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誰說不是命好呢。

老天都不想讓他對着蘇爾謝說出那麽卑躬屈膝的話。

也對。

沒那個必要了。

感情這東西, 來的快散的也快。

想當處他剛剛成年的時候,也曾有過春心萌動, 一陣花癡, 見個雌蟲就發情,情愛乃本能,尤其他們蟲族, 更是不忌諱這個本能,否則也不會出現一個雄蟲可以有一群雌蟲的現象。

但雌蟲就很可憐了。

像是他, 剛成年的時候可以去放肆的追自己喜歡的雌蟲, 法律保護,雌蟲就算不喜歡他, 也不能拒絕他, 因為擔心雌蟲拒絕後會打擊到剛剛成年的雄蟲。

而雌蟲就不行了, 成年後, 喜歡誰也不能太明目張膽, 否則會被雄蟲告以騷擾。

所以, 蘇爾謝如今和這些傾慕者多交流, 未必是壞事。

隋逸自我安慰。

那一日, 天氣晴朗, 遠方傳來大捷,我方攻破敵軍一座城池,并且搶到了大量資源,首當其沖的就是食物。

有了食物的補充,各方力量都得到了增援, 而他們一直待着的這裏畢竟是臨時駐紮地, 簡陋破敗, 故而沒多久, 軍隊就動身,将他們轉移到了相對安穩的C區。

不負有心人。

雖說去C區的過程有些曲折,但最後的最後,他們最終還是抵達了C區。

這個素未謀面卻朝思暮想的地方。

而到達這個地方後,蘇爾謝也終于呼出一口氣。他說過,等将隋逸送到C區後,他就會想辦法離開,他要跟着軍隊走,他絕不茍且偷生,他要成為一名戰士!

況且,隋逸巴不得他離開吧?

蘇爾謝低了低頭,神情落寞,可偏偏那邊正在收拾房間的隋逸完全沒注意到,還高興地說:“你說我們要在這裏住多久啊?一年?兩年?五年?”

蘇爾謝低喃:“這麽久嗎……”

隋逸笑了:“這不是你說的嗎,這場仗,沒個幾年是下不來的,我倒是希望幾個月就結束呢。”

蘇爾謝回頭看了眼。

幾年啊。

他要走幾年啊。

他還從來沒有離開過那麽久呢。

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樣子的?

他沒見過,他從小就是和隋逸在一起的。

隋逸是個粗心大意的大家長,蠻橫霸道不講理,但唯獨一點做的很好,那就是将他與外界的争端隔絕開了。

他從來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對雌蟲有那麽大的惡意,還是去上學後,才察覺到這個世界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樣,原來他們是有等級差距的。

隋逸也從來沒有讓他去過太遠的地方。印象中,只有一次是小時候,他鬧脾氣,離家出走,隋逸連夜不眠不休的,硬是将他抓了回來。

外面的世界他能适應嗎。

蘇爾謝在心裏一遍遍問自己這個問題。

他不想走。

但他已經成年了。

一個成年雌蟲,還無所事事毫無作為,他的自尊受不了。

他的驕傲讓他想要獨闖一身軍功,凱旋歸來。

他的尊嚴讓他做不到眼睜睜看着自己腳下的土地被敵軍片片分割。

他的信仰,也絕不允許他低下頭,就算前路未知,他也要擡頭挺胸的走下去。

他看見了外面呼喚他的西野,決絕的走了出去。

參軍。

和西野一起。

路上,西野見蘇爾謝情緒不高,笑道:“也只有你會在這麽重要的時刻,連一點緊張的情緒都沒有吧,我可緊張了,你說軍部會不會不要我啊,不會吧,我也挺優秀的啊,希望不會把我淘汰了,你在想什麽?怎麽不說話?”

“我們要走多久?”

“不知道……”西野皺了皺眉,預估了一下如今的局勢,“保守,三年。”

“那你會不會想家人?”

“嗤……想他們?想他們幹什麽?我巴不得離他們遠遠的。”

蘇爾謝側目。

西野擡颚,自嘲一笑:“我的雄父雌父,早都希望我滾蛋了,他們眼裏只有他們的寶貝雄蟲兒子,我?死在外面都沒誰管。”

見蘇爾謝一直看他,西野忍不住了,“別這麽驚訝啊,這世界上大部分雌蟲都是這個情況,現實而已,你只不過是千分之一的概率,遇到了一個對你很好的雄蟲。”

漸行漸遠,他們在軍部門口接受審核,順利的進入了軍部。

蘇爾謝是從小在軍部長大的,軍部的訓練場是他的游樂場,親切眷戀,但在這一刻,他竟然感覺到了陌生。

他像是真正的,要從一個熟悉的環境中脫離出來,進入一個陌生的地方,面對一群陌生的人,還要做一些陌生的事。

西野自顧自道:“還是你命好啊,我要是你,我才不出來呢,隋逸對你那麽好,你這麽一走,有點殘忍。”

蘇爾謝身子微微一顫,“殘忍?”

“對啊,一點緩沖都沒有。”西野趕忙擺手,“只是我覺得殘忍哈。”

“一個雄蟲,獨自生活,能照顧好自己嗎?”

“不吓唬你,難,很難。雄蟲天生注定了就是要依賴于雌蟲生存的,是是是,我知道,你肯定要說明明是雌蟲依賴于雄蟲,可從獨立性來說,雌蟲僅僅受限于精神力,但雄蟲受限于社會的各個方面。隋逸沒有結婚,沒有雌君,連個雌侍都沒有,他要是被別的雄蟲欺負了,連個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如今又多戰亂,真遇上什麽事兒了,其實挺危險的。”

蘇爾謝握緊拳頭。

西野的話就像是一記重拳,狠狠砸到他心上。

西野站定,問道:“所以……你還要走嗎?”

蘇爾謝沒回答。

他們在一張長長的桌子前,填寫着登記資料,這裏站了很多很多前來參軍的軍雌,都是懷揣激動,迫切的希望被選上,沒有一個像蘇爾謝這樣,臉色陰沉。

黑色的墨水,筆鋒淩厲,在末尾留下有力的字跡。

西野看了眼,道:“你怎麽沒寫家庭信息?要寫全的。”

“沒。”

“啊?你不填寫隋逸嗎?”

“他不是。”蘇爾謝眼眸一黯。

西野也怔住了,不走腦的直接問了出來,“你們……沒一點血緣關系???”那那個雄蟲為什麽要照顧蘇爾謝???

蘇爾謝緩緩閉上了眼。

他和隋逸沒有任何關系,至少從律法上來講是這樣。

律法中,只說明了如果成年雌蟲收養了幼崽,那便有其親屬權力,是法律上認可的親人範疇。

可從未有過一個雄蟲會去收養幼崽,更別提沒有血緣關系的了。

故而律法在雄蟲收養幼崽上是空白的。

他和隋逸沒有任何關系,就算他哪天戰死沙場,軍部都不會将告慰信送到隋逸手裏的那種。

在場的所有雌蟲,可能都會面臨無法過審的情況,唯獨蘇爾謝不會。

蘇爾謝是從小就被軍部惦記着培養着的,他進軍部完全是意料之中,只要将這封自薦信送上去,這封信就會立刻出現在帝國上将們的桌面上,無一例外的獲得特批,無一例外的免除前期訓練,無一例外的直接進入戰場。

蘇爾謝将是史上唯一一個今天交了自薦信,明天就可以參加高級會議的軍雌。

離別前,他都還沒告訴隋逸自己要走了。

那段時間,他忙碌于安排自己走後隋逸的生活,他去見了各種貴族世家,見了各種有頭有臉的大人物,請求他們,在自己離開後,暗中照顧下隋逸。他們答應了。

即将離開的那一夜,他和小哈裏坐在一間房子裏,他對小哈裏說了很多很多的話,那些不敢對隋逸說的話,他都對哈裏說了。

哈裏聽得困倦,沒一會兒就睡着了。

将哈裏放到床上,他離開了。

而另一邊的隋逸去看哈裏睡着沒,動靜大了點,吵醒了哈裏,哈裏一臉迷茫,醒後嘟囔道:“哥哥……不要哥哥走……”

隋逸道:“蘇爾謝嗎?他啊,最近都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麽……”

小哈裏低下頭,矛盾困惑:“哥哥要走……”

隋逸納悶:“走?”

小哈裏點頭:“哥哥說,哥哥走。”

隋逸定住了。

他四處尋找蘇爾謝,他沖到蘇爾謝的房間,所有的衣物整整齊齊,一封傻逼告別信,隋逸連看都不看,直接狂奔出家門,去了城門位置。

他早該猜到蘇爾謝會去做什麽的,只是他沒想到這麽快,還連招呼都不打一聲。

一列列軍車即将駛出城門,他找到了一個高級軍官,怒道:“蘇爾謝呢?!”

那個軍官勸他冷靜,他當場怒罵:“我冷靜個屁啊?!他呢?!他在哪?”

迫于無奈,怕隋逸鬧得兇,軍官只能說,蘇爾謝已經出城了。

隋逸搶了一輛車,一路疾馳,他開得極快,沖到了行軍隊伍的最前方,堵住了他們的去路,吼道:“讓蘇爾謝出來見我!”

他抛下車子,心中堵得慌,那種說不出的委屈和被抛棄的彷徨,讓他根本維持不了風度。

他到了那邊的荒林內,他知道蘇爾謝肯定會過來的。

要是不過來,大不了自己再過去攔一趟。

索性,對方來了。

隋逸盯着他,“就這麽走了?”

蘇爾謝低頭。

“你要參軍?”

蘇爾謝沉默不語。

“你他媽說話啊!一封破告別信,你不是寫的挺痛快的嗎?”隋逸怒道,“我什麽時候允許你走了?你參軍問過我的意見嗎?你憑什麽連說都不說一聲就走了??”

“我要是說了,你還讓我走嗎?”

“當然不讓!老子就沒同意過你參軍,你他媽是不是想不開啊?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了?你知不知道如今是戰期,你參軍就是送死,你就是直接去戰場上送死!大家躲都來不及,你倒好,上趕着去!?”

“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你慮了個屁,這就是你慮出來的結果?行,你現在跟我回家,慢慢深思熟慮!”

“我不。”蘇爾謝朝後退了幾步。

“你說什麽?”

“我說,我不。”蘇爾謝盯着他的眼,握緊拳,反問:“我憑什麽都聽你的?我要去參軍,你聽清楚了,我要去參軍。”

隋逸愣住了。

這是蘇爾謝頭一次當面拒絕他。

生平中的第一次。

蘇爾謝再叛逆的時候,都沒有這麽決絕過。

像是一捧細沙,從指縫之間緩緩流出,他抓不住了。

隋逸煩躁的抓了抓頭,“蘇爾謝,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可能是我前面的話态度不好,但你先冷靜下來,你不要沖動,你所謂的參軍,你所謂的戰鬥,跟你想象中的是不一樣的!你經歷過的兩次戰鬥都只是短暫的,可如果你參軍了,你每日每夜面臨的都是危險。你覺得國家要靠你救,但沒必要啊,你不救照樣會有別人去救,為什麽你要一直沖在前面?你根本不懂戰争多麽危險,你根本不懂……”

“隋逸,我不明白,我真的不太明白,為什麽你會覺得我不懂。”蘇爾謝又一次退後了,“從小到大,你說什麽是什麽,你不讓我去的地方我不去,你不讓我玩的玩具我不玩,你不讓我接觸的人我不接觸,我所有的一切都聽你的,可最後的結果是什麽呢?是你把我養成了一個與社會脫節的人!你從來沒告訴過我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樣子!你從來沒告訴過我雌蟲和雄蟲是有區別的!你讓我活的就像個傻子!”

“你的意思是,我對你的保護是錯的?”

“不僅你的保護是錯的,連你的思想都是錯的!你永遠這麽自私冷漠!凡事事不關己高高挂起,你做成過什麽事情,你把自己變成了一個一事無成的人!我不要,我不要和你一樣,我不想變成一個荒廢自己的廢物!”

隋逸怔住了。

他被這番話震懾的說不出一個字。

像是有一把刀,忽然紮了過來。

“你一邊說着關心我,照顧我,一邊又覺得我是個麻煩,是個任務,是個想擺脫無法擺脫的累贅,想讓我離開,那現在我走你為什麽又要攔?”

隋逸搖頭:“我沒有啊……我沒有說你是累贅……我沒有……”

“你沒有?那為什麽你巴不得我和那些雄蟲離開?我和那些雄蟲相處的時候你攔過嗎?你是不是很希望我和他們其中一個結婚,你是不是覺得我和他們在一起了,你就解脫了?”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無所謂了。”蘇爾謝朝遠處走,“不要找我了,我不想見也不想聽,你就當我死了,就當我從來沒出現過。隋逸,你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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