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孟昶

“知道了。”

她正想着,便聽身旁顏予淮已應了,他站起身來,自去取了件外衫穿了,又取了雨傘,方道:“阿凝,走罷。”

顏凝點點頭,與他一道打着傘走了出去。

外面細雨蒙蒙,顏予淮雖盡力顧着顏凝,可兩人的肩頭仍都有些濕漉漉的。

一到前廳,便有侍女上前來收了傘,又取了帕子給他們擦發鬓上的水珠。

還未收拾停當,便聽見裏面傳來顏宗翰的笑聲,他本就是讀書人,又喜歡提攜後輩,想來孟昶是很合他心意的了。

顏凝與顏予淮相視一笑,道:“難得阿爹這樣高興。”

顏予淮微微颔首,朝裏面看了一眼,道:“是啊,想來是與孟家表弟談得很投契了。”

他說着,見顏凝已收拾好了,便道:“我們進去罷。”

顏凝點點頭,兩人剛出現在門口,便見顏宗翰笑着招呼他們,道:“快來見見你們表兄弟孟昶。”

顏予淮和顏凝笑着行了禮,孟昶也回禮道:“表哥、表妹,此次進京參加殿試,多虧姑父、姑母容我在府中住下,孟昶多有叨擾,感激不盡。”

顏予淮笑笑,扶了他起身,道:“表弟說的哪裏話?咱們是一家人,這是分所應當的。”

孟氏道:“正是呢,予淮說得對。阿昶,你便當這裏如自己家裏一樣,不必拘着。”

正說着,便見周姨娘帶着顏予潭和顏冰一道走了進來。

顏予潭熱熱絡絡的與孟昶見了禮,道:“早就聽父親誇贊表哥的學問,如今表哥來了,父親要越發的看不上我了。”

顏宗翰哈哈大笑,道:“沒個正經的,你若是真有這份心,便跟着阿昶做些學問,我也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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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予潭道:“父親怕是白費功夫,我們幾個就算加起來,也考不中會元。”

顏凝不覺看了孟昶一眼,他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便已接連考中了解元和會元,當真是前途無量,再加上生得相貌堂堂,個性謙恭有禮,便是家世略普通些,也是難得的良配。

顏冰看不上正好,省得誤了別人一生。

她這樣想着,不覺多看了顏冰一眼,只見她低着頭,只顧絞着手中的帕子,一言不發。

平日裏,顏冰總愛穿些鵝黃、青綠之類的顏色,今日卻只着了一件藕荷色的舊衣衫,想來是故意的。

周姨娘望着她,亦是一臉為難。

孟昶朝着顏冰行了禮,顏冰卻只草草回了禮,便徑自找了個角落坐了下來。

顏宗翰不覺臉上一沉,倒是孟昶并不以為意,只依舊坐下來,與衆人笑談着。

顏予淮道:“父親如此愛惜表弟的才學,想來表弟此次一定可以金榜題名。”

孟昶笑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表哥謬贊了。”

“哎,”顏宗翰道:“我入朝為官多年,也曾見過不少有才學的年輕人,可如阿昶這樣的,也實在少見。阿昶不必謙虛。”

孟昶拱了拱手,道:“姑父擡愛,孟昶實不敢當。旁的不說,此次有個與我一道進京的同鄉,其才學便勝過我許多了。”

“哦?”顏宗翰來了興致,道:“不知此人叫什麽名字?”

莫非是……

顏凝心思微動,便聽孟昶說出了他的名字:“姚遇安。”

顏宗翰沉吟一聲,道:“倒未曾聽過這個名字。”

顏凝眯了眯眼睛,只怕不出五年,整個天下都會知曉此人的名字。

“表哥與他可相熟?”

孟昶坦然道:“還算相熟。”

顏冰看顏凝和他們聊得歡,心中生出些陰暗的想法,故意打趣道:“姐姐打聽得這麽仔細作甚?莫不是對人家姚公子有想法?”

她話一出口,周圍人便朝她看了過去,顏冰這才察覺自己貪圖一口嘴快,說錯了話。

周姨娘趕忙呵斥道:“阿冰,你怎能如此沒有禮貌!”

顏冰自知理虧,但生母也這麽訓斥自己,她心中還是有些難受。

顏凝面上倒未改色,只學着顏冰的口吻回道:“姐姐打聽得這麽仔細,自然是為我的好妹妹考量。若那姚公子真如表哥說得那麽好,确實是個不錯的選擇呢!”

顏冰臉色一變,“姐姐胡說什麽,我才不嫁人……”

這次卻由不得她說不,周姨娘接了句:“哪有不嫁人的姑娘。”

顏宗翰點點頭,道:“阿凝說得對,如今阿冰已到了婚配的年紀,今年應考的士子中若有好的,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顏冰白了臉,眼底的笑意瞬間散了。

顏凝看着她的失落,心裏不覺冷笑,這可是你自己先提出來的。

顏予淮道:“榜下捉婿,确是佳話。”

周姨娘笑着道:“正是呢,當年老爺應考時意氣風發,不知有多少女子傾慕呢。”

顏宗翰笑着道:“我記得我當初應考時,正趕上在京城過中秋,當年應考的士子們便在月下集會,趁着月色,暢談心中理想、治國之策,實在是快哉!”

“父親已說過好多遍了,父親還在集會上遇到了還是皇子時的陛下,将陛下引為知己呢。”

顏予潭說着,衆人都輕笑起來。顏宗翰總愛将這段往事提起來講的,在場的人除了孟昶自然都聽過,算是老生常談。

顏宗翰也笑起來,道:“陛下學識過人,自然不是我能相比的。”

孟昶聽着,淺淺一笑,道:“過些日子,今年應考的士子們也會在州橋附近集會的,姑父若是得空,也可去瞧瞧。”

顏宗翰擺擺手,道:“你們年輕人暢談便是,我便不去湊趣了。”

孟氏知道,這些年顏宗翰官場沉浮,心境早已不同往日了,連那份少年意氣,也在歲月中磋磨平了。

她笑着道:“你姑父公務繁忙,只怕脫不開身的。”

孟昶點點頭,道:“是。”

“表哥。”顏凝突然開口,道:“州橋集會,今年應考的士子都會去嗎?”

“大抵都會去的。”孟昶答道。

那麽,姚遇安大約也會去了。

顏凝咬了咬唇,下定決心道:“不知表哥能否帶我一道去瞧瞧?”

無論如何,這一世,她一定要搶先識得姚遇安。無論将來姚遇安是跟着康王還是太子,在他那裏,總要記着她們顏家待他的知遇之恩。

孟昶的眸底閃過一抹詫異,還未開口,便聽顏凝接着道:“我知道此事實在唐突,可我方才聽阿爹說着,實在是心生向往……”

孟昶笑笑,道:“不妨事,表妹既然好奇,到時随我一道去便是了。”

“那就多謝表哥了。”

“我也要去!”顏予潭開口道:“二姐既去,怎能少了我?”

孟昶道:“那表弟也随我們一道去罷。”

顏予潭這才心滿意足,道:“多謝表哥。”

衆人又聊了小半個時辰,顏宗翰才想起孟昶舟車勞頓,意猶未盡的結束了談話,命人帶他去住處歇息。

衆人漸漸散去,只留下顏凝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靜。

剛下過雨的天空依舊有些霧蒙蒙的,可不知為何,顏凝竟從這天空中看出了一絲晴朗的可能。

她仰面望着天空,許久,才終于移開了目光。

翌日一早,知書便帶了四個十四、五歲的姑娘站在了顏凝面前。

“奴婢照着姑娘給的名字去找了牙婆子,可那些名字太過平常,奴婢也不知是不是姑娘要的人,牙婆子就在後門等着的,姑娘要哪個便留下哪個,剩下讓牙婆子領回去就是。”

知書說着,介紹道:“這個是小紅,這個是英兒,這個是招娣,後面的是萍兒。”

顏凝輕“嗯”了一聲,望着眼前的四個人,不覺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她不敢對她們表現的太親近,只道:“從今天起,你們便是顏家的人了,我留下你們,并不求你們做事有多麻利,只要你們忠心,明白嗎?”

“是。”四人齊齊應了,道:“從今日起,奴婢便是姑娘的人,絕無二心。”

顏凝自然知道她們的秉性,便依着顏家的規矩給她們改了名字,分別換作思琴、思棋和想容、想雲。這也是她們上一世用過的名字。

見她們都喜歡,顏凝也就放下心來,讓知畫帶了她們下去洗漱收拾。

知書見她們走了,方道:“這些人是姑娘選給大姑娘的?”

顏凝點點頭,道:“你覺得如何?”

知書笑着道:“姑娘的眼光自是極好的,只是奴婢好奇,姑娘久居深閨,如何會知曉她們的名字來歷?”

顏凝笑笑,道:“我也是偶然聽旁人提起的,便留了心。”

她說着,斂了笑意,囑咐道:“過些日子我便要帶她們去公主府的,你趁着這幾日好好□□□□她們,旁的不論,公主府規矩多,免得她們行差踏錯,反而讓長姐為難。”

“是,姑娘放心,我瞧着她們幾個還算靈巧,幾日便能學會的。”

“我也知道太倉促了些,只是長姐身邊的人我實在不能放心。”顏凝說着,低低的嘆了口氣。

“奴婢省得。”知書說着,又安慰道:“如今有了她們四個侍奉在大姑娘身邊,姑娘也可安心了。”

顏凝淺淺一笑,道:“還差得遠呢。”

她見知書不解的看着自己,便笑着搖搖頭,道:“往後你就知道了。”

見顏凝不願多言,知書便退了下去。

顏凝心底暗暗打定主意,如今有了思琴等人照顧顏淩的日常起居,今後再有人想害顏淩,便也沒那麽容易了。

只是……

顏凝的眼眸暗了暗,還是要找個信得過的接生婆子備在顏淩身邊才行。上一世顏淩難産而死,這一次,她一定要做得萬全,以保長姐母子平安。

大雨連綿下了幾日,直到五日後,天才算徹底放晴。

顏凝早起去顏宗翰房中請安時,正遇見孟昶走出來,他今日着了一件鴉青色的素面袍子,頭上簪着一支黃楊木簪,雖不算如何講究華貴,可穿在他身上,卻顯得無比協調好看,帶着濃重的書卷氣,緩緩走到她面前,拱手道:“表妹。”

兩世加起來,顏凝還是第一次仔細打量他。

他膚色很白,還有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五官也算得上棱角分明,雖不至于讓人一見難忘,卻讓人不得不承認,他長得很面善,再加上氣質溫文爾雅,讓人見之便生出想要親近之感。

若說還有旁的,那便是他略腼腆了些,連此時看向顏凝的目光都有些閃躲。

“表哥。”顏凝笑着道:“我才要去給阿爹、阿娘請安呢,表哥已要回去了?”

孟昶颔首道:“我習慣了早起讀書,便比旁人起得略早些。”

顏凝莞爾一笑,道:“表哥勤勉,此次一定能高中的。”

孟昶目光有些閃躲,颔首道:“那便借表妹吉言了。”

顏凝望着他,一時有些怔忪,誰能想到,如今略顯青澀的少年郎他日會高中探花,平步青雲,甚至左右旁人的生死呢……

辭別了孟昶,顏凝還未進院子,便聽得裏面隐隐傳來哭泣之聲。

顏凝蹙了蹙眉,看向一旁的侍女,道:“這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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