,也大多是她這等個頭風姿,但何時起,他總覺何處不太對勁。他笑了,自己真是個呆子,只懂得率兵征戰。

但願下回見她,她心願達成。

到大漠六年多了,京城對于宋家,已不再是一塊福地。

宋家紅極一時,炙手可熱,先帝的正妻元戎皇後是宋家之人,而他正是宋皇後的親侄子。若宋皇後還在世,宋家不會沒落,而他,也會被委以重任,成為皇親國戚中最顯要的後起之秀。

而不是,守着這大漠西關,常年不能回京,孑然一身。

只要打勝了這一仗,他就能凱旋而歸,讓宋家揚眉吐氣。

幽明城。

“馬伯。”

她低低喚了聲,其實走的時候,沒想過還會再回來。她再無往日的灑脫飛揚,眼瞳黯然寂寥。

灰衣老人只是淡淡睨了韶靈一眼,頭一點,給她開了門。“七爺在歇息,你進去等會兒。”

馬伯還是老樣子,誰都不在他眼底,只有一個七爺。過去他常常訓斥她,而如今……連罵她都不屑了?!

韶靈見馬伯離開,她才踏入屋內。屋裏果真安靜沉寂,就像是無人的山洞一般。

這兒的擺設,幾乎沒動過。

角落擺放着金桐色的熏爐,上有镂空的山形蓋,盤踞一條口噙夜明珠的蛟龍,蛟龍卧在蓮花花瓣上,栩栩如生。

一縷白煙從镂空爐蓋之內袅袅而上,若有若無的檀香味道,染上她的衣袍……她垂眸一笑,好久沒聞過白檀了。

韶靈等候了約莫半個時辰,也不曾聽到內室傳來任何聲響,總算擡起頭來。

置于窗口旁的花梨木軟榻上,斜卧着一人,身着紫藍色華服,散亂着青絲,頭枕着一個玉枕,微風徐徐,吹動幾許,那人依舊安靜沉睡。

靜中有動,動中有靜。

她微微眯起美眸,仿佛是在欣賞一幅畫卷,更有幾分明目張膽。

這幾天連夜策馬從大漠趕回幽明城,一路上鮮少下馬,實在逼得急了,騎馬都能睡着。如今身處幽谧祥和的環境,她偷偷閉目養神。

“站着也能睡?”

一道低聲調笑,突地傳出,落在韶靈耳畔,卻是振聾發聩。

她陡然間睜開雙目。

直直望入那男子的眸子,宛若無底深潭深邃,卻不見半分戾氣,只見一片恍人心神的狂狷。

三年不見,他快成一個妖孽了。怪不得,江湖上有人稱他為“妖烨”,便是指的他這般妖冶魔魅。

他起身,散亂青絲垂在腦後,修長雙腿交疊,衣袍花般盛開在他身下。淡唇勾起笑意,他宛若叢林中一頭剛醒來的野獸,形态優雅卻又危險之極。

韶靈跟他對視,神色沉靜,如臨大敵。

遠在大漠,關于雲門的傳聞,她也是常常聽到。三年裏,江湖傳聞雲門主人性情大變,殺人成瘾,比起以前的暴戾,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已經成了殺人魔頭,再多鮮血,也無法平息他心中魔性。

“忘恩負義的白眼狼終于回來了——”

刀削般的薄唇旁,卷起莫名深意的沉笑,他眼前靜立不發一語的女子,一襲白袍,纖長挺拔,只以一柄木簪束發,風塵仆仆。她将這套尋常的男裝穿出幾分風流意态,随性潇灑,并非一日促成。

邪肆目光一路往下,移到她寬松的胸前,一看就是長年累月裹着束胸布,難以窺探一分旖旎春光。他悠然淺嘆:“三年不見,你長大了……”

真不知,是否這兒也長大了?他正這麽想,邪惡笑意更加惡劣。

他的輕佻露骨,下流張狂,實在到了令人無法容忍的地步。韶靈淡淡一看,上蒼果然是公平,第一眼看是仙神,實則是瘋魔。

唯獨她無法辯解,他說的沒錯。

她忘恩負義。

她是他養大的一頭白眼狼。

“主上。”她雙目寒冷,喉嚨幹澀,擠出這一個再熟悉不過的稱謂。

三年前不歡而散,兩人反目成仇。

那個狂風暴雨夜,她手握利器,刺入他的胸膛,汩汩而出的鮮血——将她挫骨揚灰。

她從未奢望,他會放過她。

當然,他需要的絕非是她的一聲歉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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