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那仁高娃

天氣日漸寒冷，原本廣袤無垠的大草原已經變成了片片荒原。

連片的荒原之間，孤零零地鑲嵌着一汪淺湖，湖畔零零落落地搭着兩頂帳篷。

帳篷外，三個老婦人正坐在馬紮上聊天，順帶照看着不遠處幾個在荒野上撒歡的孩童。

“那是什麽？不是我眼花吧？是不是有人來了？”其中一個老婦人忽然眯着眼睛看着遠方。

“哪兒？我看看，還真是有人來了，三個人，騎着馬。”另一個老婦人眯起雙眼望去，證實了老朋友的疑問。

“是都達和呼達他們嗎？”一個年歲更大、兩眼昏花已經幾乎看不清事物的老婦人聲音顫抖着問道。

“不像是呢，那仁高娃，他們才剛剛去沒幾天，怎麽可能這麽快回來！”

“哦，那就是客人了，托娅，你幫我看看帳篷裏還有什麽可以給客人準備的，圖雅，你把外面那些小娃娃喊回來，不要沖撞了客人！”那仁高娃對身邊的兩個老姐妹說道。

青鸾和淩風、蒼狼三人騎着馬，小心翼翼地朝這邊走來，直到看清了只有老人孩子，蒼狼和淩風才将弓箭收了起來，神态也放松了許多。

為了表示善意和尊重，靠近帳篷的時候，青鸾讓淩風和蒼狼騎在馬上待在原地，自己獨自一人翻身下馬，朝老婦人走去。

“你們好！我是迪奧，那兩位是我的哥哥伊勒德和色勒莫，我們途經此地，沒有惡意，可否在此歇息片刻？”青鸾遠遠地朝她們鞠了個躬，大聲詢問道。

“哈哈，你這小姑娘還真懂事，快過來吧，來者都是客，就算你們是壞人，我們這裏也沒什麽可以給你們搶的。”那仁高娃樂呵呵地回應道。

“那真是太感謝您了！”青鸾高興地謝道，轉身朝淩風二人招了招手：“都下馬過來吧！”

寬敞的敞蓬裏燃着一堆柴火，那仁高娃和老姐妹們拿出了平時自己都舍不得喝的馬奶酒，簡樸而又熱情地招待着青鸾一行。

“迪奧姑娘，你們是從哪裏來，又要到哪裏去啊？”那仁高娃的視線在淩風和蒼狼身上來回打量着。

“我們從東面而來，為了躲避嚴寒和戰亂，在草原上四處流浪。”蒼狼恭敬地對老人家說道。

“躲避戰亂？我說呢，現在整個草原的漢子都跟着頭人們去打仗了，怎麽你們還在這裏悠閑地游蕩。”一旁的托娅恍然大悟道。

那仁高娃接過托娅的話說道：“打仗有什麽好的，都是為了頭人們去賣命。”

青鸾聞言，心中一動，便插嘴道：“是的，伊勒德和色勒莫就是為了留下了照顧我，所以拒絕跟随頭人去打仗，結果還被頭人射瞎了一只眼睛。”

那仁高娃朝淩風和蒼狼看了一眼，昏濁的眼神裏看不出喜怒哀樂。她沒有再接話，而是沉默地往火堆中添了一把柴火，火苗蹿得更高了一些。

過了一會兒，托娅才說道：“我們幾家，本來都是效忠于木圖哈的頭人部落的，男人們每年都跟着頭人去打仗，死的死，傷的傷，後來我們不願意去了，就被頭人從部落裏趕了出來，倒也沒什麽，我們自己也能養養馬，放放羊，可是今年天氣特別冷，頭人又派人把我們的馬和羊都搶走了，把那仁高娃剩下的兩個小兒子也都抓走了，唉……”

那仁高娃又往火堆裏添了些柴火，老态龍鐘地說道：“不說這些了，都是他們的命，我們安心把孫子們帶大吧。”

托娅黯然道：“帶大了又能怎麽樣呢？還不是繼續為頭人們賣命？”

青鸾奇道：“難道大家不能聯合起來反抗頭人嗎？”

托娅搖搖頭道：“有反抗之心的人都被抓起來當奴隸了，打仗的時候被逼着沖在最前面，只有打贏了才能恢複自由之身，可是每次打仗，這些奴隸都沒幾個能活着回來的。”

青鸾憤然說道：“真是豈有此理！我一直以為大家都是自願去打仗的。”

那仁高娃擡了擡眼皮，說道：“天氣再惡劣，也沒有頭人的心惡，寒風再淩冽，也沒有頭人的皮鞭難挨。只有等到阿斯爾降臨的那天，草原的子民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阿斯爾降臨？”青鸾疑惑地問道。

“我們草原上的天神。”那仁高娃出神地看着火苗，像是在回答青鸾的疑問，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騰格裏代表征服，阿斯爾代表救贖，頭人們一直把騰格裏高高供奉在上，卻忘了阿斯爾遲早會降臨草原。”

“呵呵，客人們不要在意，那仁高娃年紀大了，經常會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一直沒說話的圖雅在一旁打圓場說道：“你們可不要到外面去說，如果被頭人們聽去了，那可就不得了啦。”

“聽到了又怎麽樣？”托娅不滿道：“難道還不肯放過我們幾個老媽子嗎？”

“總有一天，在阿斯爾的帶領下，草原将不再有奴隸，頭人們也無法再繼續作威作福。”那仁高娃耷拉着眼皮，斷斷續續地說着，似乎像是快要睡着了一樣。

“嗯，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即便沒有阿斯爾，終有一天奴隸們也會起來反抗頭人、争取自由的。”青鸾脫口而出說道。

那仁高娃雙眼睜開一絲縫隙，重新打量了一番青鸾和淩風等人：“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

青鸾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了，只得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馬奶酒作為掩飾。這馬奶酒的味道真不咋的，青鸾微微皺了皺眉，礙于對主人的尊重又不得不強行咽了下去。

那仁高娃瞧了會兒，搖了搖頭：“你太天真啦，小娃娃，頭人們高高在上幾百年，如果沒有救世主的帶領，奴隸們是無法生出反抗之心的。”

青鸾還想再說些什麽，那仁高娃又接着說道：“好啦，我們的客人要繼續趕路了，千萬不能去往西面，那裏有成群的奴隸正被趕往木圖哈的大軍。托娅，扶我起來吧，我們送客人們一程，幸好他們不愛喝馬奶酒，不然我們還真拿不出更多的來招待。”

青鸾和淩風、蒼狼對視了一眼，只好尴尬地站了起來，走出了帳篷。

那仁高娃在托娅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出來送行，青鸾向她們告辭道：“多謝你們熱情款待，雖然我喝不慣馬奶酒，但這份熱情我将永遠銘記！”

那仁高娃揮揮手：“走吧，草原這麽大，可千萬不要碰到惡人。”

淩風和蒼狼已牽好了馬在等着，于是青鸾向她們鞠了一躬，便轉身上馬離去。

那仁高娃扶着托娅的手，問道：“她們往哪裏去了？”

托娅伸着脖子遠遠看了一會，疑惑地說道：“好像是……西邊？剛剛你不是叮囑過她們不要往西邊去嗎？”

那仁高娃滿是皺紋的臉龐抖動了一下，眼睛裏閃爍着渾濁的光芒：“我這個糟老太婆，可不僅僅有熱情，也還存着希望啊……”