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景翊心裏隐約有所猜測, 但是那一切被猜中背後的代價太過去沉重，以至于他到現在都無法接受自己內心真正的猜測。

他只知道，他現在無論如何, 都要把這一切隐瞞下來。

晚上九點。

沈顧禮想要出門的時候, 被景翊給攔了下來。

景翊道：“不要出去。”

沈顧禮看着這個人神情變換良久，最終吐出幾個不甘心又只能妥協的字來。

“我給你調酒。”

白月光, 白月光, 白月光。

景翊沉默地暗自發誓, 他一定要忍住。

小不忍則亂大謀。

“砰！”

冰塊兒撞擊玻璃杯壁的聲音響起在沈顧禮耳畔, 他垂眸盯着景翊放在他面前的這杯酒, 輕聲道：“景翊, 你怎麽會甘心呢？”

怎麽會心甘情願地做這些事情呢？

景翊語氣平靜道：“我喜歡。”

他道：“喝吧, 喝完我們還有正事要做。”

沈顧禮盯着這個人。

景翊微微擡起下颌，并未多言。

半個小時之後。

訓練室傳來景翊的聲音。

“沈顧禮, 現在的你, 我能打二十個，你知道嗎？”

“就你這身體強度, 也就只能對付這遠星際的小喽啰了。”

“誰讓你把自己的身體搞得這麽糟糕的？”

“還有, 別動用精神力, 會失控。”

明亮的燈光之下，沈顧禮胸膛微微起伏不定，沉默地看着景翊，蒼白的面容間落了些汗，閃爍着晶瑩剔透的碎光。

景翊低下頭來，看着沈顧禮, 輕聲道：“沈顧禮，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他抽出一只手, 抹去了那滴滑落到這個人眼尾處的汗珠，開口說：“我想過了，每天晚上多訓練一番，或許勞累能讓你平穩地入睡。”

“以後我陪你訓練。”

說罷，景翊伸手，将沈顧禮拉了起來。

沈顧禮一言不發地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洗完澡再出來的時候，房間裏的挂鐘指向晚上十點半。

等沈顧禮吹完頭發之後，景翊在另外一邊也洗好了澡，邁步走過來，同樣看了一眼挂鐘上的時間，催促道：“你該準備睡覺了。”

沈顧禮沉默一瞬，道：“太早了。”

景翊走過來，問道：“那我給你暖床，抱着你睡？”

沈顧禮盯着他，語氣冷淡道：“你有病。”

“沈顧禮，反正我不吃虧。”

這個人已經徹底無所謂了。

沈顧禮丢下吹風機，轉身上了床，關掉房間裏所有的燈，将頭靠在枕頭，慢慢地平緩呼吸。

景翊安靜地守在房間裏，連呼吸聲都變得輕緩，好像無聲無息一般。

房間裏萦繞着清淡的橙香，景翊明明知道這香是沈顧禮懷念那個初戀才用的洗漱香氣，卻還是只能不甘又無奈地呼吸着這房間裏的空氣。

景翊恨不得自己可以不用呼吸，這樣就不用知道沈顧禮病得有多瘋了。

時間來到十一點半，景翊出聲道：“你要是睡不着，就跟我說話，或者我來陪你。”

時間過零點之後，景翊心想：要不明天還是再多加一個小時的訓練時間吧。

趁着沈顧禮在陳明那裏做心理疏導的時間裏，他登上通訊器，處理了自己的事情。

時間快過半的時候，他父親發來消息。

【你這次的年假休得太久了。】

【我沒耽誤工作，沒耽誤任務進度。】

【景翊，你是不是找到了人？】

【跟您沒有關系，等我年假結束，自然會回來。】

【您與其關心我，不如多關心關心您的妻子。】

這四年間，景翊與他父親之間的關系越來越嚴峻，兩人的觀念越來越不同，在第四軍區的治軍方面出現了很大的偏差。

【我不管你，記得你自己的任務。】

【知道。】

景翊思索片刻，想到沈顧禮昨天晚上說過的那些話，沉默良久，給他的副官發了消息，讓他去查白黎近四年在中央星系的所有動靜。

四年前，白黎回到中央星系，他過去十年的關系一切正常，完美得沒有任何漏洞。

白黎到每個星球，都曾經留下過行蹤，沒有哪一段時間是出現行蹤消失的情況。

久而久之，景家只好撤去了對白黎本人的暗中監控。

當年七月，白黎考入中心研究院，成為基因序列研究小組的一名實驗員。這四年間，白黎的所有行蹤都在中央星系，甚至都沒有出過A星系。

四年的時間，讓白黎已經成長為中心研究院基因序列研究小組的組長。

景翊看完副官發給他的調查文件後，思考了很久。

随後，他把自己2836年6月到2837年6月、2838年到2841年因為執行任務而去過的地方找了出來，通過對比。

沒多久，景翊就發現了白黎行蹤的特別、或者是詭異之處。

從2837年7月開始，他的任務地點附近的生命星球區，白黎或長或短，都去過這些地方，有的是在這時間之前，有的是在這時間之後。

而2837年7月開始，是沈顧禮進入第四軍區聯合軍的時間。

那幾年間，沈顧禮大多數的任務都是跟他一起做的，通過這份對比記錄裏面的分析，他不會覺得白黎是在追随他的腳步。

白黎是在追随沈顧禮走過的路。

十一點半，陳明結束心理疏導，離開了辦公室。

景翊走進辦公室，詢問出聲道：“我有一個問題。”

“你在2837年的時候，見過白黎嗎？”

問完之後，連景翊自己都覺得荒謬無比。

他竟然在這裏對沈顧禮詢問他前前男友的情況。

沈顧禮道：“沒見過。”

“學校沒見過，其他時間就更沒見過。”

“在我的記憶裏，我跟他的第一次見面，是你把他帶回來的那一天。”

沈顧禮道：“在那之前，有一個陌生的通訊號給我發消息，說‘我是白黎，能不能幫幫我’。”

“你都沒有告訴過我……”景翊低聲道，“算了。”

他突然妥協地問道：“是什麽時候？”

沈顧禮道：“有一次，我問你，你會拉黑別人的通訊號嗎？你說不會的時候，就是那一天。”

“原來是那一天。”

景翊遲疑出聲。

那時候，他真的以為是沈顧禮怕自己被拉黑了通訊號，他還安慰了這個人來着，說自己從來不拉黑別人。

沈顧禮看見景翊的神情，出聲問道：“所以你說謊了，你會拉黑人？”

景翊反駁道：“我是這種人？”

他把自己的通訊器拿出來，翻給沈顧禮看。

他一邊翻，還一邊解釋道：“我根本沒有他的通訊號。”

“他把你給删了。”

“當年那是互删！”

景翊強調道。

沈顧禮平淡地點評道：“挺符合你的性格。”

景翊說起這件事，又想起那天被自己一個沖動給删掉的通訊號，遲疑良久，開口道：“你可以把我加回來。”

沈顧禮看了一眼這個人，沒說話地轉身離開。

景翊追上來，低聲道：“那我把你加回來，可以嗎？”

景翊覺得沈顧禮這幾天的心情看起來，好多了，雖然晚上入睡的時間依舊很晚，但是平日裏進食和補充營養方面，相較于從前的情況來說，的确是好多了。

景翊開始迫不及待地想要查看自己這段時間的養成成果，每天必問的事情就是詢問沈顧禮究竟什麽時候去行醫室體檢。

每當這時候，沈顧禮總會說：“還早着，半年一次體檢。”

景翊盤算着時間，那的确還挺早的。

因為精神力問題而弄壞的辦公室終于重新修複完好。沈顧禮回去的時候，辦公室裏的所有布置如初，沒有任何的改變。

除了窗臺上因為沒有插任何花束而顯得空蕩蕩的花瓶。

景翊離開辦公室前，盯着那花瓶看了很久。

等到陳明結束心理疏導，離開辦公室的時候，景翊背着手，悄無聲息地走了進去。

他站在沈顧禮面前，出聲叫住沈顧禮。

沈顧禮擡眸來看這個人。

景翊出聲道：“你這個辦公室裏，還少了一些東西。”

沈顧禮淡聲應答：“什麽東西？”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景翊就将背在身後的手抽了出來。

景翊手中，是一束顏色豔麗的玫瑰花。

無論是在哪個時代，玫瑰花永不絕種，永遠是人們表達愛意的第一選擇。

沈顧禮神色平淡看着被遞到眼前的玫瑰花，沒有出聲。

景翊保持着伸手的姿勢。

兩人僵持了将近一分鐘，景翊慢慢地垂下手，像是一種無聲的妥協，随即将另外一只手裏的花束遞給沈顧禮。

純白的顏色在燈光的照耀之下，純粹得幹淨漂亮。

沈顧禮眸光輕顫了下，沒有去與這個人對視。

景翊若無其事地開口道：“我幫你放進花瓶裏。”

他握着那束小白花，轉身來到窗臺前，一支又一支，将他親手采摘回來的小白花放進空蕩蕩的花瓶，直到全部放完。

景翊站在花束前，目光沉默地盯着花瓶中的花，突然拿過自己放在旁邊的玫瑰花，從花束中抽了一支出來，強硬地放在小白花的中間。

随後，景翊伸手聚攏起外圍的小白花，将那支顏色豔麗的花藏在了最中間，然後才拿了澆水壺來澆水。

做完這一切後，景翊才轉身看向沈顧禮，鎮定自若地開口道：“好了，我們去超市吧。”

沈顧禮臨出房門前，看見擺放在窗臺上的小白花。窗外的微風吹動，那些花束迎風而微微晃動，夾雜在其中的一點特殊顏色就被看得一清二楚。

景翊站過來，擋住了沈顧禮的視線。

沈顧禮垂眸，并沒有再說些什麽。

……

【問：最近一段時間內：我對将來不抱有希望。

答：符合。】

【問：有時候我覺得表現出來的并不是真正的自己。

答：符合。】

【問：我有認真想過自殺并詳細地策劃過自殺的方法。

答：符合。】

……

“沈先生，今天的心理疏導就到這裏結束了。”

陳明起身的時候，偶爾瞥見窗臺花瓶中一從花束之中有些不太一樣的顏色，出聲問道：“沈先生，這個花是你平日裏在澆水嗎？”

沈顧禮來到那花瓶前，伸出指尖，擺弄着花瓶中的小白花。

偶爾被風吹到他手邊的玫瑰花，像具有生命力一樣，輕輕觸碰着他的指尖。

“偶爾吧。”沈顧禮解釋道，“有時候是景翊在澆水。”

陳明捕捉到這個關鍵點，好奇地問：“那你們兩個人照顧花束的頻率大概是……”

“我一天，他一天。”沈顧禮道，“景翊說，他也有花養在這花瓶之中，平均分配照顧花束的時長。”

陳明問道：“我可以看看你們一起養的花嗎？”

“随意。”沈顧禮介紹道，“白色的花是我在養，紅色的花是他在養。”

陳明觀察過花瓶中花枝的數量，小白花有十一支，玫瑰花有三支。

他合理地贊美道：“顏色搭配很合理，很漂亮。”

自從注意到沈顧禮辦公室裏的變化之後，陳明每周來做心理疏導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地觀察花瓶中兩種花的數量。

一周之後，花瓶中的小白花有九支，玫瑰花則是變成了五支。

兩周之後，花瓶中的小白花變成七支，玫瑰花增加為七支。

這看起來好像是一個很好的狀态象征。

陳明心想。

……

【問：最近一段時間內：我對将來不抱有希望。

答：符合。】

【問：我有認真想過自殺并詳細地策劃過自殺的方法。

答：符合。】

……

五月的最後一周。

兩個小時的心理疏導結束之際，陳明離開前，下意識去看向沈顧禮辦公室前的花瓶，卻赫然發現花瓶內變得空蕩蕩的。

陳明遲疑地問道：“沈先生，窗臺花瓶中的花怎麽消失了？”

沈顧禮轉眸看了眼那花瓶，聲音淡漠道：“是我和景翊打架的時候，把花瓶碰碎了，裏面的花也跟着就一起碎掉了。”

“原來是這樣啊。”

陳明思索着，在離開之後，給景翊發了一條消息，詢問他們吵架的事情。

【是我惹到他生氣了。】

【替代品永遠無法取代正品。】

當玫瑰花的數量超過小白花的時候，沈顧禮的精神力就會失控，無法抑制地失去控制。

景翊回過陳明的消息，擡眸看向沈顧禮，出聲喊道：“沈顧禮，你要好好吃飯，知道嗎？”

“我會不定時檢查你情況的。”

景翊來到沈顧禮身邊，謹慎地遞出自己的通訊器，點開自己的通訊號，出聲道：“你加一加我吧，沈顧禮。”

“好不好？”

景翊磨了這個人整整兩天，死皮賴臉，招數用盡，才讓沈顧禮同意了他加通訊號的請求。

景翊離開的那天，沈顧禮沒去送他。

等到景翊離開之後，沈顧禮覺得自己身邊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了。

他乘坐星航，去了一趟W星系。

再回來的時候，沈顧禮手中帶了一束花回來。

路過辦公區的時候，他遇見了魏澤。

沈顧禮問道：“Z7星的事情處理好了嗎？”

魏澤道：“當然是處理好了，我才回來的。”

他想起之前小何說的話，詢問道：“你最近不想體檢嗎？”

沈顧禮握着手中的小白花，沒什麽反應，只是道：“半年一次體檢，已經夠頻繁的了。”

他想了想，繼續道：“你如果介意景翊的出現，下次在星航港口的時候，就把他趕回去吧。”

魏澤遲疑良久，看着沈顧禮，見他沒有任何詢問的想法，只是搖頭道：“這有什麽，我沒什麽要介意的。”

沈顧禮拿着花，回到辦公室，将其插在了花瓶之中。六月初的陽光，落在顏色純白的花瓣之上，很容易的就被渡上了曦光的顏色。

……

【問：最近一段時間內：我對将來不抱有希望。

答：符合。】

【問：有時候我覺得表現出來的并不是真正的自己。

答：符合。】

……

六月中旬，Z6星下了一場連綿多日的大雨，連星航港口都停止了星航的起飛。

結束心理疏導的時候，陳明下意識地看向窗臺上的花瓶。裏面沒有一支顏色豔麗的玫瑰花。

沈顧禮順着陳明的目光望過去，出聲問道：“怎麽了？”

陳明道：“我覺得沈先生喜歡的這種花，花期很長，也想帶一些回去。”

沈顧禮解釋道：“小白花的花期在中央星系很短的。”

“之前有人試過，中央星系的環境不适合小白花長期生存。”

“原來是這樣。”陳明語中隐約帶着點兒可惜的意思，“那我還是不要強為了。”

沈顧禮起身，将辦公室裏的傘遞給陳明，道：“外面還在下大雨，星航也暫時停了，乘坐飛行器還是太危險了。”

“抱歉，讓你被困在這裏。”

陳明聞言，搖頭道：“不過是好幾天沒回中央星系而已，就當是來出了長差吧。”

他說罷，接過傘，推開辦公室大門，走了出去。

陳明出門的那一刻，驀然瞥見門外站着的人，心跳都停了一下。

旋即，他反應過來，遲疑出聲：“景……”

Z6星的星航都被停了，怎麽這個不在Z6星的人還能夠出現在這裏？

難道是自己開飛行器來的？

景翊搖搖頭，讓陳明趕緊離開。

緊接着，他輕手輕腳地走進沈顧禮的辦公室，瞥了一眼窗臺上的小白花。

沈顧禮聽見腳步聲，擡眸看過去。

景翊像剛從雨中跑過來的一樣，額發還帶着微微的濕潤，雨氣如霧，被這個人若有若無地帶了進來，絲絲縷縷，清而冷，然後徹底融化在辦公室裏。

景翊站直身體，背着手，又喊了一聲“沈顧禮”。

然後，他将藏在身後的東西，拿了出來，擺在沈顧禮面前。

那是一盆不過巴掌大小的仙人球，深綠色澤，渾身是刺，會固執地紮到每一個靠近它的人。

“這是我從上一個任務星球帶出來的東西。”景翊出聲道，“我在星網上查過了，這東西叫做仙人球。”

“很好養的，不需要多照顧，只要在偶爾能夠想起來的時候，給它澆澆水，它就能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