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翡翠

在場所有人臉色驟變。

全場封鎖, 嚴格控制現場人員，警察和醫療隊伍就位。

不論Lucky dog說的下毒是真是假，危害都極大。

這不是普通的投.毒。

特殊評委裏有外交大使, 一旦事發，國際影響惡劣，上邊高度重視。

溫回雲靜坐在狹窄的傳訊室, 等待提審, 對面是Lucky dog。

她陰恻恻地盯着溫回雲, 好像捕獸夾困住的餓狼, 即使性命難保，也不肯松口到嘴的肉，撕扯着對方玉石俱焚。

溫回雲問她：“你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在乎的人了是嗎？”

“你不顧這樣牽扯有多廣，也不要自己的命是嗎？”

Lucky dog的獰笑如同非洲草原上的瘋鬣狗：“牽扯？命？”

“像你這種生下來就有健全身體，能順利成年分化, 還能參加綜藝談戀愛的幸福小孩, 有什麽資格跟我談命？”

警察給她們拍照留檔, 紮頭發, 露出眉毛和完整的五官。

溫回雲第一次認真看Lucky dog，看這個給自己取名“幸運兒”的腺體殘缺者。

她天生殘疾，左耳缺失，留着到肩膀以上的頭發, 正好能把那個位置掩蓋。

溫回雲跟着警察起身, 去審訊室。

她經過Lucky dog, 回道：“你覺得我沒有資格跟你談, 說明你沒有把自己擺在和我平等的位置。”

“現在你可以跟警察去談了。”

Lucky dog無所謂：“我不怕啊, 我早說過, 你死定了。”

“你不怕是因為你以為比賽廚房只有天花板上有攝像頭嗎？”

聒噪的Lucky dog變成死亡的寂靜。

溫回雲最後一次瞥她, Lucky dog的眼瞳中流露出恐懼，但很快回歸安寧，因為她聽到了一個聲音。

“Lucky，你怎麽樣？”一道窈窕的倩影急匆匆從過道走來。

顧麟溫柔地擦了擦Lucky dog臉頰蹭上的灰塵，“別害怕，警方已經在調查了，你會平平安安的，等調查結束，我接你回學校。”

溫回雲停住腳，立在走廊中間看她們，她身後的女警也沒有催促，寧長棋叮囑過對溫回雲多關照。

Lucky dog和顧麟，底層小員工和普通打工人一輩子都不可能見到的大老板。

此刻卻像一個犯錯的小孩和叫家長的母親。

周遭的大理石磚冰冷，女人撫摸孩子的臉頰，包容溫馨，Lucky dog望着她的目光依戀憧憬。

顧麟撫摸Lucky dog的頭發，輕聲細語：“Lucky是我的驕傲，在學校的時候，你總能做出最好吃的蛋包飯。”

“嗯，顧老師......”Lucky dog低下頭。

顧麟垂眸，“Lucky，‘作業’做完了嗎？”

Lucky dog像考了滿分讨要獎勵：“做完了！顧老師，你說作業全對就只帶我去普羅旺斯看薰衣草，我們什麽時候去呀？”

“真棒，好孩子。”

顧麟順着她的發絲慢慢撫摸，扶着她的雙肩把她交給警察，“警察同志，Lucky dog是我創辦的特殊兒童福利學校培養出來的。”

“她的精神從小就不太正常，我一直在給她治療，成年後精神醫生說痊愈，她喜歡烹饪，我就推薦她到顧氏旗下的酒店工作。”

走廊裏有一盞孔燈黑了。

正好是Lucky dog頭頂那盞。

陰影覆蓋她的面龐。

溫回雲看見Lucky dog眼裏的安寧如同被踩碎的水中泡影，前一秒還是鏡花水月，下一秒顯出淤泥污垢的真身。

顧麟妝容精致，華服婀娜，面對警察露出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看樣子由于我的管理疏忽，這孩子的精神狀況逐漸不正常。”

“她這樣會影響你們調查吧？我請了精神醫生過來，他會協助你們，并且開具精神病人鑒定證明。”

“不是！我的精神沒有問題！”Lucky dog突然狂躁，“顧老師！我真的是按你布置的作業做完的！我的病早就好了！顧老師！顧老師——”

精神醫生和警察協同制服她，醫生說：“病人需要鎮靜，先把她轉移到房間，我去取針劑。”

哭嚎聲漸行漸遠，消散在冰冷的空氣中。

顧麟擡頭，和溫回雲的視線連接。

溫回雲蹙着眉毛，顧麟彎曲紅唇，微微一笑。

擦身而過。

“顧總，你真有愛心，我才知道你創辦有福利學校。”

“我童年時接受過幫助，現在有能力了，想把這溫暖的愛心接力傳下去。”

溫回雲眼神冰冷，微笑着點頭。如果沒有葉酌言的警告，溫回雲一定會被顧麟的感恩和慈悲心感動。

警察帶着溫回雲進訊問室。

對面坐着熟悉的面孔，寧長棋的副官趕到了，和B市的警察一起調查。

副官舉起一支試管：“溫回雲，從你的料理臺水池裏提取出劇毒成分。”

“經化驗，水池裏的扇貝都攜帶劇毒......”

溫回雲神色沉穩，平靜地回答他們的問題。

沒過多久，警方在溫回雲的陳述下找到針孔攝像頭和投.毒作案錄像。

半小時後，賀雯被捕，警方從Lucky dog的料理臺米桶裏找出劇毒容器。

兩小時後，長信集團和顧氏實業的代表人分別被傳訊。

......

程文樟：“你們說什麽？賀雯那個婊.子把毒.藥放在Lucky dog的米桶裏？有毒的是溫回雲的扇貝？！我*她*，賀雯這個瘋婊.子！”

警察：“程文樟！坐下！”

......

顧麟：“Lucky是我在游樂場撿到的孩子。警官，我剛才已經說的很清楚了，Lucky喜歡烹饪，我作為福利學校的老師只是想支持她的夢想，但我真的沒想到她的精神舊疾會複發，做出這麽惡劣的事情。”

......

經過警方的調查，美食賽投.毒事件有了結果。

對外公布如下：

參賽選手Lucky dog精神失常，屬反.動社會性人格，蓄意制造混亂，投.毒陷害對手溫回雲。

溫回雲違規使用攝像頭，知道Lucky dog投.毒瞞而不報，私自采購扇貝繼續參加比賽，雖然沒有造成實質傷害，但屬于違規操作。

鑒于以上，後續将Lucky dog追究刑.事責任，對溫回雲記過處罰。

在公衆斥責Lucky dog，擔憂反動人格對社會造成危害時，有些人明白，這場投.毒.案的真相并非如此。

而其牽連的泥土下的深根網絡，也遠遠沒有拔除。

美食賽區封鎖了一周。

警戒線解除，封閉其中的人員陸陸續續撤出。

溫回雲拉着箱子走出宿舍，回頭望一眼，頗有感慨，心身疲憊。

“回雲。”

葉酌言抱着一束鮮花，在大門迎接。

“還好你沒事。”葉酌言撲上來，溫回雲回抱她，用力收緊環抱的雙臂，“沒事的言言，我們可以回家了。”

警方公布投.毒.案結果後，溫回雲的系統彈出警告大框。

小拉告訴她：來了。

你要的終結任務。

苦苦追尋終結任務終于來了，可是溫回雲只有脫力的不現實感。

和深深的茫然。

她已經避開了美食賽投.毒，為什麽才算接觸到執念？洗清罪名不是她的執念嗎？

等等。

洗清？

這個案子沒有洗清。

因為把Lucky dog推出去做替罪羊，讓她以精神病和反.動人格的身份了結這個案子，根本沒有查明真相。

“回雲......”葉酌言神色不寧，握着溫回雲的手都是冷汗。

“怎麽了，言言？”直覺告訴溫回雲，葉酌言不太對勁。

葉酌言欲言又止，說：“要不我還是給寧警官打電話吧。”

溫回雲的心咯噔搶地，“出什麽事了？有壞人騷擾你？”

“不是我，是亦凝......”

“江亦凝？她不是跟程宵明在一起嗎？”

葉酌言臉色蒼白，虛弱地搖頭，她一宿沒睡着，早上也沒吃下東西。

“亦凝她......不讓我跟別人說，不能聯系警察。”

溫回雲：“？”

“江亦凝去幹什麽了不讓你跟警察聯系？”

“不是，言言，不管她說什麽，如果她真的有危險，你怎麽可以不報警？”

葉酌言難過地喘不過氣：“她、她跪下來求我......說如果我告訴別人，就算她活下來，也會自行了斷，我看她當時那個樣子，匕首把脖子都劃破了......她不是開玩笑！回雲，我......我不知道怎麽辦。”

“......”

溫回雲抱緊她，親吻她的眉心，再抱緊，喃喃：“必須告訴警察，我來，我馬上跟寧長棋打電話。”

“可是亦凝她——”

溫回雲陡然提高音量：“她不會！叫程宵明一起去。”

“我相信江亦凝做得出自行了斷的事，但有一個例外，她害怕程宵明。”

溫回雲撥通寧長棋的電話，問葉酌言：“江亦凝到底去了哪？”

葉酌言掐着手心讓自己鎮定一點，語速緩慢：“江亦凝沒有告訴我她要去哪，是我發現她和顧麟的通話記錄，猜出來的。”

“顧麟收養過很多可憐的孩子，江亦凝是其中之一。”

“今天賽區解封，江亦凝......去接顧麟了。”

通話界面亮着。

兩端無聲。

這是一個平常的，風和日麗的日子。

十字路口，去向東南西北的車流穿行。

忙碌的人在寫字樓間奔走。

學校門口，孩子笑着和家長說去上學了。

“顧姨，女神節快樂。”

好紅的玫瑰。

顧麟接過玫瑰，和江亦凝貼了貼臉頰。歐洲的貼面禮，第一次見到江亦凝時，小女孩擁抱她，和她貼了側臉。

“什麽女神節，顧姨都老了。”顧麟寶貝地抱着玫瑰，笑容很開心。

“顧姨不老，顧姨在我心裏永遠最年輕，最美。”

顧麟打開車門，“好了，就你嘴甜。一一，今天怎麽想起我了，專程來接我？怎麽，願意跟我回家了？”

“嗯。”江亦凝坐在副駕駛，側身抱了抱她，靠在她肩頭，“顧姨，我想你了。我想回家。”

“好，我早就說嘛，哪有小孩不想家的，在外面野夠了，就想到家裏了。”

江亦凝合上眼眸，呼吸漸輕：“顧姨，我想媽媽了，我們一起去看看她，好嗎？”

“可是去陵園可能會暴露你的身份。”

江亦凝搖頭：“沒關系，我的任務已經結束了。這個任務完了，所以我想回家了。”

顧麟面色平靜，笑容溫和，撫摸她的發頂，發動引擎，“真好啊，我們終于能團聚了。”

天很藍。

薄薄的白雲慢悠悠飄過。

轎車從寬闊的道路駛過，停在潔淨的陵園。

走過一個個英雄的名字，停在白菊簇擁的墓碑前，江亦凝落下雙膝，在黑白色相片前磕頭。

顧麟撫摸過墓碑上的“寧長羲”三個刻字。

指腹壓進凹痕。

江亦凝起身，看到香爐裏放了很多翡翠原石。

由于身份特殊，她參加任務後，每一世都沒有來過陵園，也不知道母親的墓前有這麽奇怪的供品。

“顧姨，供這些石頭有什麽特殊寓意？”

“沒有寓意，也沒有講究。那只是......寧老師和我之間單純的羁絆。”

“這也是你喜歡石頭，讓我從世界各地帶漂亮石頭給你的原因嗎？為什麽？”

顧麟斂眸，神色溫柔：“你以前從來不這樣關心我，一一。”

江亦凝委屈：“顧姨不想說。”

顧麟凝視墓碑：“你委屈的模樣和你媽媽一模一樣。”

“我看到你，就好像她還在我身邊。”

“對你們，我有什麽不想說呢？”

“我想啊，一一。”

“我想把所有都說給你。”

顧麟眼神沉靜：“我七歲時确診自閉和抑郁，還有嚴重的腺體畸形。”

“對了，我還沒告訴過你，我是顧家的私生女，不過我的生母不太光彩，是個高級妓.女。”

江亦凝默默看着她，很美的女人，也是很強的alpha。

顧麟仔細地擦拭墓碑：“我出生就被扔在醫院，是好心腸的助産士救了我，把我送到福利學校，等我大了點，告訴我身世，不為別的，只為如果有天我遇到難處，可以憑着一點微弱的血脈讓顧家施舍我一條命。”

“小時候，我什麽都不會，也認為自己學不會，身邊的小孩有的是父母送來學習，有的是慢慢康複的孩子被領養。”

“只有我，有家回不去，什麽都學不會，保育阿姨說我浪費學校糧食，要把我丢進垃圾站銷毀。”

“那天晚上，我害怕的不行，年紀太小分不清危險，躲在天臺的水箱蓋子不敢出去，結果不小心掉進蓄水池。”

顧麟的手停下，撫摸寧長羲的照片，良久。

“是寧老師跳進水箱，把快要溺斃的我抱出去。”

“寧老師說我不是廢物，我很聰明，陪我看了一部叫《雨人》的電影，讓我知道原來像我這樣不完整的人也可以那麽厲害。”

“寧老師對我說：小麟，你就像翡翠，外面包裹着灰撲撲的石質，但是沒有人知道裏面有多麽美麗，有朝一日你的內裏展現光芒，世人都會為你驚豔。”

顧麟拿起一塊翡翠石，給江亦凝看，“一一，這就是寧老師和我的羁絆，對嗎？”

江亦凝凝視她，許久，許久。

然後，江亦凝搖頭，淚水從眼角跌落。

江亦凝擡手。

銀色的槍管抵進顧麟胸口。

顧麟低頭看了看，沒有動。

她微微蹙眉，神色凄然：“一一，這怎麽不是呢？”

江亦凝：“你說，你天生腺體畸形，可你是alpha。”

“我治好了呀。”顧麟欣喜。

“三十年前，A市連環器官缺失案，受害者十八人，全是血統優秀的alpha，缺失器官全是腺體，法醫鑒定，剝離完整。”江亦凝仿佛嘴唇開合，仿佛沒有溫度的語音機器。

她停頓，尾音戰栗，染上憤怒和痛苦：“而那一年，剛好是我媽結婚！”

“顧麟，你在我媽加入蘇家一年後登記了alpha身份，回到顧家争奪家産，開啓對蘇家的商業打擊。”

顧麟說：“你都查過我了。你終于有點在乎我了，一一。”

江亦凝低聲斥道：“顧麟，為什麽器官缺失案後你就成了alpha？回答我！”

顧麟微笑，撫上江亦凝眉眼。

“真像啊。”

“我一直在等你，等你發現我。”

“你覺得你一個人能鬥得過那麽多暗組織嗎？”

“你覺得如果沒有庇護，你能在翡翠城來去自如，胡作非為？”

“你以為你是誰啊，蘇翼？”

“你不過就是寧長羲的女兒，你長了張和她八分像的臉！你活出了她的神采，讓我漸漸把你當成了她！”

江亦凝握緊槍，槍口一分分陷進顧麟的心口。

顧麟不斷往前走，神态沉溺，“你問我為什麽成了alpha？”

顧麟看向墓碑：“你也問問你媽媽為什麽至始至終不肯接受我的追求？”

顧麟用力掐住江亦凝下巴：“再問問你自己，這麽多年，為什麽不肯喜歡我？！！”

江亦凝淚眼模糊，怒吼：“顧麟！當着我媽的面！說你錯了！跟我去自首！”

顧麟握住槍管，手指下滑，掐緊江亦凝的咽喉。

陵園外停滿警車。

寧長棋帶着人潛入，四個點位狙擊手預備。

溫回雲和葉酌言遠遠在外面望着，心跳急速。

陰雲飄過，陽光漸隐。

一個人走過去。

溫回雲望去，看到程宵明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