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盛英祺番外(上)

盛母在做飯的時候,餘光瞥到人影,自然而然開口,“去把櫥櫃裏的碗拿過來。”

等碗遞到跟前,她先看到了拿碗的手,沾着沙土的手背上兩個大血洞,像是被石頭砸的,此時還在滴血。

“你……要死了啊,你又跟外面的人打架?”盛母恨鐵不成鋼地罵面前的男生。

一家人移民到南蘇丹,轉眼過去十二年了。十五歲的盛英祺個子很高,但光高,人特別瘦,像個黑瘦電線杆。

他像是沒聽到盛母說的話,把碗往料理臺一放,就轉身往外走。他來廚房是喝水的,喝夠了水,便回到自己房間,拖出床底下的醫療箱,給自己處理傷口。

熟門熟路地倒生理鹽水,塗藥水,綁紗帶。

盛母從廚房追過來,“你這樣子被你爸看到,他又要打你,你就不能聽話一點嗎?我每天事情已經夠多了,還要操心你。盛英祺,你現在已經十五歲了,嚴格來說已經算是個大人了,你為什麽不能讓我們當父母省點心?我和你爸上輩子是欠你的嗎?你非要在外面跟人打架,到時候打出了事,還是要我和你爸替你擦屁股。”

盛英祺包紮的動作絲毫不停。

盛母說完一通話,仍然怒火難消,沖上去扯盛英祺包紮的紗布,“你啞巴了?我跟你說話你沒有聽到?”

盛英祺剛包紮後的紗布被扯得亂七八糟,他眼睛一眯,索性把紗布往地上一砸,擡頭看向自己的母親,“你要我說什麽?”

“你!你在外面打架,現在是覺得自己還有理嗎?”

“不是我想打架,是他們找事。”盛英祺手一撐,從地上站起來。

他們一家所在的地方只有他們是華人,其餘的不是少量白種人,就是南蘇丹土著人。這裏的學校還很不規範,經常一個班裏有相差好幾歲的孩子。

盛英祺三歲那年過來,父母沒時間照顧他,只能把他提前送到學校。而這個舉動一定程度開啓了盛英祺跟人打架的開關。

雖然沒時間照顧孩子,但盛母也怕餓到盛英祺,每天送盛英祺上學前,都會往他書包裏放很多吃的,還會往盛英祺口袋裏塞錢,說如果有人找他要錢,就給對方。

這個鬼地方,不要想着法律不法律。

盛父來這裏才一個月,就大白天被人搶劫過。

但盛英祺不願意給,他想他憑什麽給。

那不給的結局就是挨打,打完了,錢也被搶走了。

一開始盛父盛母當然心疼孩子,可盛英祺像頭犟牛。他不服氣,不服氣到這裏來,不服氣被一群小孩搶劫。

他曾給父母出過一些主意,能回國的主意,可盛父盛母不信他,甚至覺得他當時那麽小的年齡說出這樣的話,很駭人,又結合寄給晏珈玉的那封信,于是盛父請了當地的人,給他驅邪,說他這樣子是被邪氣入侵了。

這裏的驅邪,是把人綁起來,然後用石頭砸他,據說石頭可以把邪氣砸走,又給他灌不知道是什麽的黑乎乎的水。

驕陽炙熱,盛英祺被綁在柱子上,汗如雨下,再流過新鮮傷口,熾烈的疼痛像是千百只螞蟻啃食他的肉。

他叫自己的父母,但盛父盛母仿佛真的認為他被邪氣入侵了,看着他被打,也絲毫沒有救下他的意思,相反還給了那個騙子很多錢。

盛英祺看着陷入癫狂的父母,忽然想到秦明珠。他想自己也找了天師,瘋狂想把秦明珠困在人間。

秦明珠……

他可能這輩子都見不到秦明珠了,他要被困在這個死地方。秦明珠現在在做什麽?應該在跟那個短命鬼甜甜蜜蜜吧。

盛母還想再說幾句,外面傳來動靜,她臉色當即一變,迎了出去,“回來了啊。”

盛父的聲音傳來,“嗯,我順路接了二寶回來。”

被盛父叫做二寶的是盛英祺的妹妹,二寶是她的小名。她今年七歲了,生得乖巧可愛,回家的第一件事先叫了媽媽,還主動問盛母要不要幫忙。

盛母摸摸二寶的臉蛋,愛憐道:“媽媽不要你幫忙,你先去寫作業吧。”

“哥哥呢?哥哥回來了嗎?我有道題想問哥哥。”

二寶一說這話,盛母神情有一瞬的難看,“你哥哥他在忙,你有什麽題目不會問我,問你爸爸都一樣啊,沒必要問你哥哥。”

好不容易把孩子哄進房間,一旁的盛父已經看出端倪,一面解皮帶,一面說:“那臭小子又打架了?”

“沒有,都說了沒有,你去哪?”盛母連忙攔在盛父面前,“他今年已經十五了,你打他有什麽用。”

“我不打他,不教育他,難道讓外面的人打?他這樣天天在外面打架,總有一天死得快。”盛父大動肝火,拽着皮帶要去盛英祺房間。

盛母沒辦法,只能低吼道:“馬上就要吃飯了,你現在動手打他,待會二寶看到了,又要哭了。”

聽到乖巧女兒的名字,盛父的怒氣不由消了一半。這個女兒是他們夫妻現在唯一的慰藉,不像那個逆子。

他呼出一口濁氣,如一頭水牛,往旁邊的沙發一坐,“我真的不知道我上輩子造了個什麽孽,會生個這種東西出來,想當初就應該掐死他,省得我現在每天擔心。”

“好了,好了,去洗把臉,待會就吃飯了。”盛母頓了頓,“再過幾年他就成年了,到時候肯定能懂事的。”

盛父哼了一聲,不以為然。

飯桌上,二寶一邊吃飯,一邊搖頭晃腦跟父母說學校的事。她讀的學校是盛父盛母花重金才塞進去的女子學校,條件雖然比不上國內,但遠超這一片的學校,至少治安不錯。

二寶講着趣事,盛父盛母都應和着,沒多久盛父看到旁側沉默寡言的大兒子,心裏的不滿又溢了出來。他強忍着怒氣才沒有在飯桌上發火,但等到盛母帶二寶去洗澡,他就立即走到盛英祺的房門口。

“開門!”

過了十幾秒,才聽到裏面有動靜。

這慢吞吞的動靜,把盛父的怒氣近一步提升,待到盛英祺開門時,一巴掌狠厲地抽了下去。

“啪——”

“混賬東西,誰讓你在外面打架?我上次是怎麽說的,你要是再在外面打架,我先廢了你的腿!”

盛英祺擡手擦了下被打出血的唇角,他慢慢轉頭看向盛父,混不吝地說:“那你打吧。”

“盛英祺!”盛父被氣到後仰,他不理解自己為什麽會生一個仇家出來,怎麽教都不聽,打也打,罵也罵,苦口婆心的勸說也不是沒有過,可都沒有用。

極怒之下,盛父去找了個趁手的工具——拖把。

他用力将拖把的一頭扯下來,拿着棍子一步步走向盛英祺。

幫二寶洗澡的時間是盛母為數不多放松的時間,她一邊拿盆子裏的小鴨子逗女兒,一邊幫女兒洗柔軟的長發。

忽然,她聽到外面的聲響,意識到不對,連忙沖幹淨女兒的頭發,又把小鴨子往女兒手裏一塞,“二寶,你先自己洗一下,媽媽出去喝口水。”

盛母跑出來一看,見到盛父揮折棍子一下下狠抽盛英祺,最後一下甚至把棍子都打斷了。她憋着哭腔,上前推開自己丈夫,“你瘋了是嗎?你真的要打死兒子嗎?”

盛父看了眼斷成兩截的棍子,又看了下盛英祺。盛英祺躲也不躲,由着他打,臉上表情都跟先前一樣,天生犟種模樣。他那點心疼剎那煙消雲散,只想痛痛快快地出場氣。

他想起自己這十幾年吃的苦,都是拜這個逆子所賜。好不容易在這裏積攢點財産下來,一家人也能勉強安安生生過日子,唯獨盛英祺讓他不順心,非要在外面打架。

南蘇丹是什麽地方?

随便都可以要人命的地方。

盛英祺還這樣不聽話!

怒火攻心,盛父把其中一截棍子丢掉,握緊另外一根,不顧盛母的阻攔,還要再打。盛母見勸不住盛父,只能推盛英祺,“走啊,你快走吧,你再待在這裏,是想被你爸打死嗎?”

浴室的二寶也被動靜驚動,她歪歪扭扭走出來一看,直接目擊父親打哥哥的場景,吓得大聲哭泣。

盛母聽到女兒哭了,連忙回身去哄,一邊哄一邊對盛英祺急聲道:“你快走!別待在這裏了!你到底想把這個家弄成什麽樣啊!就當我這個做媽的求你了,行嗎?你別氣你爸了!”

一邊是抱在一起的母親和妹妹,另一邊是打他的父親。盛英祺身體晃悠一下,最後還是走了。

他走進濃黑夜色裏,手胡亂地擦了下額頭的血。這附近有個破賓館,可以勉強睡一晚。

快走到時,黑暗中走出幾個人圍住他。

那些人拿出刀說着什麽,盛英祺咬了下牙,把口袋裏的錢拿出來。那些人拿了錢還不滿意,盯上了盛英祺的鞋子,用刀威脅盛英祺把鞋脫下來。

盛英祺慢慢蹲下身,額頭的血滴到了鞋面上,旁邊立刻有人不滿地叫了一聲,一腳踹上他的頭,“小子,你故意把鞋子弄髒?”

被踹倒在地的盛英祺手指碰到旁邊地上的東西,他摸了摸,發現那是什麽後,臉部肌肉不自然地抽動了兩下,随後抓起磚頭,猛然朝那些人砸去。

他受夠了,受夠了在這裏的日子,日複一日地被欺負,被搶劫,被打。

刀刺進腹部的時候。

他又想了一下秦明珠,他想起原來每天早上醒來,秦明珠睡在他旁邊的樣子。

清晨的光從窗簾那裏透進來,灑在秦明珠珍珠白的皮膚上。他支起身,盯着對方看,直到秦明珠醒來。

秦明珠剛醒的時候,往往眼裏還有睡意,總是要掀開眼睫,又閉一會,翻個身抱住他的腰,含含糊糊問:“老公,你今早想吃什麽?”

盛英祺忍不住笑,仰面倒下去的時候也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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