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魂在畫中
季侯琰手指摩挲着墓碑。
輕風似乎帶着遠處的鳴咽傳來,季侯琰心中五味雜陳,他知道懷疏寒帶走了楚盛昀的屍體,但是沒想到他會将楚盛昀安葬在寺廟中。
那懷疏寒呢?他會在何處?
他回到了平陽縣,他卻沒有再去陪伴孟昱卿,那他......
季侯琰視線落到墓碑後聳起的一座小山包,難道懷疏寒守着楚盛昀的屍骨了?
想到這裏,季侯琰踉跄着跑到墳邊,徒手挖起了墳。
他的模樣忽然發現變的瘋狂,縣太爺和常進都吓了一跳。
“王爺......王......”縣太爺不知所以,怎麽突然挖起了這座墳了?
“他一定在這裏,他一定在這裏。”季侯琰一想起他又要守着別人的屍骨,便全身都泛着細密的疼。
“他守了孟昱卿的屍骨那麽久了,盛昀為他而死,他心中有盛昀,還會守着他的屍骨。”
季侯琰紅着眼,甩常進壓要攙扶的手:“我要把他找出來,我不能讓他再守着別人的屍骨。”
“王爺......”常進心中焦急,勸道:“王爺,公子不一定會在這裏。”
“怎麽不會。”季侯琰雙眸赤紅,他比誰都清楚懷疏寒的性格:“他那麽固執,認着死理,他連盛昀的屍體都能帶走。你說他帶走盛昀的屍體能做什麽,還不是想着守他。”
季侯琰不顧儀态拼命挖着墳墓,他嘶吼:“疏寒,疏寒你出來。”
可是沒有回應,他挖的雙手血淋淋,也看不到懷疏寒的身影。
季侯琰好恨,他能為一個負心的人守着百年,變成厲鬼,又帶走一個護着他為他而死的人的屍身。為何自己所做的一切他就看不到?就不願意為他留在人間?
季侯琰不肯停下,他要挖出棺木,打開棺木找到懷疏寒:“疏寒,你看看我,你為何就不願意為我留在人間?你出來看看我。”
“阿彌陀佛。”一聲蒼老莊重的佛號自季侯琰身後響起。
他猛地一頓,回頭時就看到一位蒼老的僧人站在身後。
“他在哪裏?”季侯瑣猛地撲過去抓住老方丈的手臂,目眦欲裂:“他在哪裏?”
老僧人深深看了他一眼,走到常進身邊接過他手中的畫卷遞給季侯琰:“在這裏面,他的魂魄在畫卷 裏。那年下着大雨,貧僧回寺廟路上遇到他抱着一具屍體,他祈求貧僧把此人埋在寺中,讓他日夜聽誦經聲早日轉身。”
“盛昀轉世了。”季侯琰喃喃,他以為楚盛昀會留下陪着懷疏寒。
“寺中日夜誦《往生經》,他便轉世去了。”老方丈道:“這是對他最好的結局。”
但是季侯琰知道楚盛昀是喜歡懷疏寒,他怎麽會離開懷疏寒轉世去了?
他這麽想也這麽問。
老方丈深深看了他一眼:“是那鬼讓他轉世,他在佛前許了他下世。”
懷疏寒說什麽楚盛昀便聽什麽,即便是要他去死,楚盛昀也會義無反顧走的。
季侯琰聞言一愣,不禁握緊手中的畫:“難怪......難怪了......”
懷疏寒都許了楚盛昀下世了,那自己呢?連今生都沒有了嗎?
“老衲不知他去了何處,但自那人轉世後,只剩下這幅畫留在他墓前。”老方丈道:“他在這畫中。”
這無疑給黑暗中行走的季侯琰點亮了一盞燈。
季侯琰小心翼翼拿着畫,他甚至怕髒了畫卷,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抱着畫卷。
回去之時季侯琰就把畫卷挂上,那方丈說他在畫卷裏,季侯琰就每日祭拜,希望懷疏寒能夠出來見見他。
可是五天過去,十天過去,依舊是毫無動靜。
季侯琰變得急躁,他每天守着畫卷,望着上面的人。
縣太爺再過來見他,只見季侯琰坐在畫前說着。
縣太爺瞠目結舌:“王爺,他......他......”莫不是瘋了?
常進嘆了口氣。縣太爺從這嘆氣裏聽出了一絲不能說的意味:“難道王爺中邪了?那日......”
“大人,這是王爺的事,此事莫拿到王爺面前說。”常進警告他。
縣太爺擔憂道:“下官只是懊悔,不該送了那幅畫。”
常進道:“大人做的不錯,日後定會平步青雲。”
雖然不知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有常進這句話縣太爺也松了口氣,不再叨擾,告辭而去。
常進這才擔憂望向季侯琰,為了找懷疏寒,他們走遍天涯,如今找到了這幅畫,可是懷疏寒到底在不在畫卷中還很難說,那老和尚也不知是不是在诓人。
常進上前勸道:“王爺,若是公子想出來見你自會出來,若是不肯......”
“他必須出來。”季侯琰一如往常的強勢,他必須見到懷疏寒,必須讓他留在人間,留在自己的身邊。“他必須出來。”季侯琰不斷重複着。
他對懷疏寒的執念很深。常進看在眼裏,一個已經死了的人,誰願意為了他鋪就的輪回路?誰又願意将他所有罪孽攬在身上?又是誰願意為他重塑肉身。
可是若是另一個人無意,又何必去強求。
常進不明白,但他轉頭看了一眼丫頭,想想還是丫頭單純。
第二日三人便啓程回京,半個月抵達京城。
季侯琰随身攜帶着那幅畫,他想不出別的辦法,只能一邊養着懷疏寒的肉身,一邊等待他出現。回京之後聖上将兵權交給季侯琰,季侯琰婉拒了,他如今毫無心思,只是一心撲在畫卷上。
聖上見他執意如此,也不強求,只是給了他一個輕松官職。
這日季侯琰在府中練字,瞿修庭前來拜訪。
他自三年前辭官之後便回鄉,但之後朝中缺人,季侯琰交了兵權,聽聞陸六爺也無心政事,而邊疆戰況不容樂觀,只能又找了瞿修庭回來。
季侯琰接見了他,瞿修庭又要回邊關,這次是聽聞季侯琰回來,過來看看他。
二人說了會兒話,瞿修庭便說到季侯琰身上去了:“五年前那件事我已聽說。”
他突然冒昧說起這件事,本以為季侯琰會惱,孰料他只是微微颔首。
瞿修庭倒是不知說什麽了,他過來只是想勸季侯琰放下,可是如今看他這般怕是放不下,便嘆了口氣不再說什麽。
瞿修庭離去時季侯琰又将視線放在畫卷上,他不知懷疏寒怎麽肯出現,也不知該如何讓他出現。
他回京時找了國師詢問,國師也是毫無辦法,只說待他願意出來自會出來。
季侯琰無法,只能每日陪在畫卷邊,同他說話,像當初懷疏寒睡着了那般,他說些無關緊要的話,他也不知懷疏寒願不願意聽,可除了這些他想不出懷疏寒想聽什麽了。
季侯琰寫完字時發現宣紙上皆是懷疏寒的名,他呼吸一窒,眼眶不禁紅了。
筆下皆是你。
季侯琰望着挂在牆上的畫卷,那畫卷上的人兒眉眼精致,宛如精致多少瓷娃娃,海棠屬下一襲白衣。明明就在眼前的人,卻是觸碰不得,擁抱不得。
季侯琰需要狠狠吸一口氣,才能緩解心口的窒悶。
就在此時,常進進來禀報蘇家的家主前來。
季侯琰聞言,眉骨間陰寒致冷,他依舊記得蘇憶做的那些事,後來季瑞裕被火燒死,蘇憶也回了蘇家。他那時一心為了懷疏寒的事,倒忘記了蘇憶了這個人,這時候蘇松風倒是有臉過來了。
丫頭也不知他前來是為了什麽,但見季侯琰不高興,打着手語:奴婢去将他趕走。
季侯琰揉着眉心:“讓常進去打發,你不會說話,他到時候會欺負到你頭上去。”
丫頭聞言颌首,便與常進說一聲。
蘇松風過來之時便覺得自己會碰壁,見不着季侯琰,常進前來說時他也毫不意外,告辭離去。
回到車上時,蘇憶就迫不及待上來詢問。
蘇松風眉宇間有厭倦之色,可耐不住蘇憶一直詢問,便道:“你也看到了,靖王不肯相見,我連那門都進不去。”
蘇憶聞言臉色驀地白了:“他怎麽連你也不見。”
“還能為了什麽。”蘇松風其實不想來見季侯琰,那季侯琰雖是王爺,可手中未有兵權,于他也并未有多大用力,他不想腆着老臉來低聲下氣,可蘇憶自從知道季侯琰回京,便一直想要見他一面。
蘇松風想到這裏,臉色也不禁難看起來:“你何必吊在季侯琰一個人身上,京城這許多人,任你挑的大有人在。當年你若可肯答應楚盛昀,咱們蘇家也不會至今在京城站不住腳。”
蘇憶聞言,惱羞成怒:“我看不上他們。”
蘇松風被他氣笑了:“那靖王就看的上你了,你跟季瑞裕那些事全京城都知道了。”
這是蘇憶的死穴,這些年他一直在經營自己的名聲,雖然季瑞裕那件事已經過去,但也有不少人知道此事。
蘇憶又惱又恨,握緊雙拳:“我聽說靖王回來時帶了一幅畫,那懷疏寒早就不知道死哪裏去了,他怎麽還記得懷疏寒?哥,我不甘心,我憑什麽還不如一個死人了?他那麽對我,我也不會讓他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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