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景翊說罷, 轉身将手中的小盆連帶着仙人球放在窗臺上，與那白瓷花瓶隔了半個手臂的距離。

沈顧禮目光安靜地盯着那邊的東西，出聲道：“你怎麽又來了？”

景翊道：“放假啊, 周末加一天任務假。”

他反問道：“這你都不知道嗎？”

景翊放下仙人球, 轉頭看着沈顧禮，道：“不過你天天都算是在放假, 當然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周末了。”

“我來監督你, 看看你最近有沒有好好吃飯, 有沒有好好睡覺。”

景翊看了眼時間, 催促道：“你下班了, 我們該回家了。”

沈顧禮起身去門口拿傘, 想起辦公室裏多餘的傘被他剛才借給陳明了。

出去的時候, 景翊厚着臉皮靠過來，沒去考沈顧禮盯着他的表情, 鎮定自若道：“我是真的沒帶傘。”

“從飛行器暫時停放站到這裏, 我都是跑過來的。”

沈顧禮撐開傘，拿着沒動, 盯着這個人, 出聲道：“你再跑回去。”

景翊搖頭道：“不, 我愛惜我自己的身體，跟你擠一擠好了。”

“我一點兒也不委屈。”

沈雲霧肯定不敢跟這個人擠。

景翊心裏喜悅，緊接着又沉默下來。

沈雲霧根本不用擠，這個人會主動把傘分享給他初戀的哥哥。

這麽一想，景翊的心頓時就糟糕透了。

他一把奪過沈顧禮手中的傘，飛速濺落的一滴雨水打在沈顧禮冷白的面容間。

察覺到臉上那一瞬的冰涼觸覺, 沈顧禮微擡的眼睫顫了下。他想了下，試圖去再借一把傘。

緊接着, 景翊擡手把傘舉高，落在了沈顧禮頭頂，催促道：“外面冷，快走吧。”

路上，景翊又問：“你中午原本打算做什麽午餐？”

沈顧禮沒有說話。

景翊了然，換了個問法：“現在家裏有什麽可以做的？”

沈顧禮依舊沒有出聲。

景翊懂了，冷聲道：“那我們改道去超市。”

沈顧禮道：“有營養液。”

景翊冷笑一聲：“沈顧禮，你又不長記性。”

然後，他硬拉着這個人，去附近的超市。

等做好飯、吃完飯、洗完碗筷，時間已經快到下午一點。

景翊收拾好桌子，轉身看見縮在沙發上的人，又看了眼時間，走到沈顧禮面前，道：“去午睡。”

沈顧禮看着擋住他全部視線的人，沉默瞬息，在景翊即将對他動手之前，從沙發上站起來，繞開景翊，轉身回了房間，關上門。

晚上訓練的時候，景翊出聲道：“你果然又沒有好好生活。”

五月好不容易養起來的身體又消瘦了下去。

景翊低聲問道：“沈顧禮，這個世界難道就沒有值得你留戀的東西嗎？”

沈顧禮安靜下來，半分鐘後才道：“有。”

景翊眸光微亮，将人拉起來，問道：“是什麽？”

沈顧禮坐在幹淨的地板上，視線輕垂，輕聲道：“活着吧。”

“既然想要活着，那為什麽……”

景翊語氣隐約發瘋，卻在下一刻驀然停住話音。

沈顧禮說的是“活着”，卻也只是活着。

活得好，活得壞，在沈顧禮這裏都算是活着。

景翊清楚地意識到沈顧禮真的只是想要一個“活着”，僅此而已。

他沉默良久，問道：“為什麽？”

為什麽只想要活着，而不是想要好好活着？

沈顧禮道：“沒有意義。”

他知道景翊的意思，卻不想去懂。

景翊緊握着手，盯着這個人帶着薄汗的蒼白面容，突然間就什麽情緒都沒有消失了。

他坐過來，強行地将這個人抱在懷裏，聲音硬冷地說：“沒關系，我會讓你好好活着。”

沈顧禮道：“景翊，你何必呢？”

景翊這次來Z6星，待了一個周末加一天的任務假期，又離開了Z6星。

臨離開前，他“收買”了行醫室的小何，讓小何每天監督沈顧禮按時吃飯。另外，他還請了營養師來專門給沈顧禮調養身體。

“沈顧禮，你要是不好好吃飯，等我回來，要你好看！”

通訊視頻裏，景翊兇巴巴地威脅道。

他每天定時查崗，沈顧禮卻只在偶爾的時間裏，才接他的視頻通訊請求。

聽見景翊這麽說，沈顧禮毫不猶豫地挂掉了通訊。

十幾秒鐘後，景翊再發來通訊視頻請求。

沈顧禮盯着屏幕，看了好一會兒，才接通這道通訊請求。

鏡頭裏，景翊像是忘記了剛才被挂掉通訊的憤怒，若無其事地說：“等下次來的時候，我有新的驚喜要給你。”

六月的第三周，Z6星的雨季終于有了銷聲匿跡的趨勢，首次迎來了一個晴天。

結束心理疏導的時候，陳明看向窗臺上小巧的花盆和盆中的奇怪東西，問道：“沈先生，這是什麽植物嗎？”

沈顧禮看了眼窗臺上的仙人球，解釋道：“這叫仙人球，的确是一種植物。”

在中央星系，只有具備觀賞性的植物才會被廣泛播種，像仙人球這種東西，只存在于那些荒漠星之中。

星網上關于這些植物的記載很少，只有認真仔細地去查，才能查得到。

“這種植物很好養，在偶爾想起來的時候，給仙人球澆點兒水，就可以了。”沈顧禮道，“挺适合不會照顧植物的人來養。”

陳明在中央星系沒見過這種植物，心裏猜測一番後，繼續問道：“這盆仙人球是……”

沈顧禮道：“景翊拿過來的。”

真有意思。

陳明複盤着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給沈顧禮做心理疏導的全部過程，認真思考着這盆仙人球的含義。

沈顧禮道：“Z6星的雨季過去了，最近一段時間裏，你都沒有回過中央星系，回去看看吧。”

“下一次的心理疏導，就放在七月初再開始。”

陳明想了想，做心理疏導，最關鍵的，還是得沈顧禮自己真正接受才行，他點了點頭，應聲說好。

六月的第三個周末，景翊來的時候，帶了一個具有生命力的驚喜。

辦公室裏，沈顧禮垂眸盯着渾身是刺的小動物，此刻正蜷縮成一團球狀，将內裏柔軟的小肚子保護了起來。

景翊道：“我這次出去做任務的時候，在一個星球上遇見受傷落單的小動物。”

“我養了好幾天，它跟你一樣，渾身帶着刺。”

景翊像之前戳沈顧禮那樣，伸手戳了戳小動物的尖刺，指腹被紮出了血，也沒多在意。

“不過，我沒有在星網上查到它的資料，給它取了個新的物種名字，就叫它卷刺球吧。”

沈顧禮：“……”

好半晌後，他開口道：“刺猬。”

在藍星上，這叫刺猬。

景翊聞言，應聲道：“也行，都依你。”

“我把它放到你這裏來養。”

沈顧禮拒絕道：“我這裏不是收容所。”

景翊沒聽，只道：“感覺它也挺好養活的。”

他像是在努力推銷自己一樣，介紹道：“它真的很好養的，不用你去哄它，它自己就會開開心心的。”

兩人正說着話，原本将自己身體團起來的刺猬在桌子上滾了半圈，朝着沈顧禮露出了柔軟無刺的小肚子。

那雙像黑曜石一樣的小眼珠子又圓又黑。

沈顧禮目光怔住。

随後，他抿着唇，安靜地伸出手去，指腹輕輕地落在小刺猬的肚子上，溫熱柔軟，讓他清楚地感知到這是具有鮮活生命力的存在。

沈顧禮看見了小刺猬肚子上的那道已經愈合的傷疤，指腹微微摩挲着。

愈合的傷疤橫向分布，可見其傷口在當初幾乎快要将刺猬的小肚子整個撕裂，可它在旁人的救助之下，還是活了下來。

景翊出聲道：“沈顧禮，你看，它是不是很好養活？”

沈顧禮道：“不知道。”

景翊道：“你就養一段時間，等周末的時候，我就來養它。”

沈顧禮道：“你每周都要過來，完全是沒有意義的。”

景翊道：“怎麽沒有意義？我來看我的仙人球和卷刺球。”

沈顧禮道：“是刺猬。”

景翊應聲：“小刺猬。”

景翊離開的時候，叮囑沈顧禮一定要照顧好他的小刺猬。

七月第一周。

陳明看着沈顧禮辦公桌上的小動物，出聲問道：“沈先生，這是什麽小動物？”

沈顧禮道：“刺猬，一種很容易活下來的小動物，它們會在冬天寒冷的時候進行冬眠，直到春天的到來。”

陳明聞言，更加好奇地問道：“那刺猬為什麽要冬眠啊？”

沈顧禮思考過後，給出了一個答案。

“為了熬過寒冷的冬天，然後更加努力地活下去。”

這一次，不用沈顧禮介紹，陳明就知道沈顧禮這只略有些奇怪的小動物一定是景翊養在這裏的。

Z6星是有冬天的。

小刺猬會在2845年冬天的時候，冬眠到2846年的春天，才會複蘇活動。

……

【問：最近一段時間內：我對将來不抱有希望。

答：符合。】

……

2845年11月。

Z6星下了第一場雪，銀裝素裹。

辦公室外的院子裏，被大雪覆蓋，滿目皆白。

刺猬察覺到外面天氣的變化，開始自己為自己囤積過冬的食物。它在院中的灌木叢裏藏了好多的食物，在某一天就自己爬到灌木叢裏，開始自己的冬眠。

沈顧禮在過去，并不清楚刺猬太多的生活習性，察覺到小刺猬的失蹤之後，他還在院中找了一番，最後用精神力感知到了躲進灌木叢裏的刺猬。

原來，刺猬是要躲進這裏才能冬眠的。

周末，景翊來的時候，沒看到刺猬，聽說那只卷刺球要冬眠，還非要拉着沈顧禮，跑到灌木叢邊圍觀刺猬的冬眠。

沈顧禮站在灌木叢邊，覺得這個人有些無聊，還要去看刺猬睡覺。

景翊用精神力感知到刺猬的存在之後，才安心地說：“我都不知道卷刺球還要冬眠。”

沈顧禮道：“刺猬。”

景翊應聲說：“嗯，會紮人的小刺猬。”

沈顧禮轉身朝院外走去。

停了片刻的雪又落了下來，飄飄灑灑，随風而動。

沈顧禮站在雪中，能夠聽見雪落下的輕細聲響，和景翊踩着雪跑過來的雪粒摩挲聲。

景翊追過來，和沈顧禮并肩而行，出聲問道：“上周周內，是不是沈雲霧來了？”

“我知道，他肯定來過。”

住在Z6星的營養師都跟他說，上周沈顧禮沒接營養餐，而是和一個陌生人親自做的飯。

景翊一聽這個描述，就知道一定又是沈雲霧來了Z6星。

整個中央星系，知道沈顧禮在遠星際Z星系的，就只有他和沈雲霧了。

他之前還讓沈雲霧少來Z6星，如果一定要來，必須得确保完全抹除掉自己的行蹤，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沈顧禮的蹤跡。

那個神秘的背後勢力，一直都是一個隐患。在徹底剔除之前，不能讓沈顧禮的行蹤暴露在中央星系。

沈顧禮安靜地踩着雪，朝外面走去。

他沒有回答景翊的問題，只是道：“下周不要來Z6星了，我不在Z6星。”

景翊心裏的警報聲響起來，促使他急迫地詢問道：“那你要去哪兒？”

沈顧禮輕聲道：“Z7星。”

半年前，易南洲成為天神生物副總裁，在經過幾個月的時間之後，成功排除掉了所有不穩定因素，上位天神生物掌權者。

十月，天神生物吞并駐紮在Z7星十多年的老牌企業信合科技，徹底掌控Z7星所有勢力。

說到這裏的時候，沈顧禮看了眼景翊，道：“景翊，你應該把你的勢力收回去了。”

年初的時候，因為軍區基因藥劑走私案而被派遣到Z7星的人因為上級的吩咐，而繼續潛伏在了Z7星，至今沒有撤離出去。

景翊問道：“那你是親自要解決他們嗎？顧先生？”

“還是沈大指揮使？”

沈顧禮平靜道：“我不認識他們，他們也不認識我。”

景翊評價道：“冷酷無情。”

回到第四軍區之後，他還是下令，讓潛伏在Z7星的人開始撤離。

十一月的第二個周末，景翊沒在意沈顧禮的話，還是來了遠星際。

他駕駛着飛行器，躍遷至Z7星的飛行器臨時停靠站，來了Z7星。

景翊雖然不知道該怎麽找到沈顧禮，但是卻知道其中一個人的駐紮地。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熟悉的聲音，艾倫還沒擡頭，就被槍口盯住了太陽穴。

景翊問道：“你們顧先生在哪兒？”

艾倫擡眼盯着這個家夥，出聲道：“怎麽又是你？”

他試圖強調：“我現在是顧先生的人，你要是殺了我，走不出Z7星的。”

景翊半開玩笑道：“我還是來抓星盜的人呢？帶我去找你們的顧先生。”

天生生物總部。

艾倫試圖講道理：“先生，你究竟想做什麽？”

景翊道：“我是你們顧先生的追求者。”

艾倫沉默着帶景翊進了天生生物總部公司。

裴音從另外一邊跑出來的時候，目光警惕地看着景翊，向艾倫問道：“艾倫，這位是你的……朋友嗎？”

話音落罷的同時，裴音出手，朝這個人襲擊過來，試圖解救艾倫。

景翊甚至都沒用上一招，就把裴音手中的冷兵器給奪了過來，轉手抵在這個小姑娘的脖頸上，評價道：“反應還行，身手不行。”

這時候，天神生物總部門口的守衛察覺到大廳裏的情況，将人包圍了起來。

“等等，等等。”

易南洲路過之際，瞥見大廳裏站着的可惡煞星，轉身走過來，目光不善地盯着景翊：“你怎麽還來？”

景翊道：“你的守衛根本不太行。”

易南洲冷嘲熱諷：“你完蛋了，你左邊和右邊挾持的，都是他的人。”

景翊聞言，有些意外地笑了一聲，把刀和槍都收了起來，攤開手，對面前的兩個人解釋道：“我替你們的顧先生多訓練訓練你們兩個的臨場反應。”

易南洲揮了揮手，讓天神生物的守衛退下，道：“散了吧，散了吧。”

“這個人是顧先生養的小情人兒，最近受顧先生冷落，委屈巴巴地找過來了。”

景翊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易南洲，承認道：“對，你說得沒錯。”

艾倫頓時瞪圓了眼睛。

裴音聞言，目光緊緊盯着景翊。

易南洲道：“艾倫，你帶這個人去顧先生的辦公室。”

他吩咐完，沒再管這邊的事情，轉身離去。

艾倫遲疑道：“你真的是顧先生養的情人？”

“對啊，怎麽不信嗎？”

艾倫搖搖頭，只覺得意外至極。

裴音僵站在那裏，聲音平靜道：“先生，把我的刀還給我。”

景翊伸手把刀還給裴音。

艾倫帶他去找沈顧禮的時候，景翊若有所思地問道：“剛才那個小姑娘是……”

他覺得她對他有點兒敵意。

“裴音是顧先生救下來的人。”

艾倫解釋了一遍。

景翊心中了然。

艾倫有些好奇地問：“你為什麽說自己是來抓星盜的人？”

景翊道：“我看着不像嗎？”

艾倫猶猶豫豫地思考着，目光落在不遠處，看見從顧先生辦公室出來的人，開口喊道：“魏先生。”

“我帶了一個人來找顧先生。”

魏先生？

魏澤？

景翊順着艾倫的視線望過來，目光打量着這個一直有所聽說、卻從未真正見過面的魏澤。

直到魏澤從門口徹底走出來，景翊與這個人擦身越過的瞬間，他朝這個魏澤出手——

短短數秒之內，艾倫甚至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具體情況，就看見處在門口的兩個人同時出手。

艾倫怔怔出聲：“魏先生！”

“砰！”

景翊擡手格擋住魏澤探過來的一擊，同時出手，手中的槍抵住魏澤眉心位置，略微用力，将這個人逼進了他身後的辦公室內，反手摔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