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破曉月下臨風舞
雲晚簫輕咳了兩聲,“何事?”
霍小玉狡黠地笑了一聲,對着雲晚簫伸出手去,“雲将軍欠小玉的酬金。”
雲晚簫冷着臉道:“你身子未好,就想着要酬金,你當真不要命了麽?”
霍小玉臉上笑意更濃,多了一絲挑釁的味道,“雲将軍身為大唐将軍,自當保衛家國,護我大唐百姓安然。如今雲将軍近在眼前,試問,還有何處比雲将軍身邊更安全的?”
雲晚簫知道她話中還有另外層意思,莫非當真被栖霞猜對了,霍小玉索要的酬金是嫁入将軍府?行軍最忌被動,自然這對弈也不能失了先機,與其讓她先說出口,不如自己搶先一步,把這酬金給了。
想到這裏,雲晚簫從懷中摸出那枚銅錢,走到霍小玉身邊,放入她的掌心,“酬金在此。”
霍小玉愣了一下,看着掌心還有餘溫的銅錢,“雲将軍,你這是何意?”
雲晚簫正色對上了她疑惑的目光,“方才霍姑娘不是說了,本将是大唐将軍,既是将軍,最終的歸途便是馬革裹屍,所以此生不敢妄想齊家之事。”瞧見小玉的眸光了悟地一閃,雲晚簫繼續道,“這枚銅錢雖價小,卻是我送你的信物。古人雲,一諾千金,我想,以霍姑娘的心性,千金又算得了什麽,不如許霍姑娘一諾,他日若遇困境,只管執此銅錢見我,我定會為姑娘盡力解圍。”
霍小玉将銅錢收入懷中,笑得頗有深意,“将軍這誠意,雖然缺斤少兩,但也讓小玉心滿意足。”
雲晚簫點頭暗暗舒了一口氣,輕輕咳了兩聲,“霍姑娘,好生休息,等天亮之後,我再親自送你回去。”
霍小玉聽到“回去”二字,想到香影小築中的李益,頓時臉若寒霜地往後縮了縮,連連搖頭,“我不回去……”
“我送你回去,相信鄭夫人不敢再為難你,至于李益,在朝廷沒有委派他官職之前,至少我還是個官,諒他也不敢胡來。”雲晚簫笑容雖冷,卻說得堅定,“我會在長安逗留一段時日,這些日子恐怕要時常叨擾香影小築,霍姑娘莫非不想做本将軍的生意?”
“雲将軍話都這樣說了,小玉豈能不從?”霍小玉聽出了雲晚簫話中的意思,笑意盈盈,臉上旋起的梨渦讓人覺得有幾分酥意。
雲晚簫忙斂了斂心神,幹咳了兩聲,只覺得頰上的火辣更加厲害,忽然覺得有些尴尬。
“将軍,藥已煎好。”雲揚适時的出現,讓雲晚簫暗暗舒了一口氣,匆匆吩咐道,“雲揚,把藥端給霍姑娘。”
“公子此舉可不妥,這伺候人的事,還是我來吧。”栖霞抱着暖衣走了進來,提醒雲晚簫,“公子莫要忘了,男女該避嫌。”驟然瞧見了雲晚簫臉上清晰的五指印,不禁寒了臉,瞧向了霍小玉,“霍姑娘,你這是……”再瞧了一眼雲晚簫并無愠色,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絲疑惑來,公子究竟做了何事,這臉上怎麽會有掌印?
雲晚簫下意識地捂住左頰,“栖霞,好生伺候霍姑娘,雲揚,把藥放了跟我出去。”
“諾!”雲揚重重點頭,将手中的湯藥放在一邊,多瞄了栖霞一眼,笑呵呵地跟着雲晚簫離開了房間。
栖霞寒着臉将暖衣抱給了霍小玉,想到今日瞧見她的凄涼,臉上寒意褪去一些,“快些穿上,把藥喝了。”
霍小玉昂起臉來,笑道:“古人雲,不吃嗟來之食,雲将軍分明說了要你伺候我,怎的,覺得伺候我委屈了你?”
栖霞念及雲晚簫後面的局離不開霍小玉,也不想再起口舌之争,聲音軟了幾分,親手為霍小玉披上了暖衣,又親手端過藥碗,親手送到霍小玉跟前,“霍姑娘,請喝藥。”
霍小玉得逞地挑眉一笑,接過藥碗,舀起一勺來,仔細吹了吹,“有勞栖霞姑娘了。”
栖霞點頭應了一句,“若無它事,霍姑娘喝了藥就好生休息吧,明日栖霞自會端來熱水,伺候霍姑娘起身。”栖霞話說的客氣,可是語氣中的刺意依舊不減,刺得霍小玉眉角輕顫了一下。
“同是女子,自該多憐惜一些。”霍小玉忽然沉聲開口,“踏入風塵非我所願,淪為奴婢也非你所願,為何你我非要逞這些口舌之利呢?”
栖霞驚愕地看着霍小玉,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接口。
霍小玉嘴角勾起一抹涼意來,“你總是忌憚我想靠近你家公子,其實我老實告訴你,我現在并沒有那份心思,若是你逼我急了,指不定哪天我真生了那份心思,到時候,你要怪,可就要先怪你了。”
栖霞冷聲道:“你威脅我?”
霍小玉含笑不語,低頭小啜了一口藥汁,不禁蹙起了眉頭,“人對我好,我自當對人也好,若是人對我冷,我何必以熱臉相對?”揚起眉來,眸光釁色一閃,“如是而已。”
“那你可以試試,公子到底會不會喜歡你?”栖霞回敬了一句,扭頭離開了房間,将房門緊緊關好。
雲晚簫……君子不奪人所好,我雖是女子,也懂這個理,晚了就是晚了。既然你心系庵堂中的小尼,我又怎會橫刀奪愛呢?
霍小玉饒有深意地輕笑了一聲,想到方才狠狠給他的一巴掌,心底忽地浮起一絲歉意來,自言自語道:“只是,我确實該還你一份恩。”
霍小玉當即吹涼了湯藥,将湯藥服下後,披着暖衣走下床榻,甫才拉開房門,便瞧見了此刻立在月下的雲晚簫。
淡淡的月華灑滿天地之間,她一襲白袍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好似天上神仙飄落人間,面容上的陰美之色讓霍小玉覺得有些恍惚,若是雲晚簫是女子,也該是個美人兒,令人動心的美人兒。
霍小玉覺得雙頰有些暖意,不由得搖搖頭,壓下心中升起的不可能的荒唐念想,攏了攏身子,朝着雲晚簫走了過去。
“霍姑娘?”雲揚眼尖,第一個瞧見了霍小玉,此刻的她臉染紅霞,美得讓人一顧失魂。
霍小玉微微低颔,目光落在了匆匆轉過臉來的雲晚簫臉上,“若是雲将軍今夜一時沒有睡意,不妨讓小玉為雲将軍一舞,謝謝将軍今日的救命之恩。”
“霍姑娘身子……”栖霞剛想說話,雲揚便急急地将她扯到了一邊。
“栖霞,霍姑娘只想送将軍一舞,況且咱們的将軍真該開開竅了,不然咱們将軍府何時才能有小将軍?”雲揚嘟囔完,嘿嘿對着尴尬的雲晚簫笑了一下,強拉着栖霞離開了小院。
雲晚簫輕咳了兩聲,看栖霞無法給自己解圍,雲揚又火上澆油,只得沉了臉色,硬着頭皮走近霍小玉,“剛喝了藥,就該休息。”
“今日恩,今日還,若是将軍不受,小玉今後可難以安睡了。”霍小玉笑容中多了一絲狡黠之意,直接說明了一切,“雲将軍可放心,小玉絕對沒有刻意親近将軍的意思,更不會妄想擠占将軍心上人的位置。”
雲晚簫聽得一頭霧水,“本将何時有心上人?又何來擠占之說?”
霍小玉眸光一閃,不覺自己笑容深了三分,“商州獻藝之夜,将軍身中劇毒,也要跑拂影庵,莫不是為了見心上人最後一面?”
雲晚簫正色道:“霍姑娘當真是想多了,庵堂中都是出世之人,我怎會對她們心生邪念?”
“此話當真?”霍小玉眨了下眼,眸中多了一分深意。
“我何必騙你?”雲晚簫臉上冷意濃了一分,“霍姑娘,你想多了,我去拂影庵,是因為忘心師太醫術高明,并非是去見心上人最後一面。”
我為何要對她說這般明白?
雲晚簫驚覺自己有些失态,趕緊将話鋒轉到一邊,“霍姑娘,若是你執意跳舞染了風寒,到時候霍夫人怪罪于我,我可承擔不起。”
“獻舞是我所願,自與将軍無關。”霍小玉說得幹脆,臉上梨渦旋得更深,“以娘的性子,将軍能将我帶到這裏,必定是用了強。既然将軍敢強擄我來,這惡名已成,難道将軍還怕娘怪罪你?況且,小玉醒來之時,無禮于将軍,若不以舞償還恩情、聊表歉意,将軍豈不是白白擔了惡名,又被小玉無心掌掴?”
“你……”雲晚簫咳了兩聲,再瞧向霍小玉之時,她已脫下身上暖衣,旋身落在小院之中,撚起蘭指,宛若飛天臨世。
“這恩情,小玉必定要還。”霍小玉臉上紅暈深了七分,舞姿未醉人,心神已先自醉了三分,“即便是将軍不受,小玉也願給。”尾音嬌媚,小小一個“給”字,含了五分挑逗之意,落入雲晚簫耳中,火辣辣地燒紅了她蒼白的臉。
雲晚簫,此舞可是我第一次心甘情願的送一個人,若是你心中無人,可願記得今夜的長安,霍小玉曾為你翩然一舞?
月下梨花紛揚,不是真正的梨花,而是霍小玉翩翩的舞姿,讓雲晚簫覺得眼前是一位梨花仙子在梨花中飛舞。
她雪白的玉足踏在小院石板之上,凍起的紅暈清晰地落入雲晚簫眼中,輕而易舉地挑起了她心底的憐意,也輕而易舉地化去了雲晚簫臉上的冰霜。
霍小玉旋身落在雲晚簫身邊,雪白色的紗裳撩過眼前——雲晚簫想要看清楚雪紗後的她,霍小玉已旋身到了雲晚簫身後,蘭指輕巧地拂過了雲晚簫的下巴,似是撩撥,又似是無心之舉。
雲晚簫身子一顫,驚覺被她非禮,胸臆之間響起了一陣劇烈的心跳聲,震得她連連壓抑這顆胡亂跳動的心,生怕被霍小玉聽出她的異樣。
霍小玉有些恍惚,方才指尖的輕觸,讓她覺得雲晚簫的臉實在是滑膩,久經風霜的将軍,怎會有這樣滑膩的皮膚?眸光瞥見了雲晚簫臉上掩不住的慌亂,霍小玉心底起了一絲玩性,旋舞雲晚簫一圈之後,忽地驚呼一聲,裝作踩踏了自己裙角,便往雲晚簫一旁倒去。
雲晚簫下意識地伸手一抱,将她拉入了懷中,急聲問道:“你怎麽了?”
霍小玉伸手勾住了她的頸,指尖悄悄摩挲了一下雲晚簫的肌膚,一樣的滑膩讓霍小玉隐隐覺得,他……似乎與一般男兒不一樣……
淡淡的幽香沁入心扉,雲晚簫驚覺這樣的姿勢實在會讓人遐想誤會,可是那該死的心跳又那麽的強烈,只好挺直了身子,微微拉開她與霍小玉身子間的距離,“霍姑娘,沒事了,這男女授受不親,你是否也該……”
雲晚簫臉上依舊清晰的五指印落入霍小玉眼中,霍小玉回過神來,沒等雲晚簫将“松手”二字說完,便伸出手去,柔柔地熨上了雲晚簫臉上的指印,歉聲問道:“這裏可還疼?”
雲晚簫沒想到她會突然如此,不單下意識地往後一縮,還沖口而出,“霍姑娘,你可知這是非禮……”話沒說完,驚覺自己似是忘記了是喬裝,當即啞了口,發出一串尴尬的咳嗽。
“非禮?”霍小玉不禁掩口一笑,往後退了一步,饒有深意地從頭到腳打量了雲晚簫一眼,“小玉敢問将軍,這天下可有女子非禮男兒的?”
“我……”雲晚簫忍了忍心底的羞怒,低聲道,“這舞也跳完了,霍姑娘也該休息了。”
霍小玉斂笑道:“今日是小玉學藝不精,這舞跳得不好,還請将軍見諒。”
“無妨。”雲晚簫匆匆應了一句,“夜色已深,在下先告退了,明早定會安然送霍姑娘回香影小築。”說完,雲晚簫快步離開了小院,好似在逃避什麽。
霍小玉眉角一挑,瞧着雲晚簫狼狽逃離的背影,不禁喃喃笑道:“來日方長,我想弄明白的,你逃不了,也休想逃。”
清風徐來,霍小玉悠悠将暖衣拾起,罩在了身上,啞然一笑,忽然覺得天高地闊,就連唇齒間殘留的苦澀藥味兒也淡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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