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極惡都市(3)

◎“這就是你對待哥哥的态度嗎?”◎

杜嘉一是被食物的香氣香醒的。

意識還沒徹底蘇醒,□□已經自發行動起來,她眯着眼睛游魂似的下樓,拖鞋走動間發出“啪塔啪塔”的聲音,引起了樓下人的注意。

循着香味的源頭走到客廳,杜嘉一慢慢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放在桌上的一雙手。

那是一雙相當漂亮性感的手。

僅看這雙手,根本看不出這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的手:手掌寬厚,手指修長白淨,指關節梗在其間,輕微凸起,指甲修剪得幹淨整齊,手背青筋顏色很淡,頭頂吊燈的光打在上面,能看見手背上明暗交錯的起伏。

這樣一雙手,适合切割三分熟的惠靈頓牛排、剝開空運松葉蟹的外殼、舀起新鮮的西伯利亞魚子醬。

唯獨不适合拿着快餐店裏最廉價的漢堡。

透過微粉的指縫,杜嘉一看到了黃白相間的包裝紙,金黃圓潤的面包片夾着肉餅和芝士,濃厚的醬汁即将溢流出來。

這樣不合适吧?這麽艱巨的任務還是交給她來做比較好。

杜嘉一說:“現在我要對你手上的食物發表獨立宣言。”

沉謹言放下漢堡,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銀絲框眼鏡,視線穿過鏡片落在她身上。

杜嘉一坦然地和他對視。

氣氛甚至稱得上和諧,好像一周前差點在這裏大打出手的人不是他們。沉謹言平靜地想。

已是四月的天氣,他卻還得穿着高領毛衣,罪魁禍首正是眼前理直氣壯的少女。

他不願思考下去,伸手把漢堡遞給她,語氣淡淡:“我不知道你回來了,你應該提前告訴我你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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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嘉一的回應是張口咬下大半個漢堡。

沉謹言因為她粗魯狂放的吃相皺了皺眉。

番茄醬和酸黃瓜的味道直擊大腦,混雜着厚實肉餅的鹹香,過瘾極了。她一屁股在沉謹言身邊坐下,一邊費力咀嚼一邊伸手讨要:“可樂有無?”

“沒有,我不喜歡喝。”沉謹言頓了頓,又道,“可樂多喝了對身體不好,我去給你倒水。”

杜嘉一覺得掃興:“那就算了,水連可樂的替身都不配當。”

沉謹言起身的動作停住了。

杜嘉一吃得很快,不過兩分鐘的功夫,一個雙層漢堡已然下肚。

她拍了拍掌心的碎屑,懶洋洋道:“謝謝款待。”

說着,她起身回房。

沉謹言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聽不出喜怒:“歲歲,三天了,你就沒有什麽想和我說的嗎?”

嚯。

杜嘉一本來不打算提起這事,畢竟她已經在對方身上連本帶利地讨了回來,這事在她心裏就算翻篇了,可沒想到沉謹言卻非要提。

這可是你要求的。

她腳下拐了個彎,走到沉謹言身邊,居高臨下地望着他,從這個角度她可以看到他長而黑的睫毛,面容清俊,因為寡淡的表情而顯得矜貴。

這個人似乎與生俱來就适合穿黑色,黑色毛衣将他的脖頸線條修飾得很好看,因為遮得密不透風,反而透出一分禁欲的澀情感來,一雙黑眸冷冷清清,看不出什麽情緒。

她惡劣地笑了笑:“沉謹言同學,我很想采訪你一下,二十度的天氣穿高領毛衣的感覺怎麽樣?”

她的笑容透出幾分挑釁的意味,沉謹言下意識向後仰去,手指搭上領口,往左側脖頸偏後的位置探去,而後頓住。

這個地方此時有團小小的,拇指大的淤血,官方名稱為草莓印,鮮妍的顏色令人聯想起暧昧等一連串旖旎的名詞,正是三天前杜嘉一吸出來的。

心中被冒犯的怒意像是細小的枝芽冒了出來,沉謹言道:“杜嘉一,這就是你對待哥哥的态度嗎?”

喲,都喊她大名了,看來是真生氣了。

沉謹言很少叫杜嘉一的大名,大多時候都叫她的小名“歲歲”,這個名字是沉謹言取的,具體由來杜嘉一不清楚,但她卻煩透了沉謹言叫她名字時一臉能拿捏住她的表情。

何況,這人根本不是她親哥哥,他們之間沒有半毛錢血緣關系。

“那你要我怎麽對你?沉謹言,你不過是我的監護人而已,管好自己就行,手別伸那麽長,我想做什麽是我的自由,我就算在家裏裸奔又能怎麽樣?這是我家。”

杜嘉一挑起眼睛,笑得格外不羁。她對沉謹言的怒氣漠不關心,也不明白為什麽明明現在是21世紀,他卻能夠活出清朝餘孽的做派來——明明那只是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

還記得那天天氣格外的熱,她去外面鬼混回來,熱得一身汗,一進家門就直奔浴室,沖完澡後因為貪涼,在家裏只穿了內衣內褲走來走去,被下班回家無意撞見這一幕的沉謹言狠狠訓斥了一頓。

男女之間要避嫌杜嘉一可以理解,可當沉謹言的用詞從“沒有男女觀念”變成“沒有規矩、不知廉恥”,再配上他大義滅親,仿佛站在道德制高點上的神情,事态就朝嚴重的方向一去不複返了。

沖動之下,杜嘉一一下子就撲了上去,揪緊他的襯衫,在他脖子上狠狠吸出了一個紅彤彤的草莓印。

說她不知廉恥是吧?那就讓他也嘗嘗變成別人眼中“不知廉恥”形象的滋味!

不要生氣,沒有什麽可生氣的,她還是個孩子,還沒到病入膏肓的地步,有問題就引導改正,總能改好的。

沉謹言反複告誡自己。

你能指望一個從小沒有父母管教的孩子培養出怎樣正确的價值觀呢?

杜嘉一沒有雙親,從小寄養在遠房親戚家,沉謹言覺得小時候的她像一匹沒有馴化的小狼,會因為她的要求不被滿足就兇蠻地撲到他身上,死死咬住他的手腕不松口,披頭散發,眼睛明亮又兇悍。

和現在一模一樣的眼神。

杜嘉一五歲時,沉謹言說服父母領養了她,五年時間和經歷已經足夠一個孩子構建起她獨一無二的三觀,而之後所有觀念的疊加都基于原來的基礎之上。

盡管後來沉謹言做出努力,試圖擺正她的生長方向,但百密終有疏漏之處,更何況他工作忙碌,很難分出過多精力給她,她就在這些他兼顧不到的裂縫中探出觸角,觸碰這個是非不清的世界。

說到底,責任在他,是他的錯導致了杜嘉一變成這樣。

沉謹言指尖輕點桌面,擺出一副溫和長輩的表情,緩和了語氣:“歲歲,我覺得你需要一個生活方面的老師,你覺得呢?”

“生活老師?教我怎麽穿衣服的是嗎?還是教我刷牙洗臉?”

杜嘉一不給面子地笑出了聲。他都已經替自己做出了決定,事到如今還有問的必要嗎?

這就好比對一頭豬說:親愛的豬,我覺得你适合被做成烤乳豬,你覺得呢?

難道豬會開開心心地說,對啊對啊,趕緊把我架火上烤了吧,這種話嗎?

當然,她沒有說自己是豬的意思啊。

“我覺得我不需要,你倒是挺需要的。啊不,你需要的不是老師。”杜嘉一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是腦科醫生。”

沉謹言置若罔聞:“如果你沒意見,我現在就找人安排。”

杜嘉一:“耳朵不用你就捐它。”

談話不歡而散。

沉謹言回來了一趟又走,杜嘉一早已習慣這個工作狂早出晚歸少回家,只他這段時間尤其忙碌,出差應酬連軸轉,連好好吃頓飯的時間都擠不出來,不然也不會降低生活質量吃一向看不上眼的麥當勞。

哦,經過她的虎口奪食,最後連麥當勞也沒吃上。

他走的時候行色匆忙,有種落荒而逃之感,杜嘉一大喊“你給我五百萬我就考慮考慮”都沒得來他的回應,她覺得自己扳回一局,愉快地哼起了歌,然後打開外賣軟件叫了一杯加冰可樂。

*****

第二天,又到人嫌狗憎的周一早八,杜嘉一蔫嗒嗒地爬起來上課。

三個班一起上的公共課,到場的卻連一半人都沒,老師氣得拍桌,打開二維碼讓他們掃碼簽到,警告這次沒來的期末考試都不撈。

坐在最排的杜嘉一困得眼前發昏,掃個二維碼手機黑屏三次,掃完後對鄰座同學說:“想靠簽到留下學生,就像靠懷孕留下男人。”說完嘎一下就暈過去了。

同學:“……”

她非常敬佩:“很有哲理。”

等杜嘉一醒來,教室已經空了,身上蓋了件不屬于她的黑色沖鋒衣,右手邊擺了杯冰奶茶,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坐在她身邊。

杜嘉一打了個哈欠,外套順着肩膀滑落下去,她斜眼睨他:“我記得我們學校還沒開放啊,你怎麽進來的?鑽狗洞?”

這人明明不和她一個學校,卻特別喜歡過來蹭課,其他時候就跑出去賽車健身,閑得很,好像自己沒有專業課一樣。

陸之榭“嗤”了聲:“你以為我跟你一樣人緣差?我有熟人在你們學校。”

說得好像□□大佬安插眼線似的。

杜嘉一指了指加了奶蓋椰果脆啵啵茶凍五分糖去冰的奶茶,又問:“什麽意思?專程帶過來喝給我看的是吧?”

她已經做好了準備,陸之榭一說是,她就立刻搶過來插上吸管一口氣喝半杯,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可沒想到陸之榭忽然朝她靠近了些,喉結動了動,有些別扭道:“給你帶的。”

杜嘉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杯奶茶,露出視死如歸的表情:“說吧,要借多少錢。”

“你他媽是不是有病,誰稀罕你的錢,老子零花錢是你的十幾倍好嗎!”陸之榭罵了句,給她插上吸管,看她接過來吸了一口,卻仍将信将疑。

他忽然覺得這個拉近距離的方式是個不折不扣的馊主意——其他女生也許行得通,可他面對的是杜嘉一,這個他鬥了十幾年都沒能鬥成功一次的杜嘉一。

實際上杜嘉一比他矮了将近二十厘米,大腿還不一定有他胳膊粗,但是他就是在她面前會不由自主地退讓。

所有人都認為他們是勢均力敵,誰也不讓誰的關系,但只有陸之榭自己知道,無論什麽時候,都只有他被杜嘉一壓一頭的份。

還記得小學二年級的時候,他們在馬路上玩,路邊停着一輛大卡車,杜嘉一嘲諷他沒膽上去,被這麽一個小孩嘲諷的陸之榭當然不服氣,三兩下就爬了上去,站在車箱上得意地望着她。

下一刻,卡車發動,陸之榭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被帶走。

他人被吓麻了,耳邊卻傳來銀鈴般的笑聲,低頭一看,這小壞蛋笑得可開心了,眼睛彎彎,像是兩枚小小的月牙。

她居然還笑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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