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蔓越莓 5

窗簾已經被盡數拉上了, 将刺目的陽光遮在後方,只餘一道窄窄的縫,在她的指節間灑滿金箔。

陸悅哭得厲害, 用力的去拽着窗簾, 布料被揉的皺成一團,随着她彎下的身子, 微微顫抖着。

“不哭哈,不哭。”

周染從背後抱着她, 長發順着自己肩頭落下, 柔軟的像是黑色的緞,将自己包裹其中。

她聞到些淡淡的消毒水味,像是苦味的藥,在鼻腔中溫吞地消散後,餘下了零星的薄荷香。

沁冷的、溫暖的, 帶着點令人眷念的柔軟。

……那是她的味道。

陸悅咬着下唇,她沒有說話,眼淚卻一直向下掉,一顆顆,一串串, 砸在手背上,滾燙不已。

周染将她又抱緊了些,動作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什麽易碎的瓷器般,連呼吸都放得又輕又緩。

“對不起, 都是我不好。”

周染松開她,手臂下移,穿過腰際, 覆住了她死死攥着窗簾的手。

她動作很溫柔,将陸悅的手拉下來,再反手将她扣在掌心中。

淚水順着面頰滾落,“啪嗒”一聲輕響,落在兩人十指相扣的手間。

周染五指修長,骨節明晰,不像自己的那麽柔軟,甚至能觸到些粗糙的薄繭與傷痕。

陸悅眼睛蒙着霧,她稍稍偏過頭,便能望見對方垂下的眼簾,長睫細密柔黑,像是停在自己心上的一只蝴蝶。

周染輕輕抱着她,聲音似凝成了實體般,柔柔地拂在她的脖頸處:“對不起,讓你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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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我會聽你的話。”周染輕聲說,“陸悅,別哭了。”

陸悅從沒聽過周染用這樣的語氣說話……細心的,輕緩的,小心翼翼地哄着自己。

她聲音太溫柔了,像是玻璃窗上凝着的白霧,用手輕輕一碰,那霧會落下淚來。

所有的氣憤、疲憊、倦怠,一下子就煙消雲散,她被人抱在懷中,她被人牽着手,她被人擔心着。

陸悅吸了吸鼻子,她開口說話,嗓子沙啞的厲害:“我沒有哭。”

周染松開她,陸悅轉過身子來,她用手背去擋着眼睛,用力抹了一下:“誰說我哭了,”

“我才不會為這點小事哭呢

,”陸悅硬聲說,“被消毒水刺激到了而已,大驚小怪。”

陸悅低着頭,面頰忽然覆上了一雙手,将下颌擡起些許。

她半仰起頭,面上滿是斑駁水痕,眼眶泛着紅,像是被人欺負一樣,望着委屈巴巴的。

“看我幹什麽,”陸悅抿着唇,瞪了她一眼,“都說我沒哭了。”

周染沒說話,指腹輕輕辄過她面側,身子微微前傾,緩慢地靠了過來。

呼吸拂過面頰,長發帶來細密的癢,周染垂下眼簾,吻了吻自己泛紅的眼角。

她眼睛極黑極白,像是一枚蒙着水的黑寶石,望着朦胧而溫柔。

陸悅一下子愣住了。

周染動作太輕了,落在眼角的吻仿佛一個抓不住的夢,眨眼便褪去了色彩。

她擡起頭來,覆着面頰上的手這才慢慢離開,中途還在空中細微地頓了頓,帶着幾分不舍的眷戀。

陸悅呆了下,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她望着周染那雙眼睛,忽然面頰就有點發燙。

“這、這……”

陸悅呼吸有些不穩,沾着水汽的長睫向上擡起,結巴了半天,才說出幾個字來:“要、吃東西嗎?”

周染歪歪頭,神色稍有不解,陸悅半倚靠在窗邊,擡手指了指不遠處的玻璃茶幾。

“有給你打包一份,早餐,”她小聲說道,“我和阿姨都吃過了,之前的時候。”

周染“唔”了聲,兩人這才稍微分開些,各自站在窗簾兩邊,一人低頭盯着地面,一人偏頭望着遠處,各自心照不宣。

“先放着吧,我不是很餓。”歡迎加入18198859(非作者群)

周染淡聲說着,不自覺地摩挲指節,“不知道和浮山原料廠談的怎麽樣了,我打電話讓人去跟進一下……”

話還沒說完,面上落下片影子來,衣領被人揪在了手中,周染錯愕着睜開眼,對上陸悅憤怒的目光。

她心中“咯噔”一聲。

“打什麽電話,你還敢打電話?剛剛才暈倒了這就要回去,你怎麽不把公司搬過來啊?”

陸悅憤怒了:“住院也不願意,吃飯也找借口,真是氣死我了!”

尋常兩個弟弟在家調皮搗蛋,陸悅都毫不客氣,直接上手打的。

所以聽到周染這麽說,她心中火氣蹭地就上來了,下意識想要去揪對方衣領。

結果看着對方蒼白的小臉,陸悅的手驀然就僵在半空中,卡在個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

——等一下!

這人是周染啊!可不是二弟三弟那種皮糙肉厚可以随便打的!

周染面色蒼白,似乎沒有要躲的意思,小身板看着搖搖欲墜,風一吹就倒。

她愣愣站在原地,眼睛像是枚烏溜溜的葡萄,一副願打願挨的乖巧模樣。

陸悅“咳”了聲,趕快将手收回來。

她咬了咬唇,氣勢低弱了幾分:“這…瑟蘭的事之後再說,不管怎樣,先吃點東西。”

陸悅不敢去扯周染衣領,瞅着對方猶豫半天,最後揪起一小角衣服,小貓似地拽了拽:“過來。”

周染聽話的跟着走過去,被陸悅按在沙發上坐下,長發柔順垂落,淌進衣服褶皺中。

買的早餐已經有點涼了,陸悅幫她勺了些瘦肉粥,放在微波爐中加熱。

就在等待的途中,“咔嗒”一聲,有人沒敲門便直接進來了,手中拿着幾張紙,四處張望着。

她一眼便瞧見坐在沙發上的周染,将手中揉的皺巴巴的幾張紙揮了揮,毫不客氣說:“喂!幫你拿來了!!”

周染微一颔首,頭也不擡:“嗯,給我吧。”

“切,你這什麽态度啊!”

小姑娘跺了跺腳,最後還是不情願地走進來,“碰”地将紙排在桌面上,兇巴巴地說:“給你!”

“你小聲點。”陸悅看不下去了,在微波爐旁轉過身來,神色不悅。

說實話,她早就看這小姑娘不順眼了。之前在古陵偷自己錢包,害得她差點迷路的事不說,現在又在周染面前大呼小叫的,真不把醫院放在眼裏?

“喊這麽大聲幹什麽,”陸悅警告說,“病人需要安靜的環境。”

空氣中火.藥味極濃,眼看兩個炮仗就要點燃,周染慢條斯理地抽出一張紙,擋在了小姑娘的面前。

她一邊低頭看着數據,一邊淡聲說:“小洛,關于之前與你福利院交涉的事情,我有權利拒絕。”

小洛神色一僵,氣急敗壞說:“成天就知道用這個威脅我,虧我還大老遠地跑去一樓幫你拿了化驗單!”

“嗯。”周染面不改色,聲音冷冷淡淡,“還有其他事嗎?”

小洛:“…………”

吵架不要緊,最可怕的是對面軟硬不吃,任你氣急敗壞,我自巋然不動。

就算是有再大的火氣,對着個冰塊也放不出來。小洛氣得臉都紅了,周染還是那副冷漠表情,動都沒有動一下。

最後,小洛狠狠磨了下牙,“嘭”地摔上門跑了,周染将幾張化驗單理了理,疊成一摞拿在手心中。

陸悅瞥了她幾眼,大步走到周染面前,趁着對方一個不注意,一把抽走了周染手中的紙。

周染措不及防:“等一下……”

“這是什麽,”陸悅避開她伸來的手,猶自展開了化驗單,“讓我看看。”

陸悅嘩啦啦翻着紙,她雖然對各種細胞數值不太了解,但看着周染沒幾個在平均值內的數據,怎麽都覺得不太對勁。

回想起之前醫生說的話,陸悅不由得蹙了蹙眉,瞪了她一眼:“怎麽回事?”

周染神色僵住了,好半天後,才默默解釋說:“一點小問題。”

說着,周染便伸手想把單子回來,陸悅猶豫了片刻,還是将其還給了她。

見周染将化驗單仔細疊好,藏在了手提包的夾縫中,陸悅又蹙了蹙眉,小聲嘀咕說:“神神秘秘的。”

周染将手提包拉鏈盡數拉上,目光望着不遠處的地方,喃喃自語般說道:“陸悅。”

陸悅擡頭望她:“怎麽了?”

周染頓了頓,聲音輕了許多,帶着點微不可聞的顫:“這件事,別和我媽說。”

陸悅愣了愣:“……好。”

強撐着也好,執意出院也好,甚至是拜托小洛幫忙搶先一步拿到化驗單,其實為的都是一件事情。

說到底,還是不想母親擔心啊。

陸悅心中有些悶悶的,她走回到沙發旁邊,将熱好的粥放到周染面前,向前推了推:“吃一點吧。”

周染眼簾低垂着,不自覺地摩挲着提包邊緣,心不在焉地點了下頭,卻沒有去碰那碗粥。

陸悅伸出手,将她抱進懷裏。

周染沒有說話,依偎般靠在她肩膀處,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坐了會,直到陽光蔓上枝頭,隔着厚重的窗簾,将地面鋪滿了雪白的梨花。

見周染行動自如,看着沒有大礙了,陸悅便開車回了家。

她随便洗了個

澡,倒在床上便睡了過去,一睡便是一整天,等陸悅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

她一扯窗簾,明亮透徹的陽光便湧了進來,海潮般鋪天蓋地而至,晃得眼睛疼。

陸悅睡過頭了,導致頭都有些鈍痛,擡手揉了揉眉心,将窗簾“嘩啦”的重新拉上。

她收拾了一下自己,猶豫片刻後,開車去了醫院——

有兩種可能性。

A. 周染乖乖聽話,老實地躺床上休息,一日三餐都有好好吃。

B. 周染死性不改,照樣作息混亂,哪怕住院都還在忙着工作。

陸悅冷哼一聲,心道周同學啊周同學,你要是敢選B選項的話,可就別怪我“不仁不義”了。

車子一路飚到醫院,陸悅利落地鎖門上樓,來到了周染的病房區。

她推開門走了進去,只見病房裏滿滿當當地堆着了鮮花、果籃、保養品等等,多到讓人有些寸步難行。

陸悅有點意外,沒想到這家夥雖然冷得和冰塊一樣,前來關心的人倒是不少。

但仔細想想的話,對方可是瑟蘭CEO啊,這麽多的禮物之中……究竟有多少個是巴結,又能有多少真心。

陸悅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踩着空隙地面,探頭往病房裏面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周染身旁坐了起碼有三個人,她手中正拿着一塊平板,用筆在上面寫畫着。

“浮山我已經聯系過了,但以防萬一,佛都那邊也要去争取,”周染吩咐說,“庫存一定要及時補充,不能造成前年的短缺情況。”

身旁的人聚精會神,頭點的和撥浪鼓似的,說道:“周總,那記者會該怎麽安排,要改日期嗎?”

周染說:“一切照舊。”

陸悅深吸一口氣,抱着手臂站在牆沿,壓着火氣等周染說完話後,才淡聲開口:“周染啊。”

周染猛地擡起頭,筆頓在了平板上方,目光滿是錯愕,話都說不出口。

三名員工面面相觑,看看面色陰沉的陸悅,再看看氣勢明顯低一頭的周染,十分識趣地默默離開了。

“周總再見。”“周總好好休息。”

随着三人逃也似地溜出房間,陸悅幹脆利落地鎖了房門,回望向周染,皮笑肉不笑說:“真有能耐啊,你。”

周染慌了:“…陸悅,你聽

我說……”

周染掀開被子想下床,陸悅卻怒氣沖沖地走了回來,一把抓住了手腕,将她按在床沿上。

“來的時候,我就在想。”

陸悅高居臨下地望着對方,卷發自肩頭垂落,似一朵微微綻開的花,蔓開淺淡的木香。

她笑了笑,聲音不緊不慢:“萬一你真不聽話,不好好休息,我該怎麽辦才好。”

“……該怎麽辦呢?”

作者有話要說:【有獎競猜】下個play誰是攻?

陸悅:我先發制人,我肯定是攻。

周染:我後來居上,不一定誰攻。

小助理:……我真的不敢攪局了,布置的工作已經做不完了嗚嗚嗚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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