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翌日,青禾帶着一堆隴西的特産來了瑤光殿,她這回算好了時間,是在陶缇起床後來的。

兩人又說說笑笑的玩着,關系越發親密起來。

女生之間的友誼,有時候就是那麽簡單。

裴延得知青禾來瑤光殿玩,也不攔着,随着她們小娘子間玩鬧。

他這段日子忙得很,除了顧府的修繕事宜,還要忙三日後的中元節。

每年七月十五為中元節,又稱作盂蘭盆節,這一日百姓們會祭祀祖宗,寺廟裏也會開盂蘭盆會,超度亡魂。

昭康帝對早逝先皇後的感情深重,是以皇宮每一年的中元節都辦的很隆重,不但會請皇家寺廟的和尚來念經,還會請白雲觀的道士做道場。

中元節這一日,陶缇起了個大早,穿的是素淨的淺色衣裙,吃的也都是素菜冷食。

用過早膳後,她就與裴延一道去往儀純宮——鳳儀宮隔壁的一座宮殿。

坐在轎辇上,陶缇十分疑惑的問,“為何不在鳳儀宮裏做法事呢?”

裴延淡聲道,“父皇始終覺得母後的亡靈還在鳳儀宮,母後喜歡清靜,所以他不想讓旁人去鳳儀宮打擾。”

陶缇,“……好的吧。”

頓了頓,她又好奇問,“唔,那又是請和尚又是請道士的,不會沖突嗎?”

裴延斟酌片刻,答,“理智上來說,父皇其實不信宗教的。”

陶缇,“那他這……”

裴延扯了下嘴角,“但在母後的事上,父皇好像一直沒什麽理智。他不信鬼神,但同時希冀這世上有魂靈和輪回轉世,這樣,他還能與母後再續前緣。他也不知道和尚道士哪家靈,便都請來,讓佛道兩家各顯神通。”

陶缇嘴角一抽,這都行?

說話間,兩人到了儀純宮。

昭康帝并不在,一切都由周皇後主持着。她帶領着一衆後妃與皇室女眷,将祭祀辦的有條不紊,體面周到。

桌案上供奉着油餅、乳糕、豐糕、瓜果等祭品,陶缇一邊彎腰上香,一邊偷偷打量着周皇後的神情。

陶缇真的挺佩服周皇後的,作為現任妻子,能面不改色的給丈夫的前妻操持祭祀之事,這心理素質得多好!

上完香,陶缇和裴延并排跪坐在蒲團上,與衆人一起聽和尚念往生經;這一念經,一個上午就過去了。

這還不算完,上午走完佛家這邊的程序,用了頓簡單的午膳後,下午又去後殿走道家的程序……

等到道家的法事結束,天空已經鋪滿了晚霞,迎來了夜晚。

衆人折騰了一天,又是跪又是拜的,早已累的不行。一聽周皇後說可以散了,如釋重負般,紛紛離去了。

裴延看着重歸靜谧的宮殿,唇邊掀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幽深的黑眸裏是一片清冷。

沉思了許久,他垂下眼眸,看向身旁累到出神的小姑娘,眸光變得柔和。

他側過身子,擡手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累了吧?”

陶缇回過神來,烏黑的眼眸透着清亮的光,搖搖頭,“還好,不是很累。”

其實她也累,但考慮到都是為了裴延的生母,也不好喊累。

裴延牽住她的手,“走吧,先去鳳儀宮給母後的牌位上一炷香,咱們就回家。”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他便将“瑤光殿”當成了“家”——

無論在外忙碌奔波有多麽勞累,只要晚上回去,看到瑤光殿亮起的燈光,熱氣騰騰的飯菜,她笑盈盈的臉龐,整個人都會放松下來。那些勾心鬥角、陰謀詭谲,都被隔絕在外,再無半分憂愁。

鳳儀宮就在隔壁,兩人手牽着手,直接走了過去。

李貴和蘭嬷嬷一左一右的守在殿門前,見到裴延與陶缇來了,連忙行禮問安。

裴延示意他們起身,看了眼緊閉的門,“父皇在裏面?”

李貴颔首,面露難色,“是啊,陛下在裏頭坐了一天了,奴才們也不敢進去問。”

聽到這話,裴延擰起英挺的濃眉。

蘭嬷嬷朝陶缇溫和的笑了下,擡頭看到裴延皺眉,緩聲道,“殿下是帶太子妃來拜祭娘娘的?要不還是回去吧,陛下他……這會子心情不好。”

李貴卻不這樣想,他賠着笑對裴延道,“殿下,要不您進去勸勸陛下吧?這會子時辰也不早了,明日還得上朝呢。”

裴延沉吟片刻,颔首道,“嗯,孤進去看看。”

袖子被揪住,他側過頭,看到身旁的陶缇,溫聲道,“阿缇,你在門口等着?”

陶缇抿了抿唇,輕聲道,“既然是來拜祭先皇後的,我與你一起吧。”

裴延垂眸,“也好。”

李貴趕緊開門,讓兩人進去。

殿內沒有燃燈,光線昏暗,正堂空空蕩蕩,沒有人。

陶缇下意識的拉住了裴延的袖子,裴延安慰的看了她一眼,“沒事。”

他牽着她一起往側殿走,溫涼的手掌緊緊包裹着她柔弱無骨的小手。

繞過那扇九尺高的紫檀屏風,一陣強烈的酒味撲鼻而來。

只見一身寬松玄色長袍的昭康帝一手抱着個牌位,一手拿着個酒壺,歪歪斜斜的靠在床邊。哪裏還有半點威嚴帝王的形象,這副樣子,就像是流浪街頭的爛醉鬼,頹唐、落寞、無邊的孤寂。

陶缇眼底滿是驚詫,裴延卻是習以為常般,平靜的松開陶缇的手,低聲道,“我去看看。”

陶缇點點頭,乖乖地站在原地。

裴延走上前去,低低的喚了聲,“父皇。”

床上的人聽到後,緩緩坐起來,探出一半身子,那張醉醺醺的臉出現在昏昏光影中,他眯着眼睛,像是仔細辨認了一番,恍然道,“是延兒。”

說完,他又低頭對懷中的牌位道,“沅沅,我們的兒子來看你了。”

裴延面色沉重,眸光晦暗不明。

陶缇作為旁觀者,覺得這一幕有些悲傷,悲傷中又透着幾分詭異,昭康帝像是醉了,又像是瘋了。

裴延去扶昭康帝起來,“父皇,您醉了,不若先回宮休息吧。”

昭康帝由着他攙扶着,放下手中的酒瓶,牌位依舊緊緊地抱着。

當經過陶缇身邊時,昭康帝踉跄的腳步停了下來,他緩緩地轉過頭,一雙深眸迸出銳利的冷光,緊緊地落在陶缇身上。

陶缇,“……”

汗毛豎起來了!

昭康帝推開裴延,像是一只孤狼,冷着臉走到陶缇面前,目光愈發陰鸷。

一想到這個女人,在新婚之夜喝了毒酒,他就覺得憤怒。

陶缇心頭一緊,遲疑片刻,喚了句,“父皇?”

昭康帝嗓音沙啞又冰冷,“陶氏,你若敢負了太子,朕定殺了你全家!”

陶缇眼皮一跳,尤其是他那句“殺”字一出,她的脖子仿佛真感覺到一陣利刃的冷意。

昭康帝這邊還想再說,裴延面容冷峻的擋在了陶缇身前,一只手用力的按住了昭康帝的肩膀,俊美的臉龐滿是嚴肅,“父皇,你吓到她了。”

他的聲音很是低沉,壓抑着怒意,清隽的眉目好似凝了一層凜冽的冰霜。

昭康帝擡起頭,略顯渾濁的眼眸閃過一抹詫異,與裴延對視着。

周遭靜可聞針,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有兇猛的暗流湧動着。

父子倆,像是兩頭對峙的雄獅,一頭不怒自威卻已至暮年,一頭年輕力壯藏着無限的力量。

最終,昭康帝幽幽的垂下了眼眸。

“延兒,扶朕出去吧。”

“是。”裴延手上松了一些,轉而挽住昭康帝的手。

陶缇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擡手拍了拍胸口。

再次回到瑤光殿,天已然全黑了。

累了一天,陶缇也沒精力享受美食,簡單用過晚膳,沐浴後邊爬上了床。

裴延在她身邊躺下,語氣帶着歉疚,“阿缇,父皇今日醉了,我替他說聲抱歉。”

陶缇羽睫輕輕顫了顫,倏然朝他那邊翻了個身,語氣輕松道,“沒事的啦,我知道他醉了,我沒放在心上。”

裴延,“……”

陶缇道,“而且他也沒把我怎麽樣,就警告了我一句……”

唉,聽昭康帝那句警告,估計他心裏頭還記着新婚夜服毒那回事,在這件事情上,陶缇真的躺平任嘲了。

裴延長臂一伸,将她攬入懷中,下巴抵着她的發,嗓音清越,“阿缇,讓你受委屈了。”

陶缇伸手抱住他的腰,嗅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松香,低聲咕哝着,“我就是有些想不通,陛下他怎麽突然對我發火了……”

明明她當時站在角落裏,又安靜又乖巧,吭都沒吭一句!

“我母後不是病逝,而是服毒自盡的。”

“!!!”陶缇震驚了,自己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宮廷秘聞!

“父皇應當是看到你,想到你也服過毒,所以……才會發怒。”

陶缇,“……”

這就解釋的通了。

震驚過後,陶缇腦中閃過無數狗血的橋段,最終還是壓不住好奇,小心翼翼的問道,“殿下,先皇後為何自盡啊?”

按照她目前知道的信息來看,顧皇後有才有貌,有家世有好友,有親生兒子,還有昭康帝的一片深情,這妥妥的人生贏家劇本呀。

若是病逝,頂多感慨一句,老天不公,紅顏薄命。

可現在是她主動服毒自盡,這為了啥啊?

裴延靜了許久,扯了扯嘴角,淡淡的自嘲道,“我也想知道。”

他的語氣很平靜,可陶缇敏銳的感覺到他的低落,心頭不免也有些難受。

她往裴延的懷中靠近了些,仰起頭,輕輕吻了一下他的下巴,輕輕軟軟的哄道,“殿下,我們不去想那些難受的事情了,嗯?”

知道她在安慰他,他抱緊了她,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浮木。

他低頭在她肩窩深吸了口氣,嗓音有些沉啞,“阿缇,你會一直留在我身邊麽?”

陶缇眸光微閃,輕聲道,“會的。”

裴延溫柔的吻着她的眉眼,纖濃的睫毛垂着,遮住他眼底那湧動的瘋狂與占有欲,“記住你的話。”

如果食言的話,他可能也會變成個瘋子,做出一些瘋狂的事。

………

中元節過後,宮中一切又恢複如常,熙熙攘攘,忙忙碌碌。

這日午後,青禾照常來找陶缇玩。

陶缇前段時間讓宮人做的秋千也搭好了,高高興興的拉着青禾去後殿蕩秋千。

兩人閑蕩着秋千,青禾忽然想起正事來,細細柔柔道,“表嫂,你知道竹苑雅集麽?”

陶缇一怔,“竹苑雅集?書名?”

“……是丞相府辦的集會。”

“呃,這樣……”

陶缇不好意思的摸了下鼻子,對不起,又丢人了。

青禾似乎有些憂愁,兩道柳眉蹙着,輕輕道,“昨日午後,皇後娘娘将我叫去甘露宮,說是周家每一年都在城外的竹苑山莊辦雅集,屆時長安城的貴女與兒郎們都會去玩……唔,她讓我與靈碧表姐一道去。”

陶缇道,“那你去呀。你好不容易來長安玩,天天憋在皇宮裏多無聊,出去游山玩水,沒準還能認識幾個朋友。”

青禾咬了咬唇,小聲道,“可是我、我……不是很喜歡靈碧表姐,唔,其實她也不是很喜歡我,我不傻,我看得出來。”

陶缇,“……”

小可愛你看人很準啊,那貨就不是個好東西!

青禾道,“我是不想去的,但皇後舅母開了口,我也不好駁她的面子……”

看着青禾那雙水靈靈的小鹿眼,陶缇似乎明白了什麽,挑眉道,“你、你是想叫我跟你一起去?”

青禾眼睛一下子亮了,小臉上寫滿期待,“可以麽!”

陶缇,“…………”

陶缇,“算了,看在你可愛的份上。”

青禾一下子雀躍了,挽住陶缇的手,小貓似的往她肩膀上靠,“表嫂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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