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一號比他想象的積極陽光, 完全不在乎那條廢了的腿，每日心情極佳, 笑容滿面。

反倒是研究員略顯擔憂, 經常盯着對方，思緒飄遠。

他甚至提醒過一號，你現在只是壞掉一條腿, 之後因為芯片的影響可能別的位置也會壞掉，一號不以為意, 莞爾一笑：“那就一起祈禱吧, 祈禱健康的時日多一點，祈禱快樂的時間多一點。”

“比起祈禱, 我更建議你自我珍重。”

研究員餘光撇了下一旁的溪水, 一號笑了笑, 突然擡手, 嘩一下, 輪椅直接沖進了溪水裏, 摔成了個落湯雞！

黑市熱鬧, 但生存環境着實不太好, 三教九流, 魚龍混雜，十分吵鬧，研究員隔日散步，遇見了這座靠山的草原，一打聽, 才知道這是一個人類富豪買下來的地, 再一打聽, 那個人竟然是安亞。

既然是安亞, 那研究員是毫無心理負擔的搬了過去。

落座在草原上的一方小木屋，面積不大，但勝在景致優美。

木屋四面透風，陽光大照，風吹來時，廊外風鈴一陣叮叮當當，清脆悅耳。

每當風鈴響起的時候，同時也伴着一陣嘎吱嘎吱的聲音而來，碾過木地板，朝外沖去，那輪椅被一號用的像是一個武器，猛剎猛沖，不管不顧。

研究員被撞了好幾次，每次被撞了準備訓斥幾句，一號就低下了頭，裝模作樣的委屈道：“那我腿都壞掉了，那我之前也沒有用輪椅的經驗啊，那我撞了你你就要生氣了？”所有的氣性就都壓住了，旁人無法理解坐輪椅的心，他能理解。

有那麽一剎那，看着此情此景，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

也是這樣的風貌，唯一的不同時，那時坐在輪椅上的是他，也是他的輪椅被飛快推動，嘩一下沖進水坑內。

001永遠會無辜的說：“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比較笨。”

而跌入水坑的他，則怒極反笑，恨不能打死那個壞家夥。

這會兒，研究員就被一號撞進小溪裏了，他發誓，從水中站起來的時候，臉色都黑了，當時的他，只有将人揪起來一頓臭罵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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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號趕忙催動輪椅往後躲，“你、你冷靜啊！”

研究員快步過去，左手将人提起來，右手将輪椅扛起來，回到木屋，重重的将輪椅放到地面，當着一號的面，在一號的哀嚎聲中，卸掉了輪椅的兩個滾輪，只留下了個空架子讓對方坐着。

研究員：“我看你還是別動彈了最好。”

一號叫喊：“你這是獨權！”

“獨權現在要求你安安靜靜的坐在這裏，別吵別鬧別動，有問題叫我，沒問題安靜。”

“我又不是啞巴，為什麽非要我不說話。”

“說不定你壞掉的下一個零件就是嘴巴呢？”

一號憋氣。

十分憤怒。

他真的不說話了。

每日就對着那虛假的天空發呆。

而對于研究員來說，安靜以後的一號才是他所需要的。

一號太鬧了，再讓對方随便沖進溪水裏，對方那本就殘缺的芯片就要加速損壞了。

他已經在想辦法幫一號延長生命了。

理智上講，一號是他的任務目标，中道崩殂，任務也就等于失敗。情感上講，一號……挺好的，他希望對方能活下去。

可探索的過程十分艱難，任憑研究員怎麽想辦法，都沒找到能替換破損芯片的再生資源。

唯一的方法似乎只有再找到一枚破損芯片。

不等他做完這一切，連一個月的時間都沒到，一號的眼睛像是失靈了。

一號經常揉眼睛，然後安靜的看着一個地方發呆，過了好久說一句：“完蛋了，看不見了。”他長長嘆口氣，像是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又像是一種宿命即将到來的無奈感。

這下不用人控制他，他都安靜下來了。

對研究員來說當然省事兒，可人就是賤，一號安靜了，他卻又開始希望對方歡快點鬧騰點，他站在遠處，看着一號，又不知道如何哄對方高興，沉默良久，還是一號說了句：“你正在看我嗎？”

研究員未作聲。

“我猜你一定在看我。”一號指了指，“你在這個方向對嗎？”一號試圖挪動輪椅，然後無力的低下頭，“你把我的輪椅轱辘還給我吧？”

研究員當晚就重新做了個新輪椅，這次任由對方橫沖直撞了。

但一號不撞了，而是用輪椅跟着他，走哪跟哪，一號說：“趁我現在還能聽見你的腳步，猜到你的位置，一定要緊緊跟着你啊，否則未來聽力也壞掉了，那就好慘了。”

研究員失笑。

研究員将自己泡在了那個簡易的研究室內。

他逼着自己想辦法，多想辦法。

有那麽一刻，看見一號的模樣，他動搖了，對001的那枚芯片産生了想法，陷入無盡的矛盾之中，001已經無法複活，這枚芯片只是個念想，不如給了一號，可很快，他又壓了下去，心想，或許還能等一等……

深夜，研究員就向一號說出了自己想法，沒有任何隐藏，張口便是：“我們去地上城吧，在那裏或許我能找到幫助你的方法。”

一號拒絕了，他說他永遠不會去地上城的。

其實至今研究員都不知道為什麽對方對地上城如此排斥，但他選擇了尊重，可這一次已然不是尊重能解決的了，研究員态度堅決：“不去也可以，給我個理由。”他冷冰冰的威脅，“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我硬要帶你去，也并非做不到。”

一號哭了。

委屈的低下頭來，“我只是想安靜的死在地下城。”

研究員摸了摸他的腦袋，聲音輕柔：“答應我，去地上城，我不想讓你死。”話鋒一轉，猶如惡魔的低語，諄諄誘導，“你說過你喜歡我的對嗎？”

一號頓了下，而後快速點頭。

“如果你答應了我，那我也會喜歡你。”

“……”一號不可思議，“你指的是情侶間的那種喜歡嗎？”

“……是。”

“去地上城你就答應我？”

“嗯。”

一號自己都笑了。他搖了搖頭，“用這種手段威脅到的感情，我不要。”

研究員嘶一聲，語氣不耐：“沒跟你商量，明天就出發！”

去地上城的路，遠而漫長，尤其是一號，受不了颠簸，速度放慢了能有十倍之多。

研究員鞍前馬後的照顧着，一路上，堪稱盡心盡力，進入地上城時，研究員微微眯起了眼，這是久違的陽光，那種從湛藍天空中透出的陽光，傾灑在臉上，格外舒适，遠非地下城的人造光可比。

地上城也分了很多很多區，繁華的古樸的蕭瑟的，各有不同，研究員的腳步停留在了E區，這不是因為他要停留，而是一號撐不住了，一號痛得發抖，放到地上後，來回打滾，這是芯片受損的前兆，不過五小時，對方就會面臨比死還痛苦的滋味。

一號将自己關進了一間房，怎麽也不肯出來，那強制忍耐的痛苦之聲讓門外的研究員聽見了心底也不好受。

他有拯救別人的能力，卻唯獨拯救不了一號。

這一刻，他又猶豫了，他又一次拿出了那枚芯片，面色凝重。

一號的身體差到不能再差了，要麽報廢，要麽就是這枚芯片救他的命。

研究員面臨前所未有的抉擇。

如果送出了這枚芯片，就代表他和001的羁絆再也沒有了，或許很久以後，他年邁了，他糊塗了，想要想起001都沒有一個媒介了，就像是001從未出現在他的生命中一樣。

這一夜，對裏面備受折磨的一號來說，難熬，對研究員來說，更難熬。

研究員撞開了那扇門，過去，靜靜地抱住了一號，一號說，很喜歡他的親吻，這次，他毫不吝啬自己的吻，一號愣住了，像是失去知覺一般，死死盯着他。

研究員将他抱回了床上，一號身子一顫，立馬就要推開他，失聲道：“我會發狂的……會……會傷害到你的……”

研究員将他拉了回來，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號，我快要失去一個很好的朋友了。”

一號怔怔的，一聽到這個很好的朋友，他就知道研究員說的是001了。

研究員眼底微紅，他笑了笑：“以後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一號問：“為什麽會失去？”

研究員道：“可能是上天給了我一次做好人做善事的機會。”

他深深親吻在一號的眼角，“噓，休眠吧。”

這是研究員頭一次會緊緊抱住一號，而非一號強求。

這也是研究員平生唯一一次，願意去付出善意。他覺得，一號值得。

001永遠不會消失，将永遠深藏于他的心中。

次日，研究員就開始研究芯片的配對工作了。

他不确定自己有多少把握能将001的芯片完美契合在一號身上。

為此，他做了很多很多實驗，數據報告能将整間房貼滿，那段時間，研究員幾乎沒有休息過，日日夜夜，從未入眠。

好在，他的努力是有結果的，他想，他要成功了。

他如釋重負的離開了實驗室，迫不及待的想找到一號，告訴對方這個好消息，盡快完成芯片配對。

可一號不見了。

消失的無影無蹤，在桌邊，只有一封信，和一片閃亮的芯片。

【先生，感謝您的陪伴，生存與毀滅，我都将永遠銘記。這枚芯片或許會幫助到您，我很羨慕001，也很喜歡001，因為是他幫助您度過了那段煎熬的歲月，我希望，在未來很久很久以後，001重現于世的那天，他依舊會像曾經一樣陪伴您。】

研究員呼吸逐漸沉重，他快速朝外奔去，抓住一個人就問有沒有見到一號，那些人紛紛搖頭，直到在轉角處，有一個人說，見到一個漂亮的機器人離開了這座城，去了C區。

一路問一路尋，目标地正在一家研究所內，外面的警戒攔了一層又一層，俨然像是要做什麽大事情，研究員朝裏闖進去的時候，保安警察一層層圍堵，可恰恰是他們的圍堵，讓研究員想起了當年，當年的001也是被這麽搶走的。

他沖進了那件實驗室，同樣的透明玻璃，一號也和001一樣，同樣的躺在了那冰冷的實驗臺上，等待分解。

對方閉着眼睛，像是安詳的睡着了，任憑研究員在外面怎麽怒吼裏面都沒有一點反應。

研究所的幾個高級研究員過來怒聲：“你是什麽人？！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這裏是你能随便闖的！？？”

研究員回頭看了眼，想都沒想，一個疾步沖上前，狠狠抓住那人的脖子，猛地一個撂倒，周圍的其他人見勢立馬揚起激光槍對準了他，研究員的身法好到他們根本就擊不中，甚至還被奪走了一把槍，他就那樣殺進了實驗室裏，抱起了實驗臺上的那個身影，不斷低喃：“我們走……我們走……”這時的他已經不知道這句話究竟是在給一號說，還是在給001說。

外面有人厲聲：“他芯片殘缺，你這個時候帶走他，不出一小時他立馬就會成為報廢品！”

研究員停住了。

他看向四周，那虎視眈眈的目光，仿佛随時能沖過來粉碎了他，但他沒有一點緊張，而是自顧自的翻找起機械臺上的東西，當着所有人的面，在所有人震驚錯愕的目光下，完成的芯片配比，芯片嵌入的過程和輸入程序的過程，研究員手在發抖，他怕自己的一點失誤導致一號死亡，他也怕再經歷一次失去。他自認，經不住了。

但幸運之神是眷顧他的，在一號緩緩睜眼的那一刻，研究員洩了氣一般，筋疲力盡的半跪在了地上。

實驗室外，匆匆而來了一批人，那批人穿着華奢，氣度不凡，高高在上的模樣，就那麽立在了他的身前，質問着他：“你就是地下城那個研究員？久聞大名。”

研究員輕輕握住一號的手，随後又擡頭，看着面前的人。

這些研究院的人，永遠的目中無人，永遠的罪惡之極。

對方說：“我等你很久了，一個能篡改機器人程序，一個能完成芯片合成，一個突然出現的人。先生，歡迎來到地上城，這次，可能需要您配合我們一下了。”

研究員嗤笑：“你覺得我走不掉？”

對方道：“這裏都是我們的人，外面還有層層守衛的機器人，您确實逃不掉。”

研究員笑了。

他狼狽的站起身，手下緊緊握着一號，随後安撫似的轉身對一號說：“聽話，你先別動。”

對方道：“你想要與我們一戰？”

研究員松了松領口，笑了：“試一試。”

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眨眼間，這座研究室就已經開始搖晃了，大有塌陷的意思，衆人驚慌，匆忙逃出，研究員見勢，毫不客氣，刀刀鎖喉，鮮血噴濺在實驗室的每一個角落。

正當他要出去的時候，對方突然很惋惜的嘆了口氣：“如果你是我們的人就好了，可惜，你不是，所以你只能被我們所研究，成為我們的囚奴。”

研究員還未來得及開口，剛要上前一步，後腦卻被一個冰涼的東西抵住，他聽見了那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先生，請您止步。”

研究員定住了。

他緩緩轉身，看見了一號，對方一如往常的眸色，此刻，卻更多的是冷漠，那是研究員從未觸及過的靈魂，他從未見過如此冷漠的一號。

他懷疑是不是一號失憶了，是不是一號記憶錯亂了，他不可置信的目光落在一號的眼底，一號沉默半晌，低下了頭，“您不該來的，我也沒想到您真的會來。”

外面傳來拍掌聲，那個男人大笑，“一號，過來。”

一號收起了槍，從研究員身旁擦肩而過，面容清冷，目不斜視，直直走了過去，随後，半跪在那個男人面前，低沉的說：“早上好，我的主人。”

研究員身子一僵。

那個男人也笑了，“介紹一下，我們在半年前安排在你身邊的眼線，我的奴隸，一號。”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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