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哪裏見過

餘方是在LKG俱樂部的大門口碰到鄧經理的。

當時他一邊擦拭腦門上的汗珠，一邊擡頭仰望前方高聳的別墅，模樣像極了五年前他第一次到上海、走出浦東機場的情形。那時他在航站樓裏迷了路，而此刻，看着緊閉的大門，餘方懷疑自己又迷路了。

當他猶豫着要不要給虎哥打個電話時，LKG的鄧經理從地下車庫走上來，和餘方隔着欄杆打了個照面，表情有些驚訝：“小餘，你怎麽來了？”

他們約定的時間是後天上午，餘方提前了兩天。

“閑着沒事，”餘方說，“提前過來熟悉一下。”

“哦……那太好了，來，快進來。”鄧經理為餘方刷卡開門。

LKG俱樂部是聯盟裏最為財大氣粗的俱樂部之一，據說眼前這棟嶄新的四層別墅就是老板直接買下來的，別墅的側邊，還配備了籃球場、羽毛球場和室內健身房。

只不過，此時此刻，除了鄧經理和餘方，四下空無一人。

“今天我們全隊放假，連保潔阿姨都回去啦，”鄧經理笑着說，“幸好我回來拿東西，否則還真沒人給你開門呢。”

餘方點頭：“謝謝您。”

“客氣什麽，來了就是自己人嘛。”

餘方不太擅長應付這種客套話，只好沖鄧經理笑了一下。

“小餘，虎哥跟我說，希望你來戰隊擔任主指揮？”

“嗯，他也是這麽跟我說的。”

“你在MSG沒幹過這活吧？”

“沒……我之前，不做指揮。”

“輔助做指揮是挺合适的，咱們試一試吧。” 鄧經理拍了拍餘方的肩膀，語氣變得更熱情，“聽說你是廣東人，喜歡吃什麽口味？我給食堂說一聲，今晚叫他們單獨給你炒菜！”

“不用，”餘方搖頭，“我吃什麽都行。”

“別客氣呀，這就是食堂的工作。”

“真的，我……”也許待不了幾天就走了。

“沒事！”鄧經理驕傲地打斷了餘方，“我們食堂的工資可是很高的！”

***

LKG電子俱樂部二樓，訓練室。

紅發少年獨自坐在電腦前，回看方才失敗的那一局訓練賽。他插着耳機，沒聽見門外的腳步聲，直到阿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池肅擡起頭，有些驚訝：“你沒回家？”

“我說了就走，”阿開壓低聲音，向門外走廊的方向瞟了一眼，“大瓜！絕對是個大瓜！”

“……有屁快放。”

“你別不信，隊長，絕對吓死你！MSG的輔助你知道吧？ID叫Yu，真名……真名叫什麽來着？”

“餘方？”

“嗯！好像是這個！我跟你說，他來咱食堂上班了！”

池肅沉默了兩秒，心想我真是個傻叉，才會聽他在這胡扯。

“你這什麽表情？他人就在樓下呢！”

“你說，餘方，來食堂上班？”

“真沒騙你啊！”阿開急得擰緊眉頭，兩頰的嬰兒肥也跟着抖了兩抖，“我剛才準備洗澡的，去陽臺收內褲，就看見他和老鄧站在樓下說話。”

“然後？”

“老鄧問他，‘你在MSG沒幹過這活吧？’他說，‘對。’老鄧又說，‘這就是食堂的工作’，‘我們食堂的工資可是很高的’。”

池肅：“……”

餘方這人，池肅是有一些印象的。上賽季餘方所在的MSG俱樂部成績平平，聯盟20支隊伍，MSG排名第十二。池肅他們甚至都沒和MSG交過手——因為兩支隊伍實力差距太大，根本沒分到同一個小組。

不過，池肅恰好看過一場MSG的比賽。那場比賽裏，MSG被對手三比零橫掃，五個人都打得稀爛。如果非要從五個稀爛的選手裏選出一個最爛的——池肅這一票，投給MSG的輔助，餘方。

打得爛确實應該退役。

但也不至于退役之後來戰隊食堂打工吧……？

阿開憂郁地嘆了一口氣，喃喃道：“太殘酷了，電子競技真的太殘酷了……哎，人家好歹還能來食堂上班，也算有一技之長。隊長，我除了打游戲，啥也不會……”

“你除了打中單，啥也不會。”池肅糾正。

阿開嚷嚷起來：“你怎麽人身攻擊啊！”

“行了，你确定你沒聽錯？”

“聽錯了我是你孫子！”

“……”

“我走了，”阿開說，“明天不去劇本殺了，一大早我就回來訓練！我卷死你們！”

阿開憤憤推門離去，訓練室恢複了安靜。

池肅盯着屏幕上的訓練賽錄像，卻沒有了繼續複盤的耐心。他打開網頁，在搜索欄輸入“餘方”。排在第一的搜索結果是“恭喜我校語文學科帶頭人餘方老師榮獲第三屆園丁獎”，第二條，才是MSG俱樂部官網的選手信息頁面。

“餘方，游戲ID為MSG.Yu，2000年6月7日出生于廣東，《天穹之戰》電子競技職業選手，擅長輔助位英雄。”

2000年6月出生——今年餘方已經22歲了。

這便是電子競技的殘酷之處，22歲，也就是大學剛畢業、初入社會的年紀。然而，一個22歲的職業選手，已經離開賽場、到食堂上班了。雖然餘方确實菜了點，但畢竟是同行，池肅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以後他們一邊吃飯一邊讨論戰術的時候，曾經也是職業選手的餘方穿着圍裙站在後廚切菜——池肅的心頭不禁生出一絲同情。

他兀自搖了搖頭，披上隊服，起身離開訓練室。

LKG一隊隊員的宿舍在三樓，池肅打算回宿舍睡一會兒，晚上繼續複盤。他剛上到三樓，擡眸的瞬間，看見前方走廊盡頭，站着一個白色的人影。

那人不算很高，卻非常瘦，烏黑的發絲遮住了那人的後頸。此時窗外已經下起瓢潑大雨，天光昏暗，那人單薄得像一片影子，雌雄莫辨。

那人聽見池肅的腳步聲，轉過身來。

池肅愣了愣。

“餘方？”

“嗯，你好，”餘方沖他笑了一下，“肅隊。”

“叫我池肅就行。”

“哦，你好，池肅。”

“……你好。”

池肅盯着餘方的臉——他知道這種行為不太禮貌——但是很奇怪，他總覺得他好像在哪裏見過餘方，不是網頁上的高糊照片，不是比賽的視頻回放，而是……其他什麽地方。可他一時間又想不起來。

餘方的皮膚非常白，簡直到了蒼白的程度。而他的頭發又有些長，劉海幾乎要把眼睛擋住了，黑發白膚，本該賞心悅目，在他身上卻給人一種病恹恹的感覺。他的眼皮很長，黑色的瞳仁在眼皮下緩慢地轉動，散發出一股喪氣。

到底在哪裏見過他？

餘方忽然問：“隊長找我有什麽事嗎？”

池肅尴尬地收回目光：“沒，我就是聽說你來了……歡迎你。”

“啊，謝謝隊長。”

他的态度還算溫和，池肅忍不住問：“你怎麽會來LKG？”

餘方淡淡道：“因為你們食堂好。”

“哦，是嗎……”池肅有些震驚，LKG的食堂确實不錯，有專門的主食區、中餐區、西餐區、甜品區，每周的菜譜都不重樣，且24小時供應甜品，晚上十點之後還有宵夜。只是，他沒想到，LKG的食堂已經好到連退役選手都願意來上班了？！

“那你……在哪個部門？”

餘方：“部門？”

“嗯，我們這的食堂有主食區、中餐區、西餐區、甜品區。”

餘方眯了眯眼，陷入沉默。幾秒後，他忽然拔高聲音：“我煮面條挺好吃的，應該會分到主食區吧，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上班，給隊長嘗嘗我的手藝。”

“哦……謝謝。”

“既然說到這事了，”餘方的語氣非常誠懇，“隊長你平時喜歡吃什麽口味？辣的？鹹的？甜的？”

“我不太吃甜食。”

“OK，我記住了，那有什麽忌口嗎？香菜吃不吃？海鮮過敏嗎？”

“都吃……沒有忌口的。”

“真好啊，怪不得隊長你個子這麽高，我們幹餐飲的就喜歡你這種客人！”

說起食堂的工作，餘方如此興致高昂，池肅心想，看來他是真的對餐飲很感興趣？

然而下一秒，餘方的表情忽然變了。他微微蹙起眉頭，幽幽嘆出一口氣：“聽說你們食堂阿姨的手藝特別好？我，其實……壓力很大。”

“阿姨的手藝确實不錯，”池肅見他這幅憂心忡忡的模樣，心裏更加同情，連忙安慰道，“但你別擔心，我覺得你适合幹這行，比你打游戲适合多了。”

“真的？”

“……嗯。”

“好呀，”餘方笑了一下，“太謝謝你了，肅、隊。”

***

池肅周六上午回家，周日下午返回俱樂部，兩天假期就這樣飛快地結束了。

正值飯點，阿開在宿舍外的走廊扯着嗓子喊：“隊長，走吧？”

“你先去，我還不餓。”池肅應道。

“就知道你沒看通知，”阿開說，“今天在食堂包間吃飯啊！”

池肅原本打算再練一會兒補兵，聞言只好退出游戲，果然看見戰隊微信群裏有新消息。

靠譜老鄧：@全體成員 晚餐在包間吃，外面的選手來試訓，咱們表示一下歡迎，六點半準時到場。

阿開阿開真的牛掰：靠，試訓的？？？誰啊？？？

LKG.虎哥：來了就知道了。

靠譜老鄧：都別遲到！

LKG.May：來新人啦？那人家洗個頭

LKG.萬格：收到

LKG.SU：1

“你知道是誰麽？”阿開湊近池肅，神神秘秘地說，“我在貼吧看的，說是MRG的章魚！”

池肅推開他：“待會兒不就見到了。”

“哎，你這麽淡定嗎，那個章魚人品可差了！據說他們戰隊從上到下都被他借過錢，借了就不還……”

“無所謂，”池肅說，“別是撈逼就行。”

五分鐘後。

池肅推開包間門，直直對上餘方的臉。

池肅：“……”

餘方沒骨頭似的靠在椅子上，抱着手臂，歪着腦袋，垂着眼皮，這一瞬間池肅終于想起了他在哪裏見過餘方——在阿開常用的鹹魚表情包裏。

那是一條風幹的、翻白眼的、賤嗖嗖的，鹹魚。

鹹魚揮了揮他的魚鳍，微笑道：“嗨，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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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比賽游戲是原創的，MOBA類手游，簡單來說就是5V5對抗游戲，分別有打野、輔助、法師、射手、上單五個職業，類似wzry。不玩游戲也不影響看文。

2.撈逼，意為混子。請放心餘方不是真的混。池肅回複微信聊天的“1”，意為收到。

3.最近搬家，比較忙，暫時隔日更新。謝謝大家^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