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願歲月待你安好
夜闌人靜,衆人已歇下。
有人悄無聲息進了疏影苑,院子外有無數的護院在巡邏,但他卻如入無人之境,走進疏影苑,拾階而上。
似乎又擔心打擾到屋內的人,寧緋在門外頓了頓,到底未推門而入。
他轉身到偏室,小丫頭要照顧懷疏寒,晚間都會在偏室睡下,以便及時醒來過來。
寧緋穿牆而入,屋內沒有點燈,但他看得一清二楚,繞過桌椅走到床榻邊。
小丫頭睡覺不老實,露出雙手。寧緋想将她雙手放進被子裏,把衾被拉高掖好被角,但他試了數次依舊無法碰到被子,也無法觸摸到丫頭的手。
他在床邊呆了呆,有些茫然無助,更多的是無力。他想伸手摸了摸小丫頭的腦袋,看到自己的五指,又縮了回來。
“願歲月待你安好。”
他在屋裏轉了一圈,留戀不舍,可最終還得離幵。
寧緋出來後在王府裏四處轉轉,最終回到自己買的莊子,看着自己精心布置的一切,嘆了口氣。
這個莊子他買過來養老,可是從未住過一天。
寧緋不禁感慨良多,他去了主院,主院匾額他自己提的字一一流光軒。
流光容易把人抛,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這是寧緋最喜歡的一句詩。
他沒什麽文采,但聽到這句時正是春容最好時,他和妹妹跟着爹娘去看戲,臺上的戲子咿咿呀呀唱着這一句,也不知怎麽記到如今。
寧緋踏進院子裏時猛地頓住腳,他百感交集望着院子裏正在燒紙的懷疏寒,能在這裏燒紙,除了給他,還能給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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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能看到他一般,也似乎知道他回來了,懷疏寒擡着頭,隔着燒着的烈烈焰火,與他遙遙相望。
寧緋心猛的一跳,便見懷疏寒往火盆裏扔了一張冥紙,道:“人剛死什麽都沒有,得有上面的人燒些東西下去,不然得當餓鬼了。”
“你......”寧緋确信,懷疏寒是能看到自己,而且并不害怕自己滿身鮮血。
“對不起,是我害死你。”懷疏寒起身,帶着萬分歉意道:“我不該讓你生前靠近我,人與鬼相交,命薄之人黴運蓋頂,更甚者身首異處。”
“疏寒,你......”寧緋既震驚又錯愕,他決計想不到懷疏寒會是鬼,又跟在了季侯琰身邊那麽久。
“王爺知道嗎?”
懷疏寒搖頭。
寧緋恍然大悟,季侯琰若是知道,怎麽還會讓懷疏寒跟着他。寧緋說不上什麽害怕,大概自己和他已經變成同一個世界的“人”。
“你是何時死的?”
“我死了很久了。”這是懷疏寒第一次對寧緋說起自己的事,而以前無論寧緋如何問,他都不會與他傾心袒露。
因為有些話說不得,而如今也不用再有顧忌。寧緋也決計想不到,懷疏寒是将他當成朋友,才會告訴他自己身份。
他道:“我死了一百年了,這百年裏我一直守着仲雲的墳,等他轉世投胎回來。數月前,季侯琰去了平陽縣,将仲雲的墳遷回來與公主合葬。我迫不得已跟過來,一直找機會想帶他回去,只是我沒有法力,打不幵墓門。”
“為何?”
“皇家陵墓都有守墓神,任何鬼怪都難以侵擾到墓中人。”
寧緋忽然想起當初爬窗戶進了懷疏寒的卧房,看見他血肉模糊的肩頭,如今想來并非看走眼。他道:“你便留在王爺身邊。”
懷疏寒抿着唇,這段極為屈辱,而寧緋也知道經過,他也不願對此事多加提起。
懷疏寒轉移了話鋒:“是誰害死你?”
“洛安。”寧緋被毀的臉極為慘白枯槁,他滿身的鮮血,從被切的五指就能看到臨死受了怎麽樣的折磨,死的又極為的慘烈。
寧緋回到了莊子,在回王府的路上被人綁走。醒來時不知身在何處,但見到的就是洛安,也就是如今的佟景。
那個人變得極為陌生,眉宇間流露出的都是陰狠和算計。
他與洛安以往為了争寵就結下仇怨,正好新仇舊怨一起結算。得知佟景是洛安,也是他自己說的。
或許知道他逃不出,因此佟景無所顧忌,将自己如何見到季瑞裕,如何被季瑞裕安排整成懷疏寒的模樣,回來就是為了控制季侯琰的事全部托盤而出。
寧緋那時已被佟景折磨的剩半條命,臉被佟景毀了不說,身上也遭到毒打,挖肉,雙手手指更是被其切斷。
佟景極盡所能折磨,以此洩憤,但留有他一口氣,把他扔在王府偏僻無人的院子,讓他在痛苦和饑餓中死去。
寧緋說的時候全身都是簌簌顫抖的,生前被折磨的痛苦死後依舊清晰記得,每每想起身上受到的傷害,那痛苦就烙在骨子裏揮之不去。
如今他回魂夜回來,即便懷疏寒給他準備飯菜,他也拿不起筷子。
懷疏寒端起碗親自喂他,一邊喂一邊道:“吃飽了就去投胎。”
“我想報仇。”寧緋心中留有怨氣,也不舍:“小丫頭還得照顧。”
懷疏寒聞言,忽然厲聲道:“你必須去投胎。”
“那你呢?你都留下,我也想留下。”寧緋極為不甘:“我還沒報仇呢。”
“我是沒有機會投胎。”懷疏寒凝視着他,勸道:“你最好去投胎,寧緋,你沒有家人,沒人會祭拜你,沒人會給你燒紙。一旦你放棄投胎,饑餓寒冷會驅使你去吸血吃肉,仇恨會讓你變成惡鬼害人,那時良知泯滅,無人能勸,再難回頭。即便你有機會投胎,也要十八層地獄走一遭,洗清罪孽,才能幹幹淨淨再轉世。”
懷疏寒見到的比寧緋多,他見到過不少心中怨恨留在人間報仇的鬼,運氣好的回地府,運氣不好灰飛煙滅,世間再沒有他存在。
“別留戀人間,也別想着報仇的事,我還在這裏,這一切交給我。”懷疏寒鄭重發誓:“丫頭我會替你照顧,仇,我會給你報。”
寧緋心中一動,他自然是相信懷疏寒,這個人少言寡語,可是說出來的就不會騙人。他不禁颔首。在這個王府,他真心待的人也就兩個人而已,一個是丫頭,一個便是懷疏寒了。
懷疏寒把他喂飽了,趁着天光将亮把寧緋送走的。
臨走時候寧緋絮絮叨叨交待遺言:“疏寒,王府裏我廂房的床底下有這莊子的地契,還有一些攢的銀子珠寶。我知道這些對你沒用,你幫我都交給小丫頭。她不會說話,那王府是吃人地方,不宜久留。以後她嫁人也不知道夫家對她好不好,我把這些都給她。你替我照顧照顧她。”
懷疏寒颔首,他看着寧緋一路往西走,直至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回到王府時天已經亮了,小丫頭坐在屋檐下,望眼欲穿,她不知道寧緋有沒有看到她放在廂房裏的食物,可是吃了沒有?
“寧公子去了何處?”小丫頭看到懷疏寒拿着一個盒子回來,打着手語問懷疏寒。
寧緋死的消息被管家封住,畢竟是王府死人,傳出去恐有心人彈劾。因此這件事王府裏沒幾個人知道的。
懷疏寒坐在小丫頭的身邊,把盒子放在膝上。他雖然疏遠,但眉目柔和,輕聲道:“他走了,離開了王府。”
小丫頭聞言,着急打手語:“去哪裏了?”
“去很遠地方。”懷疏寒說着,将盒子遞過去:“他給你留了東西。”
小丫頭急急忙忙接過盒子,打幵一看,裏面都是金銀珠寶,還有一張地契。
這些都是寧緋積攢下來的身家。小丫頭猶如拿到一個燙手山芋,急急忙忙将盒蓋蓋上,小心還給懷疏寒。
“我不要,這是寧公子的,他得回來拿這些。”
“他說留給你。”
小丫頭搖頭:不行,他沒帶走這些,在外面怎麽生活?
懷疏寒嘆了口氣,撫摸着盒子上雕刻精細的花紋:“他不要這些。”
孑然一身而來,孑然一身而去。
小丫頭怎麽都不收下,懷疏寒無法,暫且替她收着這些,待她哪日出了王府,再把這些給她。
佟景除掉心頭大患神清氣爽,他早就看寧緋不順眼了,當初懷疏寒不在,他便與自己争寵。懷疏寒來了,又是與懷疏寒一丘之貉。
佟景只要一想起他死狀凄慘,不止被疼死,流血而死,還被活活餓死,便大快人心。
他想到寧緋死了,若是如法炮制除去懷疏寒,自己取代他也不無不可。反正都是同一張臉,沒了懷疏寒王爺寵的就是自己了。
佟景都設想好了如何将懷疏寒綁走,如何剜他的肉,又想到種種對付他的手段。
忽然眼前一黑,什麽都尚未看清時便栽倒在桌上。待清醒時,看清周圍景象,佟景額頭上冷汗大顆大顆往下滾。
“這地方熟悉嗎?”懷疏寒走到他的面前:“也讓你經歷一次如何?”
四周雜草覆蓋,牆壁斑駁,屋瓦破舊不堪,蜘蛛網遍布。這是之前折磨寧緋的院子,那地上還有幹涸的血跡。
佟景臉色登時變得毫無血色,他想要跳起來打懷疏寒那張可惡的臉,卻發現渾身無力。他只能破口大罵:“懷疏寒,你個賤/人,你取代我身份留在王府,奪走原本屬于我的一切。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毫無還手能力,狼狽躺在地上的威脅叫嚣于懷疏寒而言毫無忌憚。
他面上不為所動,依舊面無表情陰翳盯着佟景。
佟景趴在地上冷笑一聲:“你以為王爺愛的是你嗎?他不愛你,他就愛一幅畫裏的少年,你也就是一個替身。”
他惡毒朝懷疏寒說道:“一個替身而已,什麽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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