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苦艾草 2

汽車行駛在寬廣的道路上, 手機中顯示着“多雲”,陸悅擡起頭來,天際也像是壓着烏雲般, 在一片寂靜之中翻湧。

“唐伯伯你認識的,警局局長, 我和老唐認識好久了,人家給我個面子, 私下看卷宗。”

陸恒之把着方向盤,淡聲說道,“這事你別和別人說,咱們心裏知道就成了。”

陸悅摩挲着手機邊緣,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聲。

車內光線昏暗,天際厚重的雲湧了進來,霧一般掩去了光線,像是半明半昧的傍晚,只要再晚些,便是不見輪廓的漆黑。

她握着手機,像是在握着電池快要耗盡的手電筒, 忽然便有些迷茫,有些不知所措。

父親之前說——

【周染可能有案底。】

這件事真的屬實嗎?陸悅不知道,手機屏幕瑩瑩撩起,她指節間觸着最後一絲微弱的光, 低頭向下望去。

那是一張照片, 在朦胧的光中, 周染坐在窗沿邊,長發絲縷垂落,手中掂着個小白勺, 正在攪拌着濃湯。

陸悅一喊,她便乖順地擡起頭來,細密長睫垂落些許,認認真真地望向自己。

是之前周染帶自己去雪山玩時,自己光明正大“偷拍”的照片。

陸悅不自覺地彎了下眉眼,她翻開手機照片,悄悄打開了最裏邊,上着鎖的一個相冊。

那裏面滿滿當當的,都是自己偷偷藏着的,或是偷拍,或是拉着對方的照片。

她想起很多事情,想起房間中被鼓起的窗簾,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傾斜向自己的雨傘、汽水中湧起的泡沫。

還有深夜中的呼吸,相擁着的雙臂,指尖殘餘的溫度,還有她看着自己時,眼中那溫柔而微弱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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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一個人,怎麽可能是罪犯?怎麽可能會和父親說的那樣,做出任何傷害自己的事情?

陸悅想不明白。她看着屏保照片,喉腔慢騰騰地泛出些苦味來,忍不住擡手揉了揉眼角。

手機因長時間無人操作,忽的黑了下來,唯一的光亮熄滅,車中猛地墜入黑暗中。

陸悅手忙腳亂,連忙将屏幕重新按開,光亮重新驅散黑暗,她這才松了一口氣。

天空中蒙蒙有些下雨,他開啓了

,雨刷器被開啓,機械地運作着,一下接着一下。

水霧打濕的玻璃被抹淨,倒映出天際的烏雲,落在她漆黑的眼中,像是蒙上了灰。

周染望了望窗外,将車中暖氣調高了一點,“會不會太冷?”

周溫亭坐在後座,她懷中抱着一個有些舊了的布袋子,搖了搖頭。

她的手覆在袋子上,望着上面有些掉落的針線,忽然開口問道:“小染。”

“嗯。”周染應道。

“你說…這些衣服,會不會太大了?都好幾年了,我也不知道他是胖了還是瘦了…只能估摸着尺寸買。”

周溫亭喃喃說着,聲音低弱地輕顫:“萬一他不喜歡,怎麽辦?”

周染聽着母親的憂慮,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長睫細密垂着,掩住了眼中的繁複思緒。

她沉默片刻,開口說:“不用擔心。”

周染屈指抵着額間,眉睫微蹙着,聲音中隐隐透着冷意,“這件事可由不得他。”

她語氣像是帶着刺,周溫亭頓住了,她猶豫片刻,說道:“小染啊,再怎麽說,他也是你的父親。”

周染沉默着,沒回答。

“就算…這樣,”周溫亭神色麻木,五指攥緊背包邊緣,“等他出獄之後,我們一家人要好好生活,好不好?”

她聲音愈來愈小,到後半截時,都像是在說一個笑話般,自嘲地笑出了聲。

“一定,要好好生活……”

周溫亭擡手捂着額頭,眼眶中湧着霧,緩了片刻後擡起來,下半截話猛地停在了嗓子中。

冰冷的後視鏡中,映出了周染的半邊面頰。她凝神望着前方,神色沒什麽變化,沉穩而冷靜,似乎對結果早已篤定。

像是一把脫離了鞘的刀刃,鋒利而冰冷,叫周阿姨不自在地攥緊背包邊緣,心中發憷。

一瞬間,周染注意到後視鏡中的視線,方才的冰冷霎時消散。

她閉了閉眼睛,稍偏過些頭來,緊蹙的眉睫松開,聲音輕而溫柔:“好。”

周溫亭愣了愣,方才冰冷的女兒仿佛只是一個幻覺,而面前這個溫暖、溫柔的女兒,才是她所熟悉的樣子。

汽車平穩地行駛在道路之上,車內重新安靜了下來。

雨刮的聲音,

咔、咔、咔——

如同快要擺盡

的節拍器,一點一滴中,在沉默之中,逐漸地、逐漸接近終點。

汽車停在了警局之前,天空已經蒙蒙下起了小雨,陸悅剛打開車門,脊骨便竄起一陣冷意。

“真是古怪,怎麽就下雨了,”陸爸拿出一把傘來,遞給陸悅,“拿着。”

陸悅點點頭,撐起傘下車,她繞到前座去接應父親,兩人一起向着警局裏面走去。

她似乎總能低估人脈與資本的力量,整個過程比陸悅想到要簡單多了,兩人不過剛剛進門不久,唐伯伯便迎了過來。

那是個兩鬓斑白的男人,身子微胖,眼神卻銳利如鷹,一望便知是多年的□□湖了。

“诶喲,不用這麽客氣,”唐伯領着兩人向裏走去,随意地聊着天,“一點小事。”

電腦開着機,他頂着肚腩,有些笨拙地彎下身子,順手撚了副老花鏡戴上,眯着眼睛,動作流暢地輸入賬號與密碼。

“查誰來着,周染是吧?”唐局問道,“哪個染?”

“染…染色的染。”陸悅輕聲說着,她安靜地站在身後,看着電腦上的圓環轉動着,不安地攢緊了衣角。

深木裝飾的辦公室中,擺鐘一下下墜落,咔嗒、咔嗒,沉悶地敲動着。

陸悅手有些顫,呼吸微微滞住,心尖壓着塊磐石,擺鐘沒敲一下,便會落下些碎屑。

咔嗒、咔嗒,

轉了一下,兩下——

窗口驀然彈出,搜索不出關于周染的任何信息,空白頁面像一卷雪白的紙,沒有任何顏色的布,幹淨地令人怔然。

陸悅如釋重負,長長呼了一口氣,心中巨石轟然倒地。

雖然早就知道周染肯定不會是那種人,但真正被确認之後,陸悅還是不可避免地松了口氣。

“怪事,我總覺得我見過這名字。”唐伯蹙了蹙眉,“老陸,你們還有什麽要查的?”

陸悅剛想說不用,陸恒之搶先一步,說道:“查一下他父親,喬淮。”

唐伯應了聲,依言輸入“喬淮”兩個字,不同于“周染”的空白,就在一瞬間,桌面遽然彈出了一大堆密密麻麻的檔案。

“好家夥,這人還是咱這的‘常客’呢,前科累累啊。”

唐伯叼着根煙,也不點燃,泛黃的齒咬着煙嘴,聲音稍有含糊:“看

吧。”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喬淮這人還真是前科累累,打架鬥毆、尋釁滋事,年輕時曾有過多次入獄經歷。

而且,他不止賭博酗酒之外,還有明顯的暴力傾向,将自己的無能化為憤怒,傾瀉在比自己弱小者身上。

就在結婚初期,妻子周溫亭報過一次警,指控喬淮擊打、傷害自己,但在民警安撫過後自己主動撤銷控告,結果自然也是也不了了之。

而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喬淮似乎有所收斂,變“好”了。

兩人的婚姻回到了正軌,直到幾年前,喬淮因為“故意傷害罪”再次入獄,被判刑四年。

唐伯随意瞥了幾眼,指腹摩挲着煙紙,忽然“啧”了聲,“看時間,也差不多要出獄了。”

陸悅不敢亂動鼠标,只能匆匆浏覽過“喬淮”的刑事記錄,目光停落那最近一出,讓他入獄的“故意傷害罪”上。

窗口之中沒有明說,只大概地記錄了一下事情經過。

X年X月X日,喬淮酒後回到其居住的街巷,将受害者推倒在樓梯間,予以毆打,致其昏迷。受害方經司法鑒定為二級輕傷。

……

鑒于重傷意圖明顯,且已動手實施,法官論處故意重傷罪(未遂),判四年有期徒刑。

陸悅呼吸一滞。

“這時間,不是大學錄取通知書發放的時間嗎,”陸爸随口說,“悅悅,你好像也是那個時候出國的?”

陸悅沒有回答,身旁的擺鐘沉默地搖動着,咔——一聲,恰恰好好,紮進她胸膛中。

她無比清晰地記得這個日子,就在事情發生的前一個星期,周染提出了分手。

傳流不息的人群中,唯有她依舊穿着那身泛白的冬季校服,墨發長長垂落,搭在蒼白的眉睫間。

她看着自己,口中的話殘忍而直接,眼睛卻無比溫柔,像是在道別,像是在告訴陸悅……

【別走。】

【不要走。】她望着自己,漆黑的眼中滿是悲傷,【留下來吧,求你。】

視線變得有些朦胧,陸悅擡手揉了揉眼睛,喧鬧的機場像是潮水般褪去,墜入安靜,墜入擺鐘敲打着的房間中。

“唐…唐伯伯,”陸悅遲疑着開口,她望向一片的兩人,輕聲說,“請問我能不能看一下,有關

于這次的案卷,還有證物?”

她說着話時聲音有些顫,沒有什麽底氣,倒是唐局痛快地點了頭,說:“成。”

“小陸你等一下啊,我喊個人過來帶你們去檔案室,物證、資料什麽的都存在那邊。”

說着,唐局便撥通了一個電話,陸爸端起桌上的木制茶壺,給陸悅倒了一小盞清茶,遞給女兒。

“來,喝點你唐局收藏的好茶,”陸爸笑着打岔,“可難得了,不喝白不喝啊!”

唐局失笑,啧了聲:“老陸又在胡扯了是不,我哪兒比得上咱陸大老板,生意做的不得了啊!”

兩位長輩随意地聊着天,沖破了室中沉悶的氣氛,陸悅坐在一旁也插不上嘴,就安靜地等待着和。

杯子中的水輕輕蕩開,泛着綿密的褶皺,倒映出她面容的輪廓,小小的一個,像是被相框封住的畫。

随着杯底薄薄一層的水逐漸注滿,周染在飲水機旁站起身來,她端着兩個紙杯往回走,在周溫亭身旁坐下。

監獄的會見大廳之中,人流不算多也不算少,鞋底敲擊着白瓷地面,發出堆疊、錯亂的響。

周染将其中一杯水遞給周溫亭,自己則摩挲着紙杯邊緣,抵着蒼白的唇畔,抿了一口。

“小、小染,怎麽要等這麽久啊,”周溫亭轉過頭,聲音輕而細,嗫嚅着問,“出獄的手續很複雜嗎?”

周染淡淡“嗯”了聲,喝完水的紙杯被她捏成薄薄一片,再疊成個三角形模樣,攢在指尖中,像是一把刀。

“再等一下吧,不過說馬上就通知我們嗎?”她偏過頭,輕聲安慰着。

蒼白五指覆上母親手背,落下些虛無缥缈的溫度。

周溫亭惴惴不安地點頭,包着衣服的布包已經通過工作人員交進去了,只是流程簡單,只需要填個表格發個證明的出獄流程,到她們這兒卻無比漫長。

工作人員一邊說着有什麽突發事件,歉意地讓她們在大廳中暫且等候片刻,一邊轉身派人去确認情況。

她們已經差不多等了半個小時,終于有工作人員遲疑着靠近,面上神情有些複雜,說到:

“……請跟我來。”

唐局長因為事務有些脫不開身,帶領兩人去檔案室的,是一位女刑警。

她一

身妥帖制服,神色冰冷,領着衆人來到檔案室門前,用指紋與虹膜解鎖。

女刑警輕車熟路地在櫃子上數過去,将一個小箱子搬出來,放到兩人人面前。

陸恒之望着箱子,不可置信地問道:“這案子這麽多物證?”

也不怪他驚訝,平時連環殺人,走私等大案子的物證偏多不稀奇,但喬淮這只是一個相對來說比較普通的“故意傷害罪”。

平常一個檔案袋能存完的案子,居然能硬生生裝滿整個物證盒,着實有些不可思議。

女刑警解釋道:“都是受害者提供的。”

她目光停在陸悅面容上,忽然多說了一句:“這宗案子,可以說是我近幾年辦過‘最簡單’的一宗。”

“受害者提供了包括醫院證明、錄像、錄音等一系列的證據,數量龐大,跨度長達十餘年,足夠将喬淮判刑多年。”

女刑警頓了頓,嘆口氣,“只可惜,很多證據由于獲取手段不夠正規,在刑事法庭上不予展示,所以最後,也只有一個“故意傷害罪”成立。”

鎖被打開,塵封的蓋子被移開,整理齊整的物證便出現在幾人面前。

女刑警低着頭,将文件與物證一件件拿出來,其中有泛黃的錄音筆,摔碎的手機,還有——

一片用塑料袋裝好,貼着标簽,狹長而尖銳的啤酒瓶碎片。

“文件、卷宗都可以看,”女刑警提醒說,“但是物證袋不能打開。”

陸悅連忙點頭。

檔案局的光下,啤酒碎片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刃,尖頭泛着冰冷的光。

“悅悅,你看檔案盒幹什麽?”陸爸稍有些不解,“是爸爸錯怪周染了,咱們直接回去吧。”

陸悅輕輕搖頭。

她沒有說話,帶着女刑警剛剛給的塑料手套,從檔案盒拿起一沓文件來。

女警解釋說:“這是受害者提供的過往傷害記錄,不過由于大部分已經痊愈,且橫跨在案件發生前數十年時間。”

她嘆口氣,“所以無法進行傷情鑒定,只能作為證物之一展示給陪審團。”

陸悅神色怔然,她呆愣地看着一沓厚厚的病歷單,五指止不住地顫,紙張被摁出幾道細細的褶皺。

女刑警察覺到她情緒有些不對勁,正準備上前制止時,陸悅再

也忍不住了。

“嘩啦”一聲,病歷單散落桌面上,像是層疊堆起,卻又在頃刻之間崩塌的雪花。

【診斷】

鼻中隔前部骨折;

左手臂骨折;

左側第4、5肋骨前支線性骨折;

……

右側鎖骨下窩處約7cm切割傷;

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

滿滿當當一排傷痛下來,看得她怵目驚心,血液仿佛倒流着上湧,撞得心間發寒。

而病歷的最上側那一欄,是一個她無比熟悉,在筆下寫過無數遍,挂在心尖的名字——

【姓名:周染】

“請問,是周溫亭女士,與周染小姐嗎?”

監獄的工作人員猶豫着,輕聲嘆了口氣,将裝着衣服的布包還給周溫亭。

“昨天下午,喬淮與獄友發生争執,遭擊打至重傷,我們已經第一時間送去醫院,可就在剛剛,醫院那邊發來消息……他因搶救無效而身亡。”

工作人員嘆口氣,伸手拍拍周溫亭的肩膀,聲音中滿是抱歉:“請您節哀順變。”

周溫亭呆住了。

她抱着那個布袋子,愣愣地跟在周染身後,直到被領着,一路走出了大廳,才終于反應過來。

“別難過了,”周染神色淡淡的,試圖安慰母親,“這也是避免不了的…意外。”

誰知道,周溫亭搖了搖頭。

“小染,我覺得很不安、很古怪……為什麽…我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難過,反而……”

她擡頭望向周染,眉角疊着細細的皺紋,眼瞳卻清明一如,絲毫沒有要落淚的跡象。

“反而,松了一口氣。”

周溫亭喃喃說着,眉睫低垂下去,她伸手去牽住女兒,聲音微顫:“媽媽是不是…很無情啊?”

周染望向愣在原地的周溫亭,忽然轉過了身子,将她抱在了懷中。

很輕,帶着試探的,小心翼翼的一個擁抱。周染輕輕攬着母親,低垂在耳側,輕聲說:“別這樣想。”

她說:“沒關系的。”

每一個墨字都像是刀刃,像是鋒利的啤酒碎片,狠狠紮在她最脆弱,最不堪的地方。

陸悅捂着嘴,長睫被水汽壓彎,霧氣從下眼睑蔓上來,眼眶霎時便紅透了,淚水打着轉,卻死活不肯落下。

我和她相處這麽久,這麽長的時間,這

麽多的細節,這麽多的古怪之處……

為什麽我從來沒有留意過,從來沒有去問過?

陸悅喉嚨腥得發苦,淚水将眼眶輪廓模糊,卻倔強地抵着,遲遲不願落下。

女刑警注意到她的異樣,方才冰冷的神色松了些許,輕輕走過來幾步。

“抱歉,可能是我逾距了,”女刑警問道,“請問,你們認識被害人周染嗎?”

陸恒之神色複雜,他用手覆在陸悅肩膀處,力道不重不輕,作為她的靠背,支撐着她。

陸悅點點頭,她閉了閉眼睛,用手背抹掉淚水,輕聲說:“她…她是我女友。”是我想要牽着手,一直走下去的人。

女刑警颔首,她看着有些欲言又止,片刻後,還是将心裏話說了出口:“我本不應該和你們說。但還是心中梗着,怎麽也過不去。”

她摩挲着額角,低聲說:“這是我經手的第一件,也是印象最深的案子;而這麽久以來,我都覺得判輕了。”

“雖然最後法院判處的結果,是重傷未遂的故意傷害罪,但其實這個結果在一定程度上違背了周染的想法。”

陸悅呆了呆,有點沒有聽懂女刑警口中說的話,問道:“‘違背她的想法’是什麽意思?”

女刑警頓了下,聲音愈來愈輕,近乎于嘆息般,落在陸悅耳畔:“或者說,她‘計劃’的,應該是能讓喬淮被判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甚至死刑的——”

“故意殺人罪。”

畫質模糊的監控錄像之中,映出了昏暗、陰森的樓梯間,不長的樓梯向下延伸,截停在黑暗之中。

一個男人右手拎着個啤酒瓶,左手則握着張紙,沿着樓梯慢慢向上走。

他來到206緊閉的房門前,先是呆愣般站了片刻,接着用力揮起手——

“嘭”一聲巨響,拳頭狠狠砸在門上,他雙目通紅,力竭聲嘶地吼道:“開門!他媽給老子開門!”

拳頭一下下砸在破損的舊門上,響聲震天,灰塵撲撲灑落,鋪在泥濘的地上。

幾下之後,門從裏面被打開了,衆人還沒看清,男人便伸出手,從監控照不到的門中,将一個女孩硬生生地揪了出來。

粗糙的手死死揪着領子,他用力一揮,周染便被摔到地上,脊骨撞上堅硬的水

泥,悶哼了一聲。

砸在地上之後,她身子顫抖,胸膛劇烈起伏,片刻後,用手臂支撐着自己,想要站起身來。

喬淮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巴掌兇狠地扇在頭顱邊側,她“咚”一聲撞在樓梯欄杆上,額間瞬息淌下血來,疼得身子都在顫抖,慢慢地向下滑。

一團皺巴巴的紙被扔了下來,周染耳畔嗡嗡作響,她貼着肮髒的地面,在一片血紅之中,望見了紙上的內容。

【邺國大學錄取通知書】

血液順着額頭流淌,脊骨陣陣發疼,周染慢慢地眨了下眼,血珠下墜,模糊了視線。

下一個瞬間,衣領被猛地揪起,兇狠地嵌入後頸,周染被迫擡起頭來,與他對視。

“誰給你的膽子,誰讓你報這麽遠的邺大,啊?”喬淮暴跳如雷,向她怒吼道,“造.反是不是?!”

校服下的傷口被重新撕裂,周染疼得身子都在顫抖,眉眼卻平淡一如。

她神色平靜,用那雙漆黑的眼睛看着喬淮,眼角彎彎,忽然笑了一下。

那個從來無法反抗,從來沉默寡言,無論自己如何毆打都不會吭一聲的女兒……笑了。

“我是年級第一,就算不高考,我的成績也能報送國內最好的大學。”

嗓中一股股蔓出血來,周染聲音模糊,漫不經心地說着:“能去第一的好大學,為什麽要報其他的?”

她聲音極冷極淡,語調沒有一絲起伏,落到喬淮耳畔,譏諷與不屑卻滿溢而出。

“你真以為這樣,就能帶着那個臭婊.子一起離開這裏?!”喬淮雙目通紅,聲嘶力竭地喊道,“我告訴你,想都不要想!!”

啤酒瓶陡然撞上欄杆,“噼啪”一聲撞得粉碎,無數尖銳碎片驟然炸開,驟雨般紛紛揚揚落了滿地。

衣物被尖銳碎片割裂,玻璃紮入細白肌膚,血滲了出來,滴滴答答地下墜,将錄取通知書染得殷紅一片。

周染扶着欄杆,支撐着想要站起來,小腹處卻遭來對方的重重一擊,她喉嚨中咳出一口血,顫抖着彎下身子。

衣領被重新揪起,周染沒法反抗了,呼吸細的像是條絲線,冷冷地望着對方。

碎裂的啤酒瓶被握在手中,抵上她柔軟的脖頸,嵌入肌膚,摁壓着脆弱的、脈脈跳

動着的血管。

“不想活了是不是?!”男人獰笑着,眼中怒火滔天,“老子告訴你——”

“你別想去上勞什子大學,也別想帶着那個婊.子離開!”他聲音嘶啞地吼着,“你逃不了!你沒法逃!!”

男人勒住脖頸,一點點地向裏收攏,讓周染呼吸困難,斷斷續續地咳着。

饒是如此,她卻依舊還是在笑,唇邊溢出血絲來,聲音輕輕的:“哦,你在害怕。”

“你怕我去國內最好的大學,帶着與母親離開這裏,”她笑着,聲音綿軟,“離開你這個一事無成的廢物!”

最好兩個字乍然落下,似驚雷般炸響,喬淮愣了一秒鐘,面孔騰地漲紅,似惱羞成怒的獸。

憤怒沖昏了頭腦。

他松開了周染的衣領,用力地,兇狠地,将她向下一推。

周染被推得向後踉跄了幾步,踩在了樓梯邊緣,身子因不由自主地向後栽去。

嘈雜的聲音褪去,刺骨的疼痛消失,平時頭一次,她覺得自己是那麽輕盈。

像是一根無拘無束,綿綿落下的羽毛。

她在昏暗的光線中,越過以往要走很久的樓階,一直向下墜、下墜——

“咚”一聲巨響,身子猛地砸上牆面,巨大的,洶湧的疼痛襲來,她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

好安靜。

好安靜啊。

“滴答,滴答。”

原本飄散的意識被一點點拉回來,耳邊響着微弱的呼吸聲,淡淡的,似乎馬上就要散在風中。

她慢慢睜開眼睛。

血順着傷口流下,汩汩地洇濕校服,溪流一般淌了滿地,蔓開斑駁的花紋。

朦胧的視線中,放在站在樓梯頂端,将自己推下來的那個人已然無影無蹤。

周染笑了笑,頭輕輕地靠着牆壁,如墨長發柔軟垂落,拂過被血染紅的校服。

你真的以為,你能逃得掉嗎?

“你逃不掉的,喬淮。”

她将這句從喬淮口中說出的話,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還給對方。

四周很安靜,周染躺在樓梯底層,肋骨被撞斷了好幾根,卻奇跡般的感受不到什麽疼痛。

她耳畔嗡嗡作響,身子又麻又熱,像是落入了溫吞的火焰之中,被一點點地吞噬殆盡。

還差了一點

周染閉了閉眼睛。

指節間沾滿了黏膩的血,她嘗試着動了動關節,慢慢地,竭力将手伸出一點。

指節緩慢地擦過地面,辄過細小砂石,觸上了一塊冰冷的玻璃碎片。

那是剛剛從砸裂啤酒瓶中落下,一塊窄而細長,無比尖銳的玻璃碎片。

此時此刻,它正安靜地躺在紅色地毯中,在柔柔傾灑的星點微光之中,像是一把出了鞘的鋒利刀刃。

很快了,就快了。

指尖觸着玻璃碎片,纏了上去,緊緊收攏在手心之中。

她将尖銳碎片握在手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顫抖地呼出來,仿佛打了一個很冷很冷的哆嗦。

碎片被握住手中,慢慢向上移,移到左側肋骨處,在細微的顫動之間,對準了心髒的位置。

這是最後一步。

【致人重傷,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故意殺人,處死刑、無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①

這幾天都在停電,樓道監控早就壞了不知道多久,保安室也沒人搭理,不會有人發現的。

周染對自己說。

哪怕法醫鑒定出死因,社會的輿論也會偏向自己這一邊,哪怕不能判死刑,也會有十年以上的有期徒刑。

這麽漫長的時間,足夠母親去一個安全的地方,找一份安穩的工作,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至于周染?

為什麽要去在意她?

一天,一星期,或者一個月,用不了多久,沒人會記得她。

她不過是無數普通人之中的一個,像是一粒塵埃,哪怕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被風吹走,也不會引起任何波瀾。

碎片尖頭抵着心髒,一下下的跳動順着脈絡延伸過來,那是生命活着的象征,礙眼至極。

周染将手腕向外移,在幾寸之外,慢慢地對準了位置,接着毫不遲疑、兇狠地向下紮去。

“撲哧”一聲輕響,碎片偏了移位置,傾斜着向上劃去,紮入鎖骨下方,割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力道硬生生地停住。

周染竭盡全力,手腕用力得顫抖,青色血管繃起,碎片卻依舊停在原本位置,沒有向下一分一毫。

她擡起頭,淚水從下眼睑中蔓出,在朦胧的視線中,慢慢地咬緊了唇,“

陸悅,放手。”

‘陸悅’沒有像往常一樣笑着,也沒有像往常那樣,用那輕快似鈴的聲音,說上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她只是沉默地,安靜地看着周染。

只是看着她。

“求你,放手吧,”淚水從眼角滑落,周染搖了搖頭,聲音愈輕,“我真的、真的已經撐不下去了。”

“我很痛苦,一直都很痛苦,這是我唯一一次的機會,放過我吧。”

周染顫抖着,聲音被打斷成好幾個小節,被血暈得模糊不清,“放過我吧。”

她想将碎片向下紮去,可是依舊有一股力抵着手腕,阻止她繼續向下。

‘陸悅’一句話都沒有說,輕輕地搖了搖頭。

周染閉上眼睛,再睜開。

昏暗的樓梯中空無一人,只有她,還有滿地的玻璃碎片。

……還有那些從磚瓦的罅隙之間,透進來的星星點點的光。

像是提着燈的螢火蟲,像是海上湧起的無數星辰,不管不顧地向她湧來,違背她的想法、違背她的意願,沖破層層疊疊的僞裝,用力擊碎所有枷鎖。

“哐當”一聲,碎片砸到地上。

周染咳了幾聲,她擡手壓緊自己的腹部,望向着隔壁207剛剛被打開的房門,還有哆嗦地站在門前,滿臉驚恐的小洛。

“報警。”

周染冷聲說,“幫我報警。”

作者有話要說:【引用】

①《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條:故意殺人的,處死刑、無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節較輕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第二百三十四條:故意傷害他人身體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犯前款罪,致人重傷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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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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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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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