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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顧禮道:“它只是一塊寶石而已。”
他開口試圖強調些什麽。
“對。”景翊道, “它只是一塊寶石而已。”
他垂眸望着沈顧禮蒼白的側臉,纖長濃密如鴉羽般的眼睫微微輕顫着。
景翊低聲道:“沈顧禮,它只是一塊寶石而已。”
不要因為這樣一塊寶石, 而放棄想要繼續活下去的希望。
景翊将人抱起來, 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就算是這樣,沈顧禮都沒什麽反應, 像是一具失去靈魂的漂亮玩偶, 任人施為。
景翊垂手, 輕聲道:“沈顧禮?”
那雙顏色純粹得黑色琉璃的眼睛微微一動。安靜地看着他。
“好好睡一覺, 什麽都不要想。”
沈顧禮閉上眼, 呼吸變得輕緩。
景翊坐在床邊, 一直等到沈顧禮進入淺淡的睡夢之中, 才起身離開。
他走到那堆玻璃碎渣前,彎腰将那塊紅色寶石撿了起來, 清楚地意識到什麽。
沈顧禮一定不是第一次知道他自己的基因壽命只有一百零二歲、一百零三歲。
在更早的時候, 沈顧禮就知道了。
是什麽時候?
——他做的是基因全檢。
景翊心生恍惚,收拾玻璃碎片的指尖被尖銳處劃出一道細小的傷口來。
他的身體僵住。
在2832年8月的時候, 沈顧禮就知道自己的基因壽命是多少了。
而且, 在十多年前, 這個人的基因壽命一定更少,不會比現在的一百零三歲更多。
否則,今天在聽見小何所說“多了一年”的時候,沈顧禮的精神力根本不會崩潰。
景翊盯着自己指腹傷口滲出來的鮮血,失神良久,才慢慢反應過來。
十二年的時間, 占據了沈顧禮十分之一還多的壽命。
這個人的人生,在十幾歲的時候, 就注定了。沈顧禮用八年來複仇,用往後餘生并不算多的時間來懷念。
他算什麽堅定的感情論者,沈顧禮才是……才是那個徹頭徹尾的感情論者。
景翊死死握着那塊紅寶石,再大的情緒波動,也沒有讓洩露出半點精神力。
他知道他完了。
他徹徹底底地完了。
真可憐。
真可悲。
景翊心想。
他不知道是在可憐誰,又是在嘲諷誰。
沈顧禮睜眼醒來的時候,目光落在頭頂雪白的天花板上,神色平靜至極。
幾分鐘後,直到景翊站在他的面前,他才沉默地坐起身來。
房間裏已經被景翊收拾得一幹二淨,景翊将那些玻璃碎片裝在專門的垃圾桶裏。
沈顧禮的目光落在不遠處桌上那塊色澤漂亮的紅寶石,動作僵住。
下一瞬,一雙手落在沈顧禮眼前,景翊站在他身後,開口道:“沈顧禮,你要是不想看到那塊寶石,我去調來一個最防護精密的儲存箱。”
沈顧禮克制着呼吸,情緒穩定下來,輕聲道:“我不要它。”
“你如果想要的話,把它帶走吧。”
景翊平淡的聲音響起來:“我會活很久,不需要這樣一塊寶石。”
“除了你這個人,別的……我也不稀罕。”
景翊的手掌擋在沈顧禮面前,他微微顫動的眼睫輕輕拂過景翊的掌心,幾乎不可察覺卻酥癢得柔軟不已。
景翊的指尖有了微微蜷縮的意圖,随即又很快被克制住了。
他找回自己的聲音,道:“那就把它關起來吧。”
話語間,帶着溫柔卻不甘的妥協。
晚上,景翊和沈顧禮訓練的時候,他一時失神,被沈顧禮察覺到,反擊遏制倒在地板上。
景翊目光平靜地望着壓在他上面的人,出聲道:“沈顧禮。”
沈顧禮看着他。
景翊繼續喊道:“沈顧禮。”
沈顧禮擡手放開這個人,意圖将這個人拉起來,交握的手掌用力之際,卻被這個人大力拉了下去,倒在這個人懷裏。
他神情微怔,以手撐在景翊身側,欲意立起身來。
景翊伸出手,像是用盡全身力氣一般,把沈顧禮困在他懷裏,低聲喊道:“沈顧禮。”
沈顧禮抿唇繃緊,回答似的問道:“怎麽?”
景翊又喊:“沈顧禮。”
沈顧禮道:“幹什麽?”
景翊道:“沈顧禮。”
沈顧禮:“……”
“沈顧禮。”
景翊聲音低緩:“我也好疼啊。”
“不知道哪裏痛,就是覺得好痛。”
沈顧禮沉默良久,開口道:“景翊,你也該去看看心理疏導師。”
“早發現,早治療。”
不要像他一樣。
景翊道:“我才不去。”
沈顧禮:“……”
景翊放開沈顧禮
沈顧禮起身離開。
兩分鐘後,景翊才慢慢坐了起來,看着挂鐘上的時間。
晚上十點,今天是十二月十四日。
明天是十二月十五日。
景翊沉默良久,終于起身去洗了個澡。
再出來的時候,他走到沈顧禮的房間門口,敲門而入,看着正在吹頭發的人。
景翊站在門口,安靜地等了一會兒。
直到房間裏吹風機的聲音停了下來,沈顧禮起身時,看見站在門口的景翊,出聲道:“我沒事。”
他試圖強調自己的冷靜和理智。
現在的他,已經勉勉強強能夠入睡了。
沈顧禮思索着,就聽見景翊道:“沈顧禮,你明天需要我陪你嗎?”
房間裏頓時安靜下來。
好半晌後,沈顧禮才道:“你可以離開。”
景翊道:“好,我離開。”
第二天一大早,景翊消失得無影無蹤。
直到深夜淩晨之後,他才出現在沈顧禮的院子門口,懷裏抱着一個當今精密技術最頂尖的防護箱。
他沉默地站在門口,等待着時間,等待着十二月十五日這一天的過去。
零點的時候,夜空之中,開始下起茫茫的雪粒,落在屋檐上、小路間,以及景翊的臉上,冰寒徹骨。
很快,從小道盡頭,傳來輕緩的腳步聲。
有人自陰影中走了過來,院門前的燈光打在他臉上,面容輪廓精致而漂亮。
沈顧禮擡眸,盯着站在他門口的人。
光影變換間,讓人看不清他的面容神情。
景翊大步走過來,聲音急切地解釋說:“沈顧禮,你只是說十二月十五日不能出現,沒說十二月十六日,我不能出現在你面前。”
“今天周一了,我是來送箱子的。”
“你不能生氣。”景翊低聲道,“現在已經過零點了。”
天上下落的雪粒打在沈顧禮眉心,微涼的觸感讓他慢慢回過神來,他微微擡眸盯着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
“你看起來很委屈。”
沈顧禮輕聲道,語調緩慢地喊了下這個人的名字:“景翊。”
四下安靜下來。
夜色之中,雪輕輕飄飄地落在了他們的頭頂,靜谧無聲。
……
第四軍區,從十二月下旬開始安排輪流值守的人員,部分人員得以提前放了半個月的新年假。
臨放假之前,景翊将探索那顆荒廢星球的計劃任務定在2846年1月14日。
他在軍區放假的第一天,回了一趟A3星。
景夫人道:“阿翊,你好幾年沒有回來了,今年終于回來了,這次……是能好好待上幾天嗎?”
景翊平鋪直敘道:“不能。”
景夫人神情微頓,道:“那我把白黎一起叫回來?”
景翊神色微冷,出聲解釋道:“我在四年前就已經解釋過了,我和白黎早就不可能了。”
“母親。”景翊頓聲道,“你比任何人都還不了解我。”
景夫人道:“我怎麽不了解你?你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我不了解你,還能有誰了解你?”
“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阿翊,我知道你一直在怪我當年插手你和白黎之間的事情,可是……我現在已經同意了。”
“這幾年間,我和他相處得很好。”
景翊平靜道:“你只是因為當年那一份100%的基因匹配度檢測報告而已。”
“沒有它,什麽都算不上。”
景夫人下意識否認:“我不是。”
景翊問道:“你現在對待白黎,和當年對待沈顧禮,究竟有什麽區別?”
景翊道:“母親,Omega真的不是一件可以用來随意交易的貨物,也不是誰的附屬品。”
“現在,整個財閥圈都知道你是景家的景夫人,大家都稱呼你為景夫人,誰……還記得你真正的名字?”
景翊道:“你當年,也是星大的優秀畢業生,現在唯一的成就只剩下‘景夫人’這個頭銜了嗎?”
“母親,舊帝國皇室已經覆滅很久了,那些培訓班本來就不該再存在的。”
景夫人頓住聲音,久久沒有說話。
好半晌後,她反應過來,怔怔出聲:“你還在惦記四年前我讓沈顧禮去參加那個培訓班的事情。”
“明明是他自己願意去的,我只是替他提前報了名而已。”
景翊緊抿着唇。
景夫人終于反應過來,開口道:“所以,你們一個兩個都喜歡上了那個沈顧禮!”
景翊目光微動,看向他母親。
景夫人氣急:“一個兩個的,你們都給我滾出去!”
景翊轉身就走。
景夫人道:“沈顧禮究竟有什麽好的,讓你們都這樣着迷……”
她氣得身體發抖。
客廳裏因為景翊的離開,而變得安靜下來。
景夫人僵坐在沙發上,久久沒能回過神來。等她終于反應過來的時候,試圖去找景翊,卻發現景翊早就已經走了。
……
2846年1月。
中央星系,第四軍區。
一艘星艦從停機場起飛,很快躍遷出了中央星系。
主艙室位置,溫野站在主控臺前,定位好坐标位置。在行駛過程中,他不斷糾正位置。
不遠處,傳來伊文斯疑惑的語氣:“景翊……”
景翊瞥了這人一眼,伊文斯想到之前被面壁的一個半小時,咬牙切齒地開口問道:“景長官,不是說還有兩個編外人員要參與到這個任務之中嗎?”
伊文斯巡視一周,道:“人呢?”
景翊淡聲道:“等徹底離開中央星系之後,他們會來的。”
伊文斯猜測道:“遠星際?”
景翊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伊文斯踱步到溫野身旁,目光搜尋着第一階段的定位坐标,就覺得更加奇怪了些。
這是一個之前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
景翊道:“在這個過程中,一切以我的命令為主。無論見到誰,都不能貿然沖動行事。”
他的目光落在座位最後一排的齊星言身上,點名道:“齊星言?”
“知道了。”
齊星言說罷,扭頭盯着窗外,留給景翊一個墨綠色的腦袋。
景翊盯着那顆頭,唇線繃緊,繼續點名道:“還有溫野。”
被點中名的溫野應聲答道:“我知道,我知道,景長官。”
“我這次肯定管好我的信息素。”
“伊文斯?”
伊文斯随意地應了聲,沒怎麽在意。
主艙室座位排上,很快有人走近,笑着詢問道:“齊老師,你需要水嗎?”
齊星言轉眸看了一眼來人。
“齊老師,我叫曲唐。”曲唐介紹自己道,“我也是一名Omega,這次主要任務就是保護你的。”
齊星言接過曲唐手中的水杯,道了聲謝。
曲唐笑道:“不用謝。”
星艦駕駛躍遷出中央星系之後,按照設置的既定坐标,躍遷至一顆臨時中轉站的小星球。
星艦暫時停靠在中轉站停機場上。
溫野轉頭問道:“景長官,需要我下去接人嗎?”
景翊盯着監控顯示屏,神色未見任何遲疑,修長手指落下,沒有任何猶豫地關掉了這艘星艦上所有的監控系統。
溫野見狀,神色一怔。
景長官為什麽要提前關掉監控系統?
景翊擡手,在主控系統操作之後,打開了星艦主艙室的大門。
延伸梯落了下去。
半分鐘後,一道身影率先出現在主艙室門口,他看着主艙室內的衆人,從容不迫地介紹自己:“你們好,我是魏澤,我和我的朋友都是這次任務的編外人員。”
伊文斯打量過後,發現這人跟他一樣,都是A級精神力左右的強度,挑眉好奇道:“那你們還有一個人呢?”
魏澤讓開主艙室門口的位置,往前走了幾步,側身去看落後他幾步的人。
“砰!”
座位排上傳來水杯落地碎裂的聲音。
齊星言驀然站起身來,目光緊緊盯着出現在主艙室門口的那個人。
這人身形颀長,清瘦卻優越至極的身段,在帽檐之下被遮掩住了大張臉,顯露出來的薄唇色澤偏淡,精致漂亮的下颌線無一不讓人覺得帽檐下一定是一張極為出衆的臉。
齊星言的視線落在這個人修長雪白的脖頸之上,卻沒有看見信息素抑制環的存在。
這個人究竟是不是……
齊星言屏住呼吸,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腳下踩着玻璃碎片。
沈顧禮擡手取下離開Z星系後用來遮掩面容的帽子,主艙室明亮的燈光照落下來,折射在他眸光之中,像璨亮的碎星。
“沈顧禮。”
沈顧禮輕聲道:“這次任務的編外人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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